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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婵娟 ...

  •   崔中石原本姓明,是上海豪门明家的七少爷,认识他的人都愿意叫他一声“明少”,久而久之他本来叫什么名字反倒很少人记得了。
      1940年,中日双方进入鏖战,崔中石成为针对日方“死间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崔中石让日方拿到一份假的密码本,用假情报扰乱日军的视线,帮助前线赢得了第三战区的胜利,但他也因此暴露了自己。大哥明楼作为他的上线,全力营救崔中石,让他隐姓埋名离开上海。
      “你的地/下/党代号是203,先送你去财会学校学习,而后前往重庆。”
      “目的?”
      “进入国民政府中央银行重庆分行,尽力取得行长方步亭的信任。”
      “然后呢?”
      “保持静默,等待启用。我与你单线联系。”
      “大哥,我就不能回上海吗?”
      “不能,这是组织的决定。”
      崔中石记得当时他不能反抗,只能点点头。他放不下生他养他的家乡,放不下大哥,更放不下最疼爱自己的大姐。
      中国大吗?
      有人说很大,徐霞客花了三十年都没法游历整个中国。
      也有人说中国很小,一架飞机几个小时就能从上海飞到重庆。
      崔中石1940年从上海飞到重庆,但到如今儿女成双,他都没能再回家看一眼。他与明楼虽说定期联系,但从未打过一次明电,密电来往之间他们没有兄弟情,只有代号:明楼是眼镜蛇,他是203。
      每每想到这里,崔中石都会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光照耀在嘉陵江面上,随着水流汇入长江,一路向东奔望入海口,其中有一支黄浦江会流到上海。在上海,明公馆中。他的哥哥和姐姐们也都望着同一轮月亮,想到此崔中石心里便能好受很多。
      可惜的是,重庆多雨水,多阴天,连月亮都不常见。
      再过不久又是中秋节了,重庆还是阴天,想来今年还是看不到月亮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叶曼玉从妇科医院生产出来,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再加上早年当特工时候的一些旧伤,伯禽还好,轮到平阳,已经没有什么奶水了。
      半夜了,叶曼玉坐在卧室里,伯禽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怀中平阳还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嘴巴用力的允/吸。但没有奶水,平阳只能咬奶/头。叶曼玉呲牙咧嘴地用一只手按住乳/房,挤出来可怜巴巴的几滴涂在平阳的嘴巴上,平阳并没有哭,还满足地砸吧着嘴。
      叶曼玉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她把平阳放在床上,轻轻拍着她入睡。
      崔中石从家里密室中出来,叶曼玉赶紧背过身去擦干眼泪。
      “怎么了?”崔中石问。
      叶曼玉苦涩一笑,“没事,你小声些,平阳刚睡着。”
      崔中石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往坐在叶曼玉身边,半天没有动。
      叶曼玉看出他的异样,她挨过去看到崔中石拿着一张纸手有点发抖。
      “我能看吗?”叶曼玉问崔中石。
      崔中石回过神来,他将译好的密电递给叶曼玉,叶曼玉接过来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只见上面写着:情况紧急,暂与你切断联系。
      “眼镜蛇发来的?”
      “是。”
      “出了什么事,他要与你切断联系?”
      “不知道。”崔中石取下眼镜,用白衬衫的一角细细擦拭。
      “那之后呢?我们跟组织就断联系了吗?”
      崔中石握住叶曼玉的手,柔声说:“你往下看。”
      叶曼玉又借着灯光往下看:“为保证你的安全,不日将有同志跟你联系,代号:三号先生。”
      “三号先生是谁?”叶曼玉问。
      “不清楚”崔中石将眼镜重新带好,拍拍叶曼玉肩头,“夜深了,你睡吧。”
      组织纪律很严格,叶曼玉的级别没有崔中石高,有些事情崔中石不说她也不能再问。
      叶曼玉含着眼泪脱了外衣,爬上木床侧身背对着崔中石躺下。崔中石看着叶曼玉的肩头一抽一抽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她也曾青春年少,跟着自己改名换姓加入地/下/党,以为这样就能看到光明,哪知三年之后还是三年,他们远离家乡,生活清苦,战争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再加之现在明楼不知为何和崔中石断了联系,现在他两在重庆就是孤岛。

      六点多钟,重庆分行的更衣室内,两个职员在讨论下班之后去俱乐部喝一杯,其中一个人还热络地问崔中石,要不要一起去。崔中石笑着摇头,不去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另一个职员打趣崔中石是好好先生,被老婆孩子套牢了。这次崔中石没有回答,只背对着他们换衣服。两个人觉得没趣,就开门出去了。
      崔中石心里有事,两个小时之前,一个客户坐在柜台前,填好存款单,将一大把钱交给崔中石。崔中石再一张一张点数,突然看到一叠法币中夹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晚八点,靴子街。”
      崔中石背脊发凉,他不作声色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带着帽子,还算干净的西装,很是面生。
      “先生,一共三百万法币,数好了?”
      “好了,存吧。”
      除了这句男人没有再说任何话,崔中石没有再废话,麻利地给这男人办了业务。
      去还是不去?
      崔中石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或者说是谁派来的?
      国民政府?地/下/党?还是日本人。是真的要跟他接头,还是圈套。
      到今天,明楼跟他切断联系已经有半个月了,按照之前的电报内容三号先生会跟他接头,难道这人就是三号先生?
      崔中石路过都邮街的西大百货公司,打开钱包,翻了翻里面的钞票,顿了顿抽了两张出来放进荷包里,迈腿走进大楼直奔奶制品的柜台。
      叶曼玉在家做好了饭,烧好了水等崔中石回家,约莫七点多钟崔中石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手里领了好几个奶粉罐头。
      “哎哟,发工资了呀?”叶曼玉笑着接过来。
      “发了发了,买了点奶粉和米糊给平阳”话是对叶曼玉说的,崔中石的眼睛一直盯着摇篮中的平阳,笑容慈爱。
      “爸爸,吃饭了。”两岁多的伯禽抱着崔中石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崔中石把伯禽抱起来举高高,逗得伯禽哈哈直笑。
      “哎呀,又胡闹,多大的人了当心摔着伯禽!”叶曼玉抬手佯装要打崔中石。
      崔中石赶紧把伯禽放下来,“我不吃了。这就走。”
      “有事?”叶曼玉突然紧张了。
      崔中石温柔一笑,将荷包里仅剩下的两张钞票交给叶曼玉,“同事约着去俱乐部,我不去不好。争取早点回来。这个钱拿着去买点月饼吧。”
      崔中石换了一身长衫,带着帽子一个人前去靴子街。
      只一天就是中秋节了,靴子街窄窄的巷道中门洞里都是欢声笑语,情意绵绵。崔中石低着头从街尾走进去,特工的敏锐感刺激着他,不放过路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他摸出怀表,还有两分钟,靴子街不长,但也不短,约定的人到底在哪里?
      崔中石往街头走去,他默默地取下眼镜,将左边那枚镜片取下。突然一只手从一扇门里伸出来。崔中石握住那只手,镜片往手背上一划,竟然瞬间出现一个刀口,鲜血直流。那人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崔中石又想用力,哪知门里的人借力打力,把崔中石的手用力往后一掰,将他抵在墙上。
      “啊!”崔中石动不了了但还想反抗,那人低声吼道:“203,是我!”
      崔中石扭曲地回头,看到那人穿着锦缎长衫,十分眼熟:谢培东。
      三号先生竟然是谢培东。

      中秋节,叶曼玉拿着钱买了一些包装精美的月饼,叫崔中石务必送到方步亭家。崔中石本不愿意去,叶曼玉生气了,说进入重庆分行这几年,好几个跟他同期的人都升职了,他还是柜台职员,如今有了平阳再不升职就要吃不起饭了。
      崔中石没办法,只好穿了那套最得体的西装,估摸着方家晚饭吃好了,八点多钟到了方公馆。
      崔中石只说是感谢方步亭在叶曼玉生产之时搭救之恩,半个字都没有提升职的事。方步亭对崔中石的印象很好,送礼都送得让人窝心舒畅。但他心里惦记着程小云,方孟韦在家他不好叫程小云来家里吃团圆饭,便想着吃了晚饭再去陪程小云喝杯功夫茶。
      “中石啊,我待会还有事要出去。”方步亭站起来说。
      “不碍事的,行长”崔中石眼尖,他快一步,将方步亭的外套递给他,“我改日再来拜访。”
      “培东啊”方步亭对谢培东说,“你在陪中石聊一聊。”他给谢培东使了个眼色,谢培东知道方步亭是想让他再相相崔中石这个人。
      “我知道了,行长!”谢培东和崔中石一起送方步亭出门。
      崔中石还要进屋去,谢培东拉出他,“就在院子里面说吧”
      崔中石一愣,院子四面开阔,谢培东就不怕有人偷听?
      “在屋里才会被偷听,院子里反而不会。我们没有躲避之处,别人也就没有藏身的死角”谢培东撩起长衫率先坐下。
      崔中石也只好坐下,他们一人看着客厅大门,一人看着院子大门。
      崔中石问:“三号先生,我上次托您打听的事,怎么样了?眼镜蛇有危险吗?”
      “刚得到消息,眼镜蛇在南京刺杀了一个日伪政府军事顾问,震惊汪精卫。事情虽然做的隐蔽,但他还是被当做怀疑对象被暗中监视了起来。”
      崔中石手指轻颤,谢培东接着说:“你不要着急,眼镜蛇有青瓷保护,很安全。”
      “但愿很安全。”崔中石自言自语。
      谢培东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去的方步亭的信任。”
      “然后呢?”崔中石问,“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呢?”
      “方孟敖知道吧?”
      崔中石的点点头,“重庆政府的王牌飞行员”
      谢培东深吸一口气,“你的任务就是接近方家,争取方孟敖。”

      谢木兰吃了晚饭,和方孟韦去嘉陵江边放孔明灯,玩到差不多快九点才想起来要回家。
      天很黑,方孟韦拿着电筒走在前面照路,谢木兰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到下坎的时候,谢木兰上前拉住方孟韦的衣服。
      方孟韦问:“怎么了?”
      “太黑了,看不清”谢木兰说。
      方孟韦停下脚步,用电筒照了照前面的台阶,还有很长也挺陡。重庆就是这样,没有平路。
      他伸出手,“来吧,我牵着你吧。”
      谢木兰笑嘻嘻地握住方孟韦的手,“谢谢小哥。”
      方孟韦拉着谢木兰的手,小心地一步步带她下台阶,是生怕她跌倒了。谢木兰的手很软,但好像很有劲儿,握得方孟韦的心透不过气来。
      谢木兰抬起头来,看到方孟韦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她轻声问:“小哥,你热吗?”
      方孟韦浑身一震,干巴巴地回答:“没有啊。”
      谢木兰掏出手帕想要给方孟韦擦汗。突然想起,1948年她跟家里闹着要去燕大住校,谢培东把她关在家里,她和方孟韦大吵了一架。
      事后她觉得对不起方孟韦,还给他买了一块手绢,想着跟方孟韦说声对不起。
      可还没等谢木兰说出口,她人已经倒在西山监狱里。
      想到这里,谢木兰打了个寒噤,方孟韦看出她脸色不好,“木兰,怎么了?不舒服?”
      谢木兰幽幽地开口,“小哥,如果我以后做了很坏的事,惹你生气了,你会怪我吗?”
      “你在胡说什么?”方孟韦停下来看着谢木兰。
      谢木兰很认真,她说:“我说,如果我以后变得任性胡闹,还要离家出走。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方孟韦先是一愣,而后低头笑了。谢木兰看着方孟韦温柔的笑容,她也忍不住笑了,她推攘着方孟韦说:“小哥别笑,我说真的呢!”
      “如果你真的离家出走”方孟韦扬起手中的电筒,“我就打着电筒把你找回来。”
      “那如果我不回来呢?”谢木兰又问。
      “那我就陪着你,跟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好不好?”
      谢木兰听到这话,眼圈立马就红了,她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悄悄擦眼睛,她怕方孟韦看到自己在掉眼泪。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门,看到谢培东和崔中石都坐在院子里面闲聊。
      方孟韦站定微微点头,叫了一声崔叔。谢木兰后面进来,看到崔中石,却是直接扑过去,笑着说:“崔叔,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只流浪猫,好可爱的。我都想接回家养起来。”
      “是吗。”崔中石微笑着说,“谢小姐既然喜欢,怎么不拿回家养呢”
      “我是这样想的,但是”谢木兰瞄了一眼谢培东,伏在崔中石耳边说:“有人不让啊”
      谢培东伸手敲了敲谢木兰的头,“我还不知道你,你就三分钟热度,到头来还不是你小哥在养。”
      谢木兰冲谢培东吐舌头,“我就知道您不准!所以我打算给他东西吃。也不知道他吃不吃月饼。小哥,快点,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
      谢木兰说着往客厅里跑,她站在门廊下回头,对谢培东说:“对了!爸,那只猫有名字的,叫阿俊。”
      方孟韦本来往家里走,突然身体一僵,红着脸对谢木兰大喊,“木兰!都说了,不能叫阿俊!”
      谢木兰已经跑到了厨房,细细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为什么!阿俊多可爱啊。”
      谢培东也哈哈笑起来,方孟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崔中石问,“阿俊究竟是什么名字?”
      “阿俊啊!”谢培东指了指方孟韦,“是孟韦的小名。”
      崔中石看到这一家和睦,其乐融融。忽然想起1940年,他临走前的那一夜。
      大哥明楼送他到码头,心中也有万般不舍,他将自己的眼镜摘下,递给崔中石,说:“203,眼镜收好。在启用之前,你就和于曼丽好好生活吧。”
      崔中石没接话,彼时他才三十岁不到。但为了装作寒门学子,为了扮成熟,他已经习惯穿着过时的三件套西装,耷拉着眼皮含蓄地微笑。
      崔中石抬头望了望天,八月十五的月亮莹润饱满,散发着柔柔的光亮,他推了推眼镜,说:“大哥,今天是中秋。我却不能陪大姐过节了。你代我转达:我愿她,花常好,月常圆,人长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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