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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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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孟韦现在...”金晨还没说完,阮竞之摇摇头,说:“他现在还没有入/党。之前我定期跟他联系,将我们的先进刊物给他看。只是,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与外界联系都困难,是不可能再担负这样的任务了。”
阮竞之坐起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说:"小金老师,孟韦的事不能在我这个地方断了。他爱国爱家,时局如此,他一定很迷茫,很痛苦。现在急需要另外一个人负责联系他,继续发展他。”
“我知道。”金晨说,“孟韦这孩子我接触过的,他在警察局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被浸染,”她低头思索了一番,而后又抬起头,低声说:“我会将这个情况报告给眼镜蛇,让他安排另外的人接管发展方孟韦的工作。”
阮竞之这才松开金晨的手,眼神又恢复了木然,松垮垮地靠在枕头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尽显疲惫。
高校女学生被驻华美军袭击的事情,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大江南北。北平、南京、重庆、昆明等各大高校都爆发了学生游行和静坐抗议。不光是为了给女学生讨回公道,更加是反对内战,反对美军驻华。
浪潮汹涌止不住,以明楼为首的上海中/共地/下/党接上级命令,把工作重心从谍战情报工作,转向控制学生运动,保护进步青年上来。
方公馆中,谢木兰窜进方步亭书房,拿了一堆报纸,又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房间。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硕大的标题和照片上密密麻麻的集/会人群刺痛了她的眼。
中西女中现在已经不上课了,每天都是游/行集/会。她不敢去,方步亭也怕她出去闹,就索性帮她请了病假,现在已然在家休养一个多月了。
谢木兰趴在台灯下,书桌上铺满了近日的报纸,讲都是驻华美军的恶行,报道中没有暴露被袭击的女学生的名字和照片。
但谢木兰知道,她重生之前就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她记得那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她也跟着学校稀里糊涂地参加了好几场游/行/示/威。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篇篇隐去姓名的报道的背后,受害者如今离自己这样近。
再想起阮竞之矜持和煦的笑容,谢木兰心头泛起一阵阵愧疚。
她这个重生的人究竟有什么用处。
她能改变自己的未来和感情,却憾不动时局。在国家和政治面前,她是多么的渺小。
在时间的滚滚波浪中,大多数的年轻人永远只能随波逐流。
一楼的时钟按时响起,本来在发呆的谢木兰吓一跳,她把报纸整理好放回方步亭的书房。
大厅的门被推开,谢木兰站在二楼的走廊,看到被隔离一个多月之久的方孟韦终于回家了,是由崔中石领回家的。
方孟韦的头发长了,没有戴警帽显得乱糟糟的,谢培东和方步亭从沙发上站起来,四人静静相立。
谢培东率先勉强一笑,找来鸡毛掸子,走上前去拂去方孟韦身上的尘土。
方步亭仍定在原地,说话声有些哽咽,“孟韦,你好像瘦了。”
方孟韦眼眶一热,低头抹眼睛。崔中石说:“行长,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孟韦从今天开始不用再被隔离了。”
“中石,最近辛苦你了。”方步亭跟谢培东使了个眼色,谢培东从饭厅的柜子里拿出两罐奶粉,递给崔中石,“给平阳的,收着。”
崔中石也没有推辞,说了好几声谢谢,也不久待,跟方孟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告辞了。
方步亭慢慢坐回沙发,拍拍他身旁的位置,“孟韦,坐啊。”
方孟韦仍垂首站着,“父亲,我不坐了。”
方步亭顿了顿,又问:“阮小姐的案子是今天开庭吗?”
“是,美军第一师军事法庭。”
方步亭一听,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中国人的案子,竟然不是中美联合法庭。”
谢培东见方孟韦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岔开话题,说:“阮小姐的父亲从昆明赶过来了吗?”
方孟韦摇摇头,“过不来了。”
“这是为什么?”谢培东问。
“过来要路过战区,耽误了。”
方步亭还想问什么,方孟韦有气无力地说:“父亲,我先上楼了。”
方步亭瞅了瞅谢培东,应了一声,又吩咐蔡妈王妈烧一点热水给方孟韦送上去。
方孟韦踏上旋梯往二楼走,一步比一步沉重,他推开房间门,谢木兰就坐在书桌前等他。
“小哥”谢木兰怯怯地唤了一声。
方孟韦嘴角拉出一丝难看的弧度,算是微笑着回答,“木兰,我回来了。”
“小哥”谢木兰走上前去,方孟韦跌坐在床边,双手撑头。她站在他的面前,柔声问:“今天宣判的结果是什么?”
“法庭说,证据不足,不能定强/奸罪,判为攻击罪...”
“攻/击/罪”谢木兰叫起来,“怎么会证据不足,你和欧阳宇不都是人证吗?”
方孟韦听到欧阳宇的名字,将脸埋进双手里,“欧阳说,他没有看到竞之被袭击,他只是听到声音。”
“伪证!这是伪证!”谢木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怎么会这么说,他明明目睹了事件的经过啊。”
方孟韦揉了一把脸,“不知道,他们也找过我,叫我模糊证词。我想,他们也找过欧阳。”
“他们是谁?”谢木兰说,“市政府的人?”
“...还有,集团军的人...”方孟韦说。
谢木兰停住脚步,方孟韦说:“国/共开战,军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美国对国民政府的援助。”
谢木兰这才注意到方孟韦眼圈青紫,是好久没有休息的印记,她伸开双臂轻轻搂住方孟韦。
方孟韦将头靠在谢木兰的胸口,手抱住她的腰,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他说:“木兰,我们干的这叫什么事。”
谢木兰又搂紧一点。
“木兰,你说我当这个治安处长有什么用。”
“木兰,我明日还要去执勤,还要去抓那些游行的学生,你说我怎么下得去手。”
谢木兰不想掉眼泪,但是却又忍不住,鼻子涩涩的被堵住了,只能张嘴呼吸,方孟韦抬起头来望着谢木兰,“木兰,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
“做什么这样问,小哥。”谢木兰坐在他身边,“我怎么会怕你啊。”
方孟韦无奈地笑了,“你的老师、同学,好多都被抓进了警察局。你现在恨透了国/民/党了吧。”
谢木兰回想起,在北平在圆明园的废墟上,方孟韦也问过同样的话。
那时□□刚过,方孟韦也是迫不得已接受上级命令,围捕进步学生,他问这句话时心里应该很纠结吧。
一面是自己效忠的政府,一面是手无寸铁的学生,在圆明园片刻的安静中,小哥那时恐怕只想得到自己的肯定吧。
谢木兰说:“小哥,我怎么会怕你。”她拥抱着方孟韦,头靠在他的肩膀,“小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就算大家都不理解你,但我还是和你站在一起。”
方孟韦回抱着谢木兰,听她轻声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几天之后,审判结果公布,威廉和汤姆被判为攻击罪,监禁十个月。
还是《新民报》最先发布消息,报道一出群情激奋,仿佛长久以来的压抑找到了突破口。1947年的元旦,复旦大学为首,七八百人由虹口公园经四川北路进行抗议活动。下午,游/行队伍在外滩与十所大专院校、十六所中学同学一起共一万余人,沿南京路进行游/行/示/威。
市政府就在南京路,吴国桢市长在办公室里都能看到院子外面游/行的学生,他指着窗户外面,“明老弟,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什么话!这叫什么!这叫倒/逼/政/府。”
明楼正襟危坐,灰色大衣一丝不苟,眼前的市长虽然尽量保持着学者风范,但发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市长,学生只是想要美军的道歉声明。”
“我知道!”吴国桢点燃一支烟,“我报告过总统,但你也知道,哪里会有什么道歉声明。美国人极力撇清,说这只是个人行为,不代表美国军方。”
明楼摊手,“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吴国桢重新坐到明楼面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明楼老弟,你是复旦的院长,在学生面前有威信。我不怕他们示威,只是,你看看,这少说也有一万人。万一出点事,谁负责?!”
明楼挑眉笑了,看的吴国桢愣住了,明楼说:“市长,学生能出什么事,只要不拍军警恶意镇压,就不会出事。”
吴国桢捏着烟,一动不动的思索,期间秘书处递上来一份公告,是复旦大学的33位教授联名题写的《正告美国政府的意见书》。
明楼站到吴国桢身边,他说:“市长,如今的形式,你我就算无力回天。但民之所向,不可违之啊。”
那份公告书字字血泪摊在吴国桢面前,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挂了一通电话,通知警察局不可对学生动用武力。
吴国桢放下听筒,对明楼说:“明老弟,我知道你是老师,心疼学生,我何尝又不是学者。但我的命令只能下达警察局,集团军那边,我是管不了了。”
明楼走出市长办公室,心里并没有松一口气,就像吴国桢所说,他只能指挥警察,军队黑洞洞的枪口仍对着学生的心脏。
明诚将围巾递给他,说:“大哥,车子开不了了,路全被堵住了。”
“集团军那边还在包围学生?”
明诚点头,明楼想了想,又问:“学联那边谁在盯着。”
“金晨今天在参加游行。”明诚说。
明楼低声吩咐,“你派人告诉小金,叫我们的人一定要保护好章益校长和学生,不要冒然行动。”
明诚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明楼望着灰蒙蒙的天,“去哪儿?阿诚,你说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官职能起到什么作用。”
明诚望着明楼,两人都没有办法了。他认识的大哥,很少这么一筹莫展过。
“走吧,去一趟集团军驻沪司令部,看有没有用。"明楼系好围巾,说得很沉重。
明楼和其他民主人士的奔走,没有得到理想的效果。当夜警察局和集团军还是接到南京的命令,抓捕闹事学生。南京路一时间哀声遍野,十来名学生和教授被抓进警察局。
可游/行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愈演愈烈,学生和老师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断断续续闹到从冬天闹到春天。
五月,谢木兰越发不安,她记得有件大事要发生,跟最近的游/行/示/威有莫大的关系。可究竟是什么事,具体什么时间她真的不记得了。
当初她也只是个中学生,每日高唱爱国救亡,其实什么都不懂,时事政治看过就忘。
放学之后又有同学闹着要去集/会,拉着谢木兰一起去,谢木兰吓得赶紧收拾好书包谎称自己不舒服,要去看医生。
“什么不舒服!就是怕呗!”
声音不大,但谢木兰听得清清楚楚。
没错,她就是怕。
军队和警察没日没夜的抓捕学生,说是放了一些,可谁知道哪个人又成了枪下亡魂,就跟那时的自己一样,没人知道,没人收尸。
“别说了,她家小哥不还是警察吗!到处抓人,她能进步到哪里去!”
听到方孟韦的名字,谢木兰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那两个嚼舌根的女同学见谢木兰望着自己,赶紧往另一边走了。
别人不知道,谢木兰哪能不知道,方孟韦每出一次警都要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虽然他在家里从来不说,在自己面前还是温柔的笑着。
但谢木兰晓得,方孟韦比任何人都痛苦。
她抱着书包,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方孟韦不知道又被派去哪里抓人了,没人接她,谢木兰只能自己走路回家。
一路上五颜六色的条幅随风飞扬,穿着黑色高校制服的学生站在街边发公告,呼声震天响。
谢木兰拐进一条小路,走了好长一段才发现拐错路了,她调转头想往回走,突然拐角处听到有人在说话。
谢木兰心中疑惑,她跪在地上,从墙角探出头,看到不远处两个穿军装的人站在一辆吉普车面前,挎着枪背对着谢木兰,她看不清楚脸。
但另外一个人穿着校服,错身之间是张熟悉的面孔。
是欧阳宇。
几颗头凑在一起低声说话。不知为何,三个人猛地齐齐望向谢木兰那边。
谢木兰踉跄着往后退,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把她的嘴巴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