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火（孙悟空x唐僧）》沉棠

4、7、8节

　　7.
　　封云山，终年严寒，夜深无月。白雾在那做了一世清梦的虚无缥缈间依依浓浓地散开，渲染成一川云滔，纷纷漫漫，虚虚实实。猴子的一点灵识便飘荡在此处，只为等观音所说的和尚，五十年转一世。
　　“为何五十年一世，难道不能是六十年、七十年、一百年？”猴子不解，却只见那座上大士微掀莲眸，然后轻然一笑，万事通透。
　　观音没有回答猴子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当答此问的，并非是自己。如来殿中座下4000人，岂是一世金蝉子够食的？命不过五十，是为了修行众生长命百岁，也是那和尚在替猴子挡下罪业。杀人偿命，业火报应，便是齐天大圣也逃不过因果轮回，而和尚却要渡他跳出三界。“这是他的报业。”观音说，但她知道猴子不会懂。
　　“和尚无罪，何来报业？”猴子果然再问，有那么一瞬，观音甚至以为猴子看透了她的心思，但事实上，猴子不懂佛业，所以只是寻常追问。
　　那一天，猴子听观音说，和尚有罪，罪在替他挡下报业。猴子听不懂，但在忽然回忆起一百多年前和尚只身投入佛鼎前，那望来的一眼，又像是懂了什么。那一眼，像是一朵种在他心里的莲，无声无息的生长，无声无息地绽放，然后无声无息地开始使人牵挂、惦念、回忆绵长。
　　后来，猴子知道这应该是一种近似于情的东西，和尚动了情，所以他有罪。
　　动情便是有罪？猴子嗤之以鼻。

　　大闹天宫后，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莺飞草长，无人问津。所以，便是连观音也不知道，如来曾临凡其前，带着第十世金蝉子的魂魄，对猴子说：“这是他的第十世，三世为人所杀，三世为妖所累，三世沉于流沙河。这一世，我带他来见你一面。”
　　猴子身上的巨石压着他的头，所以便是抬目望一眼也显得尤为艰难。直到他听见耳畔传来细碎的蝉翼振翅之音，和怡而平，像是千百年前他在凌霄宝殿上缓步而来，清圣庄严、尘寰不染，而后用梵语佛音定了那嘈杂喧嚣的十万天兵。
　　他说：久见了大圣。然后便就那般看着他，双手合十，眉目净明。
　　“如来，你带他来做什？”猴子高声喝问，他看见那金蝉子停在了自己手边的花叶上，那是他身边唯一的一株野花，曾几何时被和尚细心照料，直到死在这里。
　　猴子不想让和尚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而不是那头戴金冠身穿赤甲，一挥手，便是百丈红菱，三千业火的齐天大圣。所以，他是打心里怪罪如来的。
　　自然，如来并未答他，是金蝉子要来见他一面。

　　“佛祖，这是弟子的第十世，亦是最后一世。弟子是来辞行的。”菩提座下，和尚跪地而拜。他自是明了，若十世再灭，纵然救得了座下4000神佛，也渡不了那凌霄宝殿上不可一世的猴子。
　　“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还有什么想做而未做之事吗？”如来音如梵钟，只见座前莲台青灯，随其音落，竟轻晃着明灭一闪。
　　这是和尚的心动了十方世界。如来自然知晓，所以他带着金蝉子来到五行山，见了猴子一面。
　　“悟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来说。
　　“悟空，金蝉子等了你九世才等到与你一世的师徒缘分，渡你成佛。”观音说。

　　8.
　　白骨荒野，尸妖遍地。那些刺耳痛苦的咆哮，毫不修饰地闯入和尚的眼中，从他的耳膜贯入心底。芸芸众生的罪业，不见边界的恶报，这是眼前的女子，堆积了千年的恨意。当白骨精的尸气吹入他的五觉时，和尚忽然看见云端之上的凌霄宝殿，那时也有一个和尚，站在十万天兵之前，静如莲华地注视着威风赫赫的猴子。
　　“那个和尚，就是你自己。”白骨精说，笑得纤尘不染，眉目魅华。飘在她身后的骨镜，正分毫不差地重演着五百年前的那一日。然后，轻蔑地浅问：“现在，你还想要渡我吗，你有资格吗？”
　　那时的金蝉子对猴子动了情，佛者，动不得情。
　　白骨精当然清楚，所以她故意让他看见前世的自己，她不要他成佛，十世不成佛，便能与她永世为妖。纵然和尚爱的不是她，也不是佛……

　　当金箍棒冲天而起的巨响撞破峰峦，移平荒野、地动山摇，和尚知道猴子来了，但他却阻止不了刹那间化作黑雾的女子。只能看着那氤氲天地的寒烟穿过自己的指尖，萦绕着千年的怨气飘向那去而复返的齐天战神，不顾一切，以卵击石。
　　猴子没想到白骨精这般干脆的赴战，像是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黑烟卷起的尸气化作夺命长鞭，劈天裂地。纵然如此，猴子依然收敛着自己的狂气，他知道小和尚不愿他在做杀业，无论是妖还是人。所以，猴子只是在用金箍棒击晕白骨精后，心急如焚地冲入那寒气冰封的白骨洞。心想着小和尚怎受得住这般霜冻，直到他看见了那靠在冰石上的人，蓝衣袈裟，坐如莲华。
　　那时，猴子忽然觉得，这才是他心中的佛，唯一的佛。
　　“悟空……”和尚看向他的眼睛清清明明，一如百年前的那般，直入人心。他轻唤着，带着些许欣喜与震惊。但他却站不起来，原本一尘不染的佛袍，此刻满布尘埃，便是那张清俊的脸上，也煞是狼狈。
　　那一刹那，猴子顿时觉得像是有一只手蓦然握紧了他的心脏，疼得胜过了头上的被念动时的金箍。后来，佛祖告诉猴子，那种感觉的根源源自于欲，所以才会化作他的怒。
　　“走。”猴子心脏的疼痛与压抑的暴怒让他低沉的哑音不再如往日的高亢，不由分说地箭步上前搀了小和尚的臂膀，像是将他整个人就这么捞起一般，转身便往洞外御风掠去，却再一次中了白骨精的算计。
　　铺天盖地的骷骨化作摧枯拉朽的飓风硬生将小和尚自猴子的手中掠去，并在巨大骷髅的胸膛内被聚拢的白骨渐渐淹没。
　　“我本不愿与她为敌。”后来，猴子告诉别人，直到他看见那被困尸海中小和尚，生气全无，面如死灰。那是白骨精的尸气，侵入了肉体凡胎后的催魂令，她想要和尚死，所以他容不得她活。
　　但猴子还是没能破得了这局，他没有打死白骨精，却不得不打死小和尚。
　　如来说，白骨精的轮回大限已到，要渡她需和尚牺牲自己的肉体凡胎。猴子知道和尚会答应，所以他无可奈何。
　　“这是你最后一世的机会了。”猴子忍无可忍地怒喝，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涅盘而坐的小和尚。最后却在那缓现的清浅笑意中泄了底气般地垂了眼去。他说服不了和尚，一如和尚十世不化地与他相遇。
　　“你渡不了她。”猴子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杵着金箍棒单膝跪地，目不转睛地平视着和尚的眼睛，纵然有火眼金睛，却也无奈看不透那双佛海中的之于自己的心。
　　猴子不甘，直到和尚要他打死自己。
　　“不可能！”猴子说，咬牙铁齿，他觉得自己的眼眶竟是有些生疼，便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未能让他疼成这般，几乎落下泪来。
　　“你相信我吗？”悟空，你相信我吗？和尚说这问这句话时，心里是愧疚的，他让他相信自己，却始终没有信他。但他知道，猴子总还是会听他的，一如百年间的韶华流转，无论是曾经的齐天大圣，还是现在的孙悟空。便是连玉皇大帝的宝座也不屑一顾，却见不得他受半分的苦。
　　“我相信你。”猴子说，声音有些沙哑。
　　和尚笑了，因为他还是听见猴子最后的挣扎，他说：“你渡不了她。”
　　“一世不化便化十世。”对你，亦是如此。和尚双手合十，他对猴子说：“若有来世，我还愿为你之师。”
　　若无来世，天上入地，我等你来寻我，再赴此誓。
　　当金箍棒劈头而下时，和尚听见猴子说：“我等你，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世，十世不来，我等你十世。”

　　百世不来，我便上天入地，将你寻来，赴你之誓。

　　千百年后，当唐僧依然是唐僧，金蝉子还是金蝉子时，他看着佛堂外睡在桃树上的猴子，总是会想起曾几何时，他对他说：你若向死而生，我便等你永世。

　　（全文完）

　　最后：我要求！组！织！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