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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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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847 年的欧洲,腐朽的等级制度早已在经历了工业革命的余波之后,风雨飘摇。带着对积累财富的近乎疯狂的执著,许多中产阶级的投机家和没落的农场主纷纷飘洋过海驰往传说中神秘而遍地黄金的东方,希望借此晋升于社会最顶层。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塞尚正是出于相同的考虑,卷入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资本掠夺。而他本应趋于平凡却安逸的命途,就此脱离了轨迹,与一个名叫诺望的比利时老人,紧紧相连。
塞尚认识诺望的那个酷热难当的八月夜晚,已然是他在马来西亚这间著名的橡胶园度过的第九个年头了。从一个割橡胶的普通劳力到管理运输、加工的负责人,塞尚已从当年无知的淘金热情中醒来。多年从身到心的磨砺,冲淡了他对物质金钱的欲望,也叫他窥见了人世间最底层的挣扎与最卑劣的丑态。塞尚完全蜕变成一个深沉、寡言的人,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柔软、敏感的心。当橡胶园的主人诺望被塞尚从热带毒虫的利齿下救起的那一刻起,他就从那张貌似无欲、淡漠的脸上看出了此人的本质。于是就有了其后忘年的倾心相交、临终前真挚的嘱托。诺望二十年前本是布鲁塞尔一个小镇上的酒馆老板,因为种种原因,辗转来到了马来西亚。凭着一种底层阶级特有的执拗和残忍,终于打拼下了这个全远东最大的橡胶园。塞尚至今还记得那被热病折磨得蜷缩成一团的老人,用一种异常冷静与安详的语调,将名下的所有产业托付给自己;用一种哀痛得无以复加的眼神恳求自己去寻那被留在了布鲁塞尔酒馆里的小儿子,尽一切可能照顾他。
2
1860年的夏季,出奇的清凉,这座与滑铁卢毗邻的布鲁塞尔小镇完全没有沾染上战争萧索的气息,反而借着若干年前触目惊心的杀戮而日显繁华之相。镇上最出名的一家名叫“浮生”的小酒馆,正是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之一,也是芸芸中最别具一格的。“浮生”只有晚间才开业,并且在提供酒精、餐饮的服务之余,还有特殊的演出项目,比方说泥堆里的双姝搏击、美洲移民来的自由黑奴的口技绝艺,当然,也有压轴的歌舞表演……
……塞尚正以搜寻的目光注视着已然黯下灯光的小型舞台,兴奋又有些紧张。兴奋的是寻找了两年,依照诺望提供的人名、地名再加那么一点点的运气,竟然真的让他发现当年诺望经营的小酒馆不但没有惨淡收场,反而比二十年前还要风光。紧张的是,他看到歌舞演出的海报上有一个姓诺望的名字,便猜测这个演员有可能是老人的儿子,但是还不能肯定。
片刻,忽然从天花板吊下一个身着斑斓戏服、脸上涂着厚厚白粉的傀儡木偶,突兀而机械地在纠结的吊线中舒展开双臂,随即又急速地抱臂于胸。白晃晃的聚光灯打在木偶小得只剩下一个圆点的脸上,刺得塞尚的眼生疼。僵硬的颊边肌肉抽动了一下,短暂得却足以让塞尚看到浓妆下掩藏不住的蜡黄肤色。木偶的身躯却柔软的诡异,从容地钻进一口大木箱里,四肢如同被匆忙间缝上去似的,又一下下散了开来,原来瞬间之后,木偶已从铁箱中钻了出来。衬着手风琴空洞而清冷的伴奏声,木偶开口唱起歌来。塞尚从他刻意装出的尖利嗓音中模糊地辨听着歌词,依稀听到“amour” “la fame”这些颇带有诱人意味的呻吟之语。眼见幕布缓缓落下,塞尚悄悄隐身于后台,却在光线不足的这一方斗室里看到一团高悬于半空的细线,如深陷蛛丝网中的一只昆虫,刚才还在台上幽幽哼着歌谣的傀儡木偶发出一连窜嘶哑的喝骂声,随即一个举着油灯的臃肿妇人,身后跟随着一个踢踏着拖鞋似是刚刚睡醒的女孩和适才在台上报幕的中年男人。塞尚猜到这妇人应该就是资料中所提到的酒馆女老板,而这女孩和男人大概是员工之类的吧!
方汀,你怎么样?妇人焦急地询问着,油灯闪烁不定的橙光映亮了她猩红的嘴唇和头顶上卷得不自然的假发。
该死的,快把我放下来!叔叔,你是怎么操纵机器的?
仿佛不像是从木偶瘦小的身躯里发出似的,一道成熟的男声,伴随着摇晃的那卷吊线,抖落了塞尚满耳。
他顿时明白了眼前的混乱。扮演傀儡木偶的这个叫方汀的年轻男人被升降吊线的机器悬在了半空中,下不来了。身手灵活的塞尚立即在混乱不堪的后台道具中找出一把摇摇欲坠的木梯,攀爬着用手去解男人腰间的细线。别扭地挣扎着,方汀闷闷发出一阵被瘙痒逗弄出来的咯咯笑声,接着身子一软,咚地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他脸朝下,四肢挺直,仿佛死了一般。塞尚吓得去扳他的肩膀,道着歉说对不起,我没接好你。半晌,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地上瘫软的男人身上响起。
算了,你接住了我又怎么样?笨蛋,还不快把我的轮椅拿过来,地上冻死人了。
3
忙了大半夜,眼瞧着老板娘、女孩和那个机械师傅三人围着方汀团团转,又是察看伤势,又是迭声的赔罪,而方汀自打被抱上轮椅就再没吭过一声。老板娘感激塞尚的出手相助,又见当晚的生意已经作不下去了,便结了业,并留他在酒馆二楼的空房间睡下。一夜,塞尚辗转反侧,眼里、心里满是方汀那诡异却夺人心魄的出场,那沉稳、喑哑的声音,任性、恶毒的咒骂,和他身有残废的事实。塞尚试图从记忆中搜索出诺望身上与这个性格古怪的年轻男人的相似之处,是眉眼、声音?都不是,是那种决绝的、认定了便不会回头的可以称之为固执的气质吧?塞尚苦笑着,方汀肯定把我列入了那一类鲁莽、无礼又愚蠢的寻欢客之流吧?可是,塞尚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窃喜,他们这么独特的相遇,哪怕是另对方厌恶的,却是印象深刻的吧?头一次,塞尚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强烈保护欲,不是那种受人之托的勉强,是那种发自真心的怜惜。就这样,他决定在小镇住下来,极力掩饰着对方汀难以抑制的好感,对自己说我要弄清楚为什么诺望没告诉我他的儿子是个残废,我要让这个乖张的孩子振作,我还要把诺望的遗产一笔笔地交给他。对,就是这样!
第二天,塞尚黑着两个眼圈,下了楼,见大堂中央的桌椅还倒放着,显然没有开门做生意的意思。一张长长的餐桌两旁,坐着正准备用午餐的四个人,塞尚认出那四人正是昨夜掉下器械还搅了自己好眠的主角,以及酒馆女老板,少女和秃顶、高大的中年操作师傅。正午的阳光洒在方汀蓬乱的发上,越发衬托出他的形容憔悴和孤立无援的柔弱。他的确是面色蜡黄的,鼻翼两侧有淡淡的雀斑,却丝毫不能减少俊脸上动人的骄傲神采,这样一个人,仿佛很弱小,却又充满了不屈的傲慢,让塞尚更迷惑,究竟是怎样的经历造成了眼前奇异、混合的气质。再加上方汀的骨骼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娇小,因为长时间蜷缩的关系,断骨与断骨之间的缝隙如沟壑一般,横陈在他的关节处。塞尚瞬间有点望着一个手工粗糙、随意拼接起来的木偶似的错觉。方汀方方、短短的下巴一噘,艰难地转动脖颈,冲着塞尚尖刻地斜了一眼,鼻子里轻哼说,你这一觉可真够长的,难道昨天被摔了个半死的反而是你?
老板娘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解围道,方汀,塞尚先生也总算是帮了咱们一个忙。再说,他也不知道你……
不知道我是个瘫子,浑身上下只有脖子才能动?哼!姐姐,我要吃面包。呸,我不是叫你别抹黄油么?真恶心!
方汀咬了一口身边少女送到嘴边的面包,随即又愤怒地吐了出来。少女无奈又讨好地缩了缩被残渣喷溅的双手,重新拿了一块,刚想递过去,却被塞尚一手夺下。少女不解而胆怯地将座位让给已经坐下并细心在面包上抹着黄油、肉汁和果酱的塞尚。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浪费食物、自暴自弃、又不懂尊重的人才恶心。接着,他把面包放在方汀的面前,却又不递过去,只是温柔而冷静地注视着眼里燃着怒火的青年。
方汀的姐姐和老板娘早就惊呆地愣在了一旁,忘了要凑上去帮方汀。塞尚又说,如果你不说“请”字,就不会有人把面包递给你,你就会饿肚子。
方汀的眼里已经蓄积了泪水,却怎么也不肯发出声音,把嘴唇咬得都发白了。塞尚装作没看见,将少女拉到身边坐下,自顾自地与一直沉默着的操作师傅搭讪起来,又体贴地将眼前的冻肉递到老板娘的食盘旁,说道,我从法国来,会点简单的机械操作,我看你们的吊线和操纵杆有些落后和陈旧,不如我留下来帮你们设计一个新的、操作简单又不费力的升降机,怎么样?
没等老板娘开口,方汀大吼道,我就是摔死,也用不着你弄个什么鬼东西给我!阿姨,你把这个混蛋给我赶走!
中年师傅突然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升降机一直是我负责的,方汀也习惯了老的模式,我会把坏的机器修好的。
塞尚定定地瞅了方汀半晌,轻轻地问,你想在舞台上飞起来吗?我第一眼看到你从木箱中钻出来,就想那里困不住你,你应该到更自由的地方去。
方汀不去看他,自嘲地笑了,说,你作弄一个残废,说一个残废能飞起来,很好玩么?
塞尚掰开他被自己的血染红的牙关,把涂得满满的面包撕开,一片一片轻柔地放进他的嘴里,说,要飞的第一步是先爬起来,要人不作弄你的前提,是你不作弄别人。
方汀觉得心里有一块自以为保护得很严密的角落就这么被这个苍白、说不出来的好看的男人敲碎了。一颗一颗的泪珠,一如自己已然撤防的懦弱和委屈,无声地流到塞尚结着厚茧的大手上,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请你,请你帮我飞起来。
4
塞尚就这样不计酬劳地替小酒馆的后台和升降机做起整理和维修。在马来西亚学来的各种手工、伙计都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酒馆里的伙计、酒保甚至是老板娘和方汀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他的存在。塞尚很欣喜地发现方汀一日日的改变,不再像个刺猬一样言词犀利、不再像个蜗牛一样缩在自卑又自傲的壳里,甚至是演出时,也不再唱那些忧郁、□□的情歌。塞尚时常想,他正在努力修复的这具傀儡木偶,渐渐有了心魂,而又有些恐惧自己这个自以为是的匠人会陷得越来越深。他本来的目的只是把诺望的财产还给方汀,自己这样想方设法地讨这孩子开心,又算得上什么呢?塞尚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方汀怎么也算不上是孩子了吧,他不比自己小几岁,心思的复杂,纠缠百结犹胜六十的老人,该被看作是孩子的应当是自己吧?诺望不是说过他这简单不会多想的心思,快要绝迹了么?不管怎么说,塞尚翘首企盼着自己为方汀设计的新升降机和舞台上的小机关能让他开心、振作,却完全忽略了这酒馆里另外两人对他所生的厌恶。
方汀的姐姐叫安,有些病态般地宠着方汀,生怕他受一点委屈。从那一日塞尚独断地逼方汀改变的时候,她就直觉地排斥起这个带着浓浓阳光气息却又单薄、苍白的男人。她看到方汀逐渐清亮、又带些朦胧深思的眸子,看到他逐渐蓬勃、又散发无限迷惘的眼神,知道这些变化竟是为了个男人,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去心爱的弟弟,恨不得塞尚赶紧完工走人,言语上虽然很是礼貌,其实怨毒的憎恨早已如入骨髓地进驻到了安年轻的生命里了。
另一个对塞尚颇有微词的是操作师傅。他是老板娘的地下情人,又相当于方汀的养父,自然排斥这个多管闲事、整天晃悠在酒馆里的外地人。他敏感地觉得老板娘对塞尚异乎寻常的关心,又嫉恨他手艺人的灵活、中产阶级特有的温文,甚至是他带有地中海人浓郁幽默感的谈吐。操作师傅总觉得塞尚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小镇上,甘心做一个不收分文的小工匠。他发现塞尚住在海滨最高级的旅馆里,还会常常到布鲁塞尔的大使馆发个电报、联系个人什么的,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对方的怀疑和敌视,常常在老板娘的床上暗示要留意塞尚。
两个月后,夏季已然进入尾声,而塞尚与方汀越来越亲密,虽然避免触及方汀如何受伤的隐痛,却极力打探他对父亲的印象。老板娘曾经告诉过塞尚自己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小酒馆里当陪酒的女郎了,虽然说是出卖色相,但以前的老板对自己很好,后来老板不辞而别之后,看方汀姐弟俩孤苦可怜,便承担起酒馆的生意和照顾他们的责任。她说安和方汀都很内向,很粘自己,尤其是方汀,表面上对谁都不假辞色,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甘愿扮个傀儡木偶,让锋利的细线吊来吊去,酒馆的生意早就垮了。塞尚听到此,更是心痛方汀那孱弱、羸小的破败身躯,如何能承担这么多,性格扭曲也是很合情理的,便越发变着法讨他开心。他会坐在方汀的床边,摸他乱乱的头发,抱他去海滨,看坐在沙滩上的少女,看热恋的情侣接吻、调笑。方汀小心翼翼地问塞尚有爱的人么,塞尚说有,但对方不知道,方汀的心就半是甜蜜半是酸楚。塞尚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对方汀的爱慕,也借着这些私人的话题,婉转地试探方汀,见到他似懂非懂的情欲,便放心地诱导方汀,却总也不捅破那层可笑的暧昧。
5
这天晚上,方汀睡不着,滑着轮椅,到后台看快要完成的道具和缠在半空的吊线,想到塞尚也许很快就要离开了,烦躁得去扯自己的头皮。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他鲜血淋漓的十指,放到潮湿、馨香的舌尖,一根根舔净。
你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塞尚低低地埋怨又宠溺地说。
谁让你们一个个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把我丢开。我是扮木偶,可我不是木偶,让人随便操纵!你看到头顶那团吊线了么,我每次被吊着的时候就想,究竟是人被命运牵动着,还是命运被动地迎合人的自私和贪欲?方汀不解地问着,随即又固执地摇摇头,想要挣脱开塞尚越收越紧的箝固。
谁把你丢开了?
我爱的人,父亲…… 还有你!我真恶心,一个不能动的残废,还想着有一天能让你抱着飞起来。真可笑,我即使能飞,还不是吊在线上?我爱你,就能改变你我都是男人的事实么?
塞尚拥住了这幅被汗浸透、柔软的好似没了骨头的身躯,心里想诺望究竟为什么抛弃了方汀、方汀为什么成了残废、自己在马来西亚的生计、少年时渴望被贵族阶级接受的梦,一切的一切,早就比不上心头叫嚣着的难以名状的愤世嫉俗。他从来没有恨过、怨过什么,但他觉得呼吸不顺,自己绑好的那团木偶线牢牢地捆住了方汀,困住了自己,困住了诺望,他要撕碎那团线,却惊惧地发现,那团线,已经化作了根根骨骨,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和灵魂。
方汀悠悠地在塞尚泪如泉涌的脸上吹了一口气,便被塞尚大力地揿在怀中,接着他的耳蜗、他的额头、他鼻翼淡淡的瑕疵被滚烫的泪、滚烫的吻浸透着、席卷着。方汀伸出了舌头,去咬塞尚的眼眶,去吸吮塞尚的泪水,浑身只有脖颈能颤抖地迎合,因为不能动,他更像是在被肢解般地让塞尚用刀一样刻骨的爱抚、律动将自己重新拼装。
我,我飞起来了。方汀呜咽着,舌却被卷进了塞尚的喘息里:是我们,我们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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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汀静静地僵直着身体,任凭安为他擦拭着身体,耳畔姐姐尖利、絮絮的责难,老板娘语重心长、声泪俱下的劝阻,如清风拂面,没有在他破碎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昏昏沉沉地想,怎么今天天黑得这么早,怎么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难道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还没有从那个夜晚升腾如飞的高潮中醒来么?嗯,姐姐说塞尚走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可为什么他说我们飞起来了?嗯,阿姨说塞尚是个骗子,是父亲雇来带我走的骗子,什么骗子?父亲?我的头好疼,带我走,带我走,塞尚!不,你们都不要我了,父亲是,你也是! 父亲,不要,不要压在阿姨身上,您在做什么?您干嘛撕阿姨的衣服,阿姨哭得很厉害,她很疼,你放开她!…… 父亲,你别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父亲,我的骨头断了,我不能动了,你站在舞台上干什么?快下来,快下来抱抱我,我动不了了,我好疼,我好疼,我动不了了……
阿姨,弟弟,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他还在想着那个人?安走到老板娘的身旁,小声说。
你轻点儿,别让方汀听见了。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早知道他陷得那么深,我就不会帮着你和叔叔……
哼,那个下流无耻的人,就是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不会后悔把他给杀了!我只是后悔没早点发现他和你父亲的关系,要不是我偷偷跟踪到他住的旅馆,发现他枕头下的照片和遗产受托书,还不知要被他骗多久!难怪他那么关心方汀,一定是你父亲临死了都不肯放过你们姐弟,所以派他来勾引方汀,带方汀离开我们。你难道没看到他那晚对方汀做的事么?
可是,方汀好像真的很爱他。阿姨,你没看到他一听我们说塞尚因为事情败露而逃走,就一直痴痴呆呆的吗?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塞尚送方汀回房间后我们把他骗到后台,用吊线勒死他时,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也许,他只是……
够了!他现在正躺在麻袋里,早被河水冲走了,你后悔,也没用了!你现在应该给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骗方汀把他忘了,还有,我们得把那些装好的吊线拆了,省得方汀一看到,就又哭个不停……
方汀,方汀,你在医院里好好待着,爸爸一定想办法赚钱,帮你把骨头接好,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你想在舞台上飞起来吗?我第一眼看到你从木箱中钻出来,就想那里困不住你,你应该到更自由的地方去……
方汀,你看到这张照片了么?那个塞尚一直就认识你父亲,却没告诉你,他在骗你……
我,我飞起来了。是我们,我们飞起来了……
床上如木偶一般的年轻男人,忽然抬起了右手,将一张照片缓缓撕成了碎片。照片上的橡胶树下,有一老一少两人,笑得既温柔又真诚。
他心里说,塞尚你知道么,我前一阵发现右手有了感觉,本来想等到真的能动了,再告诉你的。不过……
缓缓闭上眼睛,他觉得吊着自己的木偶线断了,身体不断地下坠、下坠。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抱住了自己,那人轻轻地说,这次,我接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