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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年情思百年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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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王死了,全身骨骼尽碎、经脉寸断,死状奇惨。
王府一夜没落。
青王爷作为当今陛下的同胞兄弟,虽未成皇,却被先皇封为青王,掌管北越国十万兵甲,其威慑力不亚于当今陛下。
生前半生戎马,一世英雄。
死后,马革裹尸,黄土掩埋,竟连个送葬的队伍都没有。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坟前的新土,带着一股潮湿的泥泞腥味。
青裁跪在坟前已经两天两夜了,高烧不退,神志昏沉。
他是这场政治变革中,青王府唯一活下来的后人。从众星捧月的小太爷,一夕之间沦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子。
夜幕降临,雨势不减,他终是支撑不住,倒在了泥泞里,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他滚烫的身体。
意识模糊间,一股浓雾袭来,这浓雾比漆黑的夜色竟还要深上几分。浓雾所过之处,如珍珠般散落的雨滴,似被无形之物阻隔,自形分散两旁。寥寥间,缥缈的浓雾渐渐凝成形体,化作一个面容皎白的女子,月色素群曳地,墨发飞扬,无风自动。
女子在坟前静立片刻,似乎是张开了嘴,夜色中,从四面八方飘来一缕缕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的光芒,萦绕在她周身,最后被吸食。
青裁昏沉之间想,这难道是妖吗?她会吃了我吗?
以前听闻父亲提过,落霞峰底有一湖泊,名霁月湖,湖底栖息着一条蛟龙,其尾如蛇,有鳞无角,通体黝黑,是为潜蛟。
应父亲生前要求,尸体正是葬在这落霞峰顶。
难道……
不待青裁昏昏沉沉的继续琢磨下去,女子突然转头看向他,抬步走近。
“救我……”青裁下意识的呼唤。
他虽年仅十岁,但已然知晓青王府发生的一切是何缘由,就算这女子是妖,就算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将自己葬在落霞峰顶,他依然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死!
女子眉目秀朗,目光沉静。
青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拽住了女子的衣角,在那素白的裙上留下脏污的淤泥,他目眦尽裂,极力睁大了眼睛低吼道:“救救我!”
女子目光微动,沉吟半响,许久才伸手将年幼的青裁抱了起来,从落霞峰顶一跃而下,凛冽刮面的凉风送来她轻薄的叹息:
“青王之子啊……”
***
(二)
落霞峰底,薄雾缭绕,放晴的天空万里无云,镜面般平静的霁月湖碧蓝如洗,青山黛水,鸟语花香。
青裁一连高烧昏迷了几日才醒,唇无血色,面容苍白。
他推开门的刹那,被吓得跌坐在地,惊叫道:“啊!”
眼前的庞然大物,赫然是凡白的潜蛟真身,懒洋洋的躺在霁月湖边晒太阳。其身长约数丈,大如小山,乌黑发亮的鳞片坚硬似铁,正随着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烁动,着实有些骇人。
“你、你真的是妖!”青裁张了好几次嘴才从震颤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潜蛟的鼻端喷出一团薄雾,淡淡的嗯了一声,慵懒的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吾的身份吗?”
青裁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十来分钟才绕到潜蛟的头部,气喘吁吁的问:“你之前吸食的是什么?”
那被她吞入口中的幽蓝色光芒。
凡白睁开巨大的眼睛,眼瞳里闪烁着流动的金光,深邃的竖瞳隐隐颤动。
“你父亲的魂魄。”
青裁脸色剧变,震骇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凡白慢吞吞解释道:“早年间,你父亲曾与吾有过一面之缘,达成过一笔交易,在他死后把自己的英魂献予吾。”
青裁震惊之余,又暴跳如雷,又气又怨,“既然相识,那你为何不救我父亲?你其实巴不得我父亲死了好让你吸食魂魄吧!”
“妄言!”凡白张口咆哮,震得霁月湖湖水飞溅,青裁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耳朵死命翻滚。
凡白目光睥睨的看他一眼,黑鳞烁动,一眨眼的功夫,潜入湖中不见踪影。
青裁觉着自己反正什么都没有了,破罐子破摔,就这一条命。因此胆子也变得格外大,一连几日都追着凡白刨根问底,闹得凡白不胜其烦。
可饶是如此,凡白依旧口风紧实,不透露半分原委。
***
(三)
青王武功不凡,为人忠肝义胆。
青裁是他唯一的儿子,自幼学富五车,能文善武。
落霞峰高一百多丈,没有道路可走,只得依靠绝顶的轻功方可出这峡谷。对凡白来说,她是妖,想出谷自然小菜一碟。但对十岁的青裁来说,难如登天。
“带我出去!”第一百多次尝试攀爬,然而山峰陡峭,又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藤蔓,青裁再次摔的鼻青脸肿。
凡白悠哉的躺在湖边晒太阳,眯着眼轻轻打着呼噜,“别烦我,自己爬。”
“凡白!”青裁怒道,冲上去骑在蛟龙的脖子上,大叫道:“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帝!”
凡白淡淡的睁开眼睛看他,随即又闭上,“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下去。”
语气虽然很是平静,但青裁到底不敢造次,悻悻溜了下来。
“要不你跟我做个交易吧,凡白,你帮我报仇,我愿意把灵魂给你。”
凡白根本不理他,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把灵魂给了妖怪,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永生永世再无轮回之路。
念在他是青王唯一的血脉,凡白才对他的无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孩子怎的这样不知趣。
“吾只需要英雄的灵魂,你一个小娃娃的灵魂谁稀罕谁要去。”凡白毫不客气的编了个谎话,断了青裁的胡思乱想。
闻言,青裁气急:“你你你,居然瞧不起我!”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报仇之心又分外急切,只有凡白能帮他,可凡白又根本看不起他,这令青裁感觉自己孤立无援,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了。
他脸色死灰般难看,恶狠狠的瞪一眼凡白,狠狠扔掉手中利剑掉头就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把自己的武功练好,有本事出了这峡底再说吧。”
远处那小小的身形一顿,红着眼睛又跑了回来,捡起地上的利剑,再次跑开。
凡白的话,他终归是听进去了。
接连几日,无比勤奋的练剑,常常天不亮就起来了,月落西山才停下来。
凡白心中,既是欣慰,又有些怅然。
这孩子,还算是个好苗子,能把谏言听进耳朵里并化为动力,倒不愧是青王的孩子。
***
(四)
暮色四合,小屋前燃起一簇篝火。
青裁去林子里打了些猎物回来,就着霁月湖的水清洗。
下一刻,水浪翻滚,湖中心卷起巨大凹深的漩涡,凡白化作人形,从湖心浮出水面,踩着水如履平地的走近,衣裙滴水未沾。
她站定青裁面前,这孩子长个子了,以前只到她胸口,现在到她肩部了。
“你在干什么?”她清冽的声音缓缓问,目光落在青裁手中拎着的死兔子身上,血水混合着兔毛一滴一滴落入湖中。
青裁一身玄衣,不客气的瞪着女子,将死兔子往上一拎,凡白瞬间后退数步。
青裁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声音透出几分得意,“你没看到我在剥兔子皮吗?待会烤着吃,你要不要尝尝?可香了。”
凡白面色不愉。
“怎么了?你一个大妖怪难道还怕这小兔子不成?”他故意把死兔子往前递了递,果真见着凡白身形闪动,青裁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笑够了,才觉着似有不对劲,这个大妖怪居然没有嘲讽他也没有骂他?
这不符合她挑刺的性格啊!
抬头,凡白还是直直的盯着兔子看,青裁疑惑的皱起眉,有些忐忑的问道:“怎么了?”
“你在这山中待了两年,竟还分辨不出普通兔子与正在修炼的兔子之间有何区别吗?”凡白口气微冷。
“那不还是因为你不肯教我法术么!”青裁语气酸溜溜的,但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惊诧的看向自己手中的死兔子,“你是说这不是普通的兔子?”
凡白瞥他一眼,“少说这兔子也已经修炼了二十年之久,虽还没什么根基,但总归已经通了灵性。”她话锋微顿,直言道:“你在杀生。”
从一个妖怪口中听得杀生一词,无疑是极为好笑的。
然而青裁笑不出来。
凡白见对方有悔意,见好就收,淡淡道:“既然已经死了,那你就吃了吧。下不为例。”
香风拂来,凡白从他身边掠过,青裁忙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臂,像犯错的小孩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本来想烤了兔子……”
话未说完,凡白打断他,“不必多说,较去年一样,待你有能力了自己爬上山顶祭奠你父亲。在此之前,别指望吾会带你上山。”
计被识破,青裁恼羞成怒,对着凡白远去的身影大叫道:“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妖怪,好歹我父亲也与你是旧识,你就一次也不去祭奠一下他!法术也不肯教我,那几本武功秘籍我都学烂了,你就不能帮扶我一下吗!”
他还欲接着发泄心底的怒气,‘哗啦’一声,霁月湖的水突然高高溅起将他浑身上下浇了个湿透,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令人恶心欲呕。
“你这仗势欺人的妖怪!”
凡白的声音自远处轻飘飘的传来,“把湖边清理干净,水都被你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