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人世客

5、人不如故

　　丽姬父亲来的那日，姚超已经懵了，那么多的意料之外击垮了他，等到他理清了心思，要去寻芸娘的时候，竟无处可寻。
　　姚超若一心护着芸娘，自然不会有芸娘被休的意料之外，可娶丽姬进门也一直是姚超心头所想，唾手可得之时，姚超当然有些犹疑。
　　可至今姚超都不信，只是这一丝犹疑，芸娘竟真的说走就走了。
　　现实和想象从来都不会是一个样子，不会如芸娘所想，就那么简单的跟姚超一辈子，自然也不会如姚超所想，跟丽姬可以毫无摩擦的生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丽姬之间的吵吵闹闹再也不像是初识之时的甜蜜温馨，反而充斥着鸡毛蒜皮的琐碎和繁杂。
　　丽姬姣好的面容渐渐的就被蒙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杂垢，不再鲜明夺目。
　　当初以为的可以一生都用不尽的激情也像一个不小心被扎破的气泡一样，一下子放干了。
　　是在两人吵嘴的时候丽姬不小心说出当年汪家村人找来的真相——丽姬故意瞒着姚超而让父亲先发现自己有了姚超的孩子的时候？
　　姚超现在都开始怀疑，真的曾经有那么一个气泡吗？
　　丽姬的本性竟然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竟然会因为自己留宿的流浪的乞丐并且给了他一些盘缠就跟自己大吵出口。
　　而曾以为遇到同类的自己呢？
　　所有的那些关于青春的美好构想和期待，那些昂扬向上的蓬勃朝气，都在这个气泡里，被生活轻轻的戳破，消失殆尽。
　　只剩下那些年夕阳下，姚超和芸娘被拉的很长很长的几乎重叠的影子。
　　以及，某一日，闻到丽姬买给儿子的香囊所散发出的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香气时，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蘼芜的清新。

　　姚超已经越来越懒得动，青年时期的所有都像是一场远远的幻影，甚至连拿出来回味都是一种奢侈。
　　除非是在农闲时被丽姬赶上山挖川穹，姚超平时根本就懒得上西梁山。
　　或许是出于恐惧，害怕在那个青翠的山上看到自己的青年时期，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在排斥，如果没有在那个天气上佳的晨时上西梁山，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丽姬，那么芸娘是否还会如旧时呆在自己身边呢？
　　更或许不想回忆起哪怕一点点的芸娘？
　　那些因为青春而发生的美好，或是那些因为青春而造成的伤害，全都阻止着姚超对于西梁山的喜爱。
　　可是为了补贴家用，姚超还是不得不在农闲时上山。

　　竟然遇到了芸娘。
　　一点也不需要辨认，时光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哪怕已经把其他人打磨的面目全非。
　　她依旧如当年，眉目间一股灵动，脸颊上两湾酒窝。姚超诧异，如此一个美人，为什么年少时竟看不到她的妍丽。
　　避无可避，姚超只是怔怔的看着芸娘。
　　芸娘跪坐下，笑着问姚超和丽姬过的如何的时候，姚超甚至有一种过往种种都没有发生，这不过是两人又一次闲来无事，上山踏青的错觉。
　　那样熟稔的语气，那样安静的凝望，以及那样细不可察，曾无数次被忽视却依然紧紧包围着自己的温柔。
　　姚超又有了少年人所独有的对于生活的反抗而非只是一味服从的那种勇气。
　　姚超尽兴的抱怨着丽姬的诸多不好，以及对于芸娘的起初只是丝丝毫毫，最后竟将自己完全缚住的思念。
　　人不如故。
　　芸娘含笑的听着，也含笑的借口走开。
　　姚超知道她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想要唤芸娘的名字，但是就在刚才还发泄的酣畅淋漓的嗓子此时竟像是哑了一般。他不能叫，一叫这所有的错觉就都散了。
　　姚超只能看着芸娘渐渐的走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又在下面一层山路中若隐若现，始终只是看着。依旧挡不住这错觉说散就散了。
　　原来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人，可以给自己如她般安静的凝望，那种幸福却正是自己亲手打破的。
　　少许，有个身背箩筐，面容清俊的男子走来，他疑惑的环视周围，似乎在找什么人。发现这里只有姚超一个人后，拱手问道：“兄台可曾见过在下的妻子？之前约好了我去挖川穹，她等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姚超迷迷糊糊的摇头，对方再问：“她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兄台没有见过吗？”
　　姚超反应如旧，那男子只好作罢，沿着唯一的山路找了下去。
　　姚超恍然忆起芸娘笑起来时，两湾醉人的梨涡。
　　再向山下望下去，只剩下层层白雾，而白雾之中，隐现的遍是蘼芜的青翠，萦绕的也尽是蘼芜的芬香。却不再有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