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芜》人世客

1、年少失怙

　　西梁山在历阳境内，毗邻长江，常年在云雾环绕之中，山色飘渺。每到四五月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开着蘼芜花，青翠的山，白色的雾，叠着青翠的蘼芜叶，白色的蘼芜花。
　　芸娘家就住在西梁山旁的姚家圩，可惜芸娘不姓姚。
　　芸娘家本住丹阳县内，父亲是个读书人，名叫范逊。范逊家人丁向来单薄，到他这一辈，更是仅有范逊一人。范家本来还指望范逊能光耀门楣，可惜他在芸娘幼时就因病撒手人寰，范老爷子难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也随着去了，只留下芸娘和范姚氏相依为命。
　　范姚氏苦于丹阳生计艰难，维系几年后就带着芸娘回了姚家圩，在娘家人的帮助下，勉强度日。不是没有想过改嫁他人，但是一来范姚氏年纪已老，难觅良人，二来又舍不得抛下芸娘，也就这么撑了下来，好在芸娘打小乖巧懂事，省了范姚氏不少的心。
　　范姚氏家对户是姚穆家，两家仅隔一条小巷，关系素来很好。姚穆有三个儿子，姚猛、姚超和姚英。芸娘与姚超年纪相仿，搬来一段时间后，两人就经常一起玩耍，加上范姚氏有心为芸娘和姚超定下婚约，也由着两人多多相处。
　　这时候芸娘不过八岁，姚超十岁。
　　姚超是少年心性，爱玩喜动，年纪不大也不小，既不像姚猛一样可以跟着成人去圩田劳作，也不像姚英一样时时在家人的看管之中，正是跑的欢脱的时候。上山摸鸟，下水捉鱼，凡是有趣可玩的事情，没有姚超不试上一试的。
　　芸娘的性格随范逊偏静，但是毕竟是年纪小，被姚超一带，也经常山上山下的乱跑一气。

　　姚超起初在心里并不很认可芸娘。
　　姚家圩尚武，村里不论男女老少，个个精神昂扬，就连村子里的跛子走路都像个斗胜的大公鸡，高高的仰着头。但芸娘不是，她好像随身背着个千斤重的秤砣，不得不弓着身子，就像一只虾米一样的活着。
　　姚家圩村东头有个破屋子，早年住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搬走后，这里就成为了如姚超一般大的孩子的集会之地。都是些有精力但是无处可施的大小孩，聚在一起自然也不会是做什么好事。但也因为是半大的孩子，所以也做不来什么坏事，无非是今天欺负下东家的大狗，明天嘲笑下西家神志不清的痴儿。
　　村里新搬来的芸娘当然也可以是他们讨论的对象，孩子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芸娘本来就不姓姚，当然不配有姚家人的勇武。
　　姚超回家时看到了对门像虾子一样走路的芸娘，在心里冷嗤：果然不姓姚。
　　可是鄙夷一个人，并不代表着可以看到一群人欺负这个人。更何况姚超刚听了大人讲的那些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故事，正是有血性的年纪。
　　所以当看到一大帮孩子围着芸娘骂那些不堪的字眼——没有爹的杂种、贱小孩、有娘生没爹养时，姚超想都没想就站出来护住了芸娘。他高声回骂道：“有爹的要是只会欺负人，还不如没爹的！”
　　换来的当然是一顿混打。
　　父亲在孩子的这个年龄，正是天神一样的存在，芸娘可以因为没有父亲的庇佑而遭骂，姚超当然会因为挑战这些孩子心目中父亲的权威而遭打。
　　哪知芸娘竟然扑上来护住了姚超。
　　混乱之中那些有意或无意的拳打脚踢，都招呼到了芸娘的身上，姚超愕然。
　　姚超用力的想要挣开芸娘，可是看着瘦弱的芸娘却把他箍的死死的。
　　不知道谁喊了声“五叔来了！”，孩子们一哄而散。五叔是村里管事的，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孩子们聚众打闹。
　　姚超开始觉得，虽然芸娘不姓姚，但是骨子里还是有姚家人的样子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十岁的姚超当然不会懂得，当一个人有了想要保护的人的时候，会由此滋生多么大的勇气和力量。
　　于是姚超迅速的和芸娘玩到了一起。

　　小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再见到芸娘，想起她当时的狠劲儿，大家也就不再嘲笑芸娘没有父亲。
　　反倒是姚超处处护着芸娘的样子，让大家笑话：“姚超你是不是想讨芸娘做媳妇儿啊？”
　　姚超自然是把小脸一扬，小脖子一梗，大声道：“我乐意，关你们什么事！”
　　芸娘开始只会在旁边红着脸，小声的辩解着：“才不是呢。”
　　直到后来的，在心里偷偷的幻想着跟姚超成亲的模样。
　　似乎所有的少年时期的女孩子都比男孩子早熟，姚超只是习惯性的带着芸娘，用一种大哥带小跟班的心态；可是芸娘却开始设想一辈子跟着姚超生活，那是一种妻子跟着丈夫的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