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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归饕餮 ...

  •   那光,是霓是霞是匹练般的虹破空而下。
      你一路寻着这光,寻着这光见到他。
      大雁塔下,他目光清灵淡薄地笑。葱白的细指间是那串湛碧剔透的腕珠。那便是佛光舍利子?
      任他夜幕垂下,屋内依旧是绮丽艳华的光。
      他在满室光华内寂寂而坐,指尖微滑转出曼长无澜的音韵——死亦无老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垂,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你突兀地自白月光里走出,径直走到他跟前。
      玉石砚台旁,他霍然起身,却是不惊不恐,“仙?”
      你温温地笑,“妖。”
      他垂下眼睑,左手苍白细长的指缓缓地来回抚弄右手腕间的佛珠,左手恋右手,似生死缠绵的爱恋。他问你,“何苦?”
      月光洒在你身上,氤氲起淡淡银光,他不小心看到你眼底的彷徨,他依旧那般沉稳地笑。
      孽,是情孽。恍若隔世,恍若三世。你竟一瞬间迷失。

      你一路追他而去,失了你的月哪里还有光华。寂静的古道,只听见嗖嗖然的冬风,猎猎地打在你的脸上。
      你知道他就站在你的身侧,你知道你一伸手便可以将他囚死在掌心的银光中。凄凄的夜幕中,除了他那双朗朗的双目,你看不到余物。
      收起掌心的光,你便抚上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餮,你可还好?”
      “你便是饕餮?”他淡映春云,光凝秋水,他温文素净,但他没有餮的华贵。
      你怔住,“是饕,我是饕。”
      “我知道,”他浅浅笑出声,“餮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不是吗?”
      你黯然垂下双手,原来餮走了都有三百年了。
      “你可知,餮是死于我手?”他冷漠的声音竟比这冬夜里戾烈的风刮地你更心疼。
      他是个很聪明仙,他借了你最心疼的餮的身子,他知道你不忍伤他。“将舍利子给我,我便让你走。”
      他笑,“饕,你可知,三百年前我有本事收了餮,今日我照样可以收了你。”说罢,玉石腕珠在他指尖飞快轻转,他便是呢喃着菩提婆娑诃——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光,是霓是霞是匹练般的虹破空而下,笼着他的周身,撒上你的躯体。
      “仙那,你可知我便是从光中走出,管是你月光烛光还是佛光,依旧任我独行。”你咯咯咯地笑。
      他寂寂默默,口中依旧呢喃着千篇一律的经文。冰冷的唇缓缓摩擦,滞涩却大力,微微带出几乎如尘土般轻微的声音。你怎的会觉得这无情无绪的声音像颂歌一般,好听的紧?
      千万般失魂,他诡颉而笑。
      披撒在你身上的光,突得猛烈。不再柔软,不再温暖,不再是斜阳温柔。身上阵阵乍冷还寒,你急急退出光圈。
      岂料那光却似拽着了你,怎么也不愿弃下,竟天马行空般急速追来。你慌慌乱乱起来,听见不远传来“笃笃”的敲更声,急忙旋身而去。
      你遁在这敲更人灯笼中的烛光中,一路摇曳,险险地与佛光擦肩而过。他究竟道行不够,他感觉不到烛火中的妖气。

      梅花香雪海内,你收起孔雀翎尾,再如何倾国倾城,与他,你不过是妖,与谁,你都是只妖。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事?
      那日舍利子散出的五彩光芒是他如秋日天高气爽般的笑容,轻轻而清清,却留你遍体的伤口。疼,腕间是灼烈的烧痛。
      妖,配着从庙中偷出的檀香腕珠。妖,嘘嘘叨叨念着菩提婆娑诃。妖,用满目的泪点点染红满山枫叶。

      餮说“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你捧着绛色的红豆,满地的红豆。你拾起一颗,那圆润的豆身上细细的黑线是否是它为情所伤后褪不去的情疤?
      你懒懒地端了杯上等女儿红,你轻抿一口,扯出那抹难言的笑。“天涯海角,风云天下,你非得要这般死死追杀我吗?”
      “我不过是奉佛祖之命,收了你这只害世的妖。”
      你深深地叹,“即便不用你动手,没了餮,我活下又有何意义?”你一直在等着餮,足足等了三百年。餮说,他去给你寻着世间最美的珠石。餮说,他要你成为世间最美的女子。餮说,请一定等他回来。紧紧拽着怀中那把断成半的蓖梳。当日餮离去时将梳子的另一半藏匿起来。餮说等你找到了那一半,便是他回来的时候。餮,你如何迟迟不归莫不是因我至今未寻到那另一半?
      他突然发现你手腕上的佛珠,突然闻到你屋内缕缕檀木清香,突然听见你垂首低吟冗长的梵唱。
      “饕?”他清冷的目光中竟闪烁出一点不舍。
      你嘲讽地笑,“我便让你如意,可好?”你缓缓提手,月洒下满地光华。手腕轻轻转动,你便可将丝般光线化成利刃,毫无温度地刺入你的胸膛,艳血如这屋外的寒梅,星星点点氲红了整片雪地。
      他急忙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你。或是匆忙,“啪”地一声,从他身上掉下半把梳子,“梳子?我寻到这梳子了。”你抚着那张酷似心上人的脸,一时模糊了眼。“餮,你回来了吗?你可回来了。”
      他深深地叹,“是的是的,我回来了。”他紧紧将你搂在怀里,呢喃出菩提婆娑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你在他空空的梵音中,渐渐身形透明,渐渐飘散。你闭着双眼,你已不知自己渐渐灰飞烟灭在这凡尘世间。
      佛珠散了一地,香炉内燃香尽灭,冬风凄厉地吹落漫天的梅花。
      他重重地叹。

      “上仙,离恨天仙子请见。”
      痴情司?他颦了眉头。
      “你回去告诉仙子,请她将饕餮二人化成愁海内两滴海水,多谢。”他撇下使者,径自离去。
      曾经,餮也对他说起过生死缠绵;曾经,他也和餮爱到海枯石烂;曾经,他们也是死生契阔的。
      可是,别人剩下的,他不要。
      三百年前他杀了餮,三百年后他杀了饕,他成全了饕餮二人的情谊,他将自己置在何处?他惨淡地笑,“餮,我宁愿你躺在别人的怀中想念我,也不愿你躺在我的怀中想念着别人!”
      若说饕餮,谁才是真真的饕餮。他的爱,才最是贪,最是恶。佛啊,他无颜再为上仙。
      光华四起,无声无息,梅花香雪海内,两串佛珠散在雪地,不稍片刻即被大雪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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