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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之与田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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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米会来么?”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之与田文陷入了短暂的尴尬当中,林之前天才看了昆汀的《低俗小说》,里面说,两人不感尴尬的沉默便是默契,她现下想来,大概和田文还没达到可以称之为默契的那种程度。
田文抬眼看了林之,他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林之一时辨别不清,这世界是简单无奇的,是我们把世界活的复杂了,田文抽了根烟出来,拍了拍口袋,没找到打火机,便将烟放到一边,他垂下头,十指插进发间,直到发丝再次从手指的禁锢中逃脱出来,田文长吁了一口气,“是我对不住她,和你没关。”
木倚墙生叶出墙,风月无关怎言欢。
这过错多少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林之饶到沙发后面,给田文按摩着肩膀,不轻不重的力气,恰到好处,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这样恰到好处的发生,大概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了。
“你头疼吗?”林之问道。
田文摇了摇头,他轻轻的覆上了林之的手,因为常年电脑作业,她手上生着层薄茧,田文轻轻的摩挲着,他叹了口气,把林之的手包在掌心,林之体寒,手脚经常是冰凉的,吃了中药调理了一阵子好了不少以后她立即把药停了,那苦涩的药汁她喝不下去,反正这手脚冰凉的毛病也都习惯了。
“那你还吃药么?”林之又问道。
田文顿了两秒,嗓音异常的柔和,他转过身子去看着林之,林之是背着光的,灯光从她头顶上落下来,她整张小脸都埋在阴影里,淡漠而平静,只在目光与田文刚一触碰时候擦起了些许波澜,但随即又压灭下去,林之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她就像个生满了刺的海胆,拒绝了所有温暖,也拒绝了所有的伤害,“夏米会来么?”他问了林之刚才问过的这个问题。
只是听到“夏米”这个名字,林之便吓得额头发了汗珠,唇登时要褪了血色,不得不说,夏米是他们两人之间共有的心魔,在白日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在黑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只要想到夏米,不经意的便会浑身一颤。
人生来带着的罪恶,叫做原罪,我们理应在这一生仅有的短暂光阴中不断的忏悔和赎罪,而不是任其更加肆意的生长,像是荒废的伊甸园中丑陋的生着尖刺的荆棘一般,在我们的指尖扎出伤口,流淌出来的都是腐臭的血珠。
“她不会来。”林之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浅色的地板上,发出叮啷一声响,滚到一边,慢慢的沉浸到光线所到达不了的地方,她挣脱田文手掌的禁锢,走到厨房接了杯温水喝,她有轻微的渴水症,走哪儿也离不开带着瓶水,初识田文的时候,他就说林之看着还挺好的,身上的小毛病还真是不少,那时候田文还有点胖,穿着条破洞牛仔裤,是活生生的让他磨出来了的破洞,林之闭了闭眼睛,几口温水顺着食道滑落下去,一路暖到了胃。
张爱玲说过一句话,通往女人心里的路通过□□。大概通往男人心里的路通往食道,她和田文是不是就刚好印证了这两句话。
“她不会来。”林之又说了一句,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尖都是冰凉冰凉的,田文忽略掉她给他端的温水,直接把她的脚捂进了怀里,林之想要挣脱却没有挣脱的了,田文声音一直很是温软,哪怕是埋怨或者发脾气的时候,“你总是不穿鞋。”
田文说完这话,冰箱忽然发出了制冷的声响,嗡嗡的声音细细密密的挑拨着耳膜,林之以前跟田文说过,她怕黑,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又不敢睁开眼睛,手和脚都缩在被子里,越是安静就越叫人不安,所以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便成为了她的心灵慰藉,客厅里缓慢走动的钟表,厨房里偶尔发出制冷声音的冰箱,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声火车鸣笛。
林之低了头,“她不会来。”
田文身上很暖,他工作累,从认识他以来瘦了好些,瘦了也好,身上多了精肉,血压也降了下来,他似乎看起来并没那么疲惫,如果忽略掉他眼底浓重的黑眼圈的话,他睡眠质量不好,总是挂着黑眼圈,林之认识他开始就这样,“以她的性格,她不会来。”在林之重复了三遍的这句话前面,加上了一个简短的句子,只一个简短的句子,他和夏米之间的过往便昭然若是。
“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来,因为是我,她才不会来。”林之眼底封着一层薄雾,不一会儿便凝成了水珠,生生的叫她咽了下去,如果是在古代,她和田文这样的关系,是该被浸猪笼的。
田文把林之冰凉的脚捧在怀里,怎样也不见暖,他嘴角微扬,翘起来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林之偶尔会思考,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其实挺大的,女人会在责备自己同类的时候谅解男人,男人会在女人自相残杀的同时自我原谅,所以我们之间的幸福指数是截然不同的,但是田文说得对,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她跟夏米十年的友情,终究是败给了贪婪和自私,林之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和妈妈一起信仰耶稣,不然她们会在林之不断的忏悔自己内心罪恶而踟蹰不前中慢慢的走向二十年的友情,三十年的友情,一辈子的友情。
林之会想,夏米那么好,她应该会原谅自己,林之又想,夏米那么好,让林之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有时候她会忽然梦见那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大鹅在窗外的湖畔嘎嘎的叫唤着,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青涩的面容上,夏米微黄的头发略显营养不良,她的瞳孔在阳光的映射下更为的浅淡,老师忽然叫了夏米的名字,电光火石之间夏米把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投在林之身上,林之赶紧放下签字笔回头问后桌老师问的什么问题,再匆忙的给夏米翻答案,夏米坐下来以后拍着胸脯长吐了一口气然后使劲的锤了林之一记,下次可得快点啊,然后把林之刚才画画的本子扯了过去,随便的在上面写着歌词或者台词,她的耳机藏在袖子里,整张脸上写着极尽慵懒四个字,她说,林之啊,我们可得好一辈子,你知道什么叫一辈子吗?
林之说,如果下一秒发生地震,这一秒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夏米偷偷的嘿嘿的笑着,她脸颊处有一颗深深的酒窝,林之记得有人说,人死后啊过了鬼门关上了黄泉路,见过彼岸花,行至忘川河,走上奈何桥,是要遇见孟婆喝孟婆汤的,饮尽一碗孟婆汤,前世今生无牵挂,可是有些人不愿意喝,不愿意忘,孟婆便在他们身上做了记号,跳进忘川,受千年折磨才可继续转世,她们身上的记号,便是脸上的酒窝。
夏米说,她是受不了苦的,这些故事都是胡诌的,只有林之你这傻逼信了而已。
林之问夏米,她说夏米啊,你知道什么叫一辈子吗?
夏米眼眸亮了亮,她把手从宽大的校服中挣脱出来,握住了林之的手,她说,林之,你死的那一天,我们也会是这个姿势,这就叫一辈子。
林之想了想然后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先死?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便被老师叫了起来,两人都在教室后面罚站去了,他们后桌的男生幸灾乐祸的笑着,然后站到了班级后面和她们一块儿罚站,林之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夏米牵住了,你的手总是这么凉,她笑着,脸颊处印着一枚深深的酒窝。
“想什么呢?”田文问道,林之的脚终于暖了,他弯腰把拖鞋捡了起来套在林之脚上,她脚踝处的骨头很突出,握在手里生硬的硌得慌,田文却喜欢的很,总是捏在手里。
林之嘴唇起了干皮,忙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田文这些天一直感冒,今天没吃药反倒好了些,林之盘了腿窝在沙发的另一边,“我在想夏米。”
田文目光一沉,他把林之拽了过来,并没有揽进怀里,林之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她总是刻意的跟别人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大概就是这种生冷的感觉,让田文情不自禁的想要跟她进一步相处。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林之的场景,她拖了个不大的行李包,穿了件长及小腿的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帽子周圈的毛将她整张脸挡了个密密实实,也不知道夏米是怎么认她出来的,一猛子便扑了上去,把她的帽子一摘,乐呵呵的把行李包丢给了田文,林之那时候看田文的眼神充满着不屑,她像是捍卫主权一样把夏米护在了身后,你谁啊,特别欠揍的语气,那态度极其不可一世,田文那一刻知道为什么林之能和夏米做了朋友,两个人如出一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同的是林之比夏米要牙尖嘴利的多,她好像是个行走的弹幕,但凡是她要开口了,不见得有几个能说的过她的人。
但是在田文心里,对林之最初的印象便是这个人大概是自己的情敌,对夏米极尽耐心和温柔,但凡有点夏米不乐意不喜欢的东西了,林之都一概的挡的远远的,她来玩了几天,便气了田文几天,林之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她可以十分轻易的让人喜欢她,或者是让人讨厌她,田文想过很多次,如果夏米和林之没有那样好,也许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也许夏米和林之没有那样好,林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如果我去祈求夏米的原谅,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田文问道,他的眼睛很亮,亮到林之在那一瞬间看不到周遭的其他一切事物,爱情是会让人盲目的,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林之摇头,“你不去祈求她的原谅,她反倒会原谅你,夏米会一边哭着难过,然后再一边笑着祝福。”
把宽许用在自己身上,是一种善良,把宽许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种不要脸,林之承认,越长大她就真的越不要脸了。
“你更爱我,还是更爱夏米?”田文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林之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像是匹不安的小马驹,她总是会保持不安和寂寥的情绪,大概是她的工作性质导致,她总有些自相矛盾的情绪,不愿意保持也不愿意放弃,田文知道,她一喷气了就是不乐意了,活生生的河豚性格。
“你怎么能跟夏米比呢,我爱她就是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爱,我爱你不过是压抑不住的内心的原始的简单而略带粗俗的欲望而已。”林之那股子文人的酸劲儿又上来了,在田文吻上她的唇角之前她低声念了句,“我和夏米,可是要走一辈子的。”
“哎,林之,我可把田文交给你了,你好好看着他别出去拈花惹草啊,等我工作调过来还要收货的。”
“那要是我跟他好上了呢?”
“要是你的话,就送给你好了,因为你是林之啊。”
林之和田文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本来夏米也在这儿,公司分派她到总公司学习,林之便和田文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这样的生活起初是尴尬的,但是慢慢的成了习惯,慢慢的又从习惯变成了依赖,这种感觉让林之和田文都小心翼翼,难堪又舒坦。
可能归家后香浓的饭菜的味道不该经常出现,可能田文不该在发烧的林之床前守了一晚,可能田文的同事来家里的时候林之不该出现,可能林之就该任喝多了的田文昏倒了也置之不理。
可能最开始没有迈出第一步,后面的也就不会一点点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们谁都不敢去埋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夏米。
醒来后,天空澄澈,阳光怡人,这一切都虚假的可怕,田文微微眯起眼睛,窗帘还没有拉开,从缝隙中透过一丝明亮的光线,田文回身摸了摸,身边已然空了许久,连同床铺都凉透了,田文爬起身来,听见书房噼里啪啦的敲打键盘的声音,他披了睡衣,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你在做什么?”
林之抬起头来,眼眶红肿,似乎是憋了许久的泪水忽然间如洪溃堤,以一种未曾预料到的奔腾之势在她满面洗刷过一番,连同嘴唇也咬的发白,林之性格刚强,从不当着人面掉眼泪,她这回是真难过了,抬眼看着田文,眼睛不停眨个不停,田文赶紧过去把她揽进怀里,林之一脱离田文的视线一滴眼泪便夺眶而出,啪嗒一下落在林之自己的手背上。
“林之,我爱你,我也爱田文,但是当你们相爱的时候,说真的,我心里挺难过的,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去见你们,起码最近是不能的,我所庆幸的是,我们都为美好而欢欣雀跃,我所遗憾的是,我在你们的世界之外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