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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病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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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直秋雨涔涔,顾雪城等到中午,也没等来电话。这种场景很熟悉,就和半年前伊仄失踪时一模一样,一天天苦守着电话、短信、邮件,地狱一样地煎熬了大半年,那人却音讯全无。
顾雪城忽然觉得整颗心都冷了,冷得他浑身寒战。
发烧头痛让他难以起身,他翻出退烧药止疼药吃了,把剩下的装进兜里,穿上大衣,撑着伞勉强出了门。
顾雪城记得伊仄已经过世的父母留给过他一套房子,是一栋在远郊的小别墅。伊仄既然几天没回家,也总的有个落脚地方。顾雪城也不能确定伊仄在不在那里,但他宁可开两个小时的车也要去看一下。
他到时已经下午三点了,按了按门铃,等了有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穿着浴袍的年轻男孩惊诧地看着他,“找谁?”
“我找伊仄。”
男孩上下打量他,“你是谁啊,他说不见外人。”
“你和他说顾雪城来了。”
男孩“哦”了一声,裹着浴袍跑回屋子,过了会又跑回来,“他说不见。”
顾雪城一时太过震惊,说不出话来。
他在原地回想了一下,也就那一晚他执意留下,被伊仄噎了一句,两人闹了点不愉快。以往吵得比这凶的时候有的是,事后都能言归于好,说到底,彼此都舍不得对方。顾雪城想不通伊仄这是闹什么脾气。
他也不再理开门的男孩,直接走了进去。
“哎哎?你到底谁呀,怎么随便进来?”男孩光着两条细腿跑进屋,“伊仄,伊仄!那人自己进来了我拦不住他!”
顾雪城二话不说径直走到客厅。伊仄叼着根烟,耷拉着眼睛看电视。年轻男孩躲到他身边,指着顾雪城告状,“就这人,硬闯,我都轰不出去!”
伊仄抬起眼打量了下顾雪城,顿了顿,把烟夹在手上,慢慢吐出一口烟,“雪城,怎么上这儿来了?”
“伊仄,你什么意思?”顾雪城对弥漫的烟雾和年轻的男孩视若无物,目光审视着他。顾雪城就算病了,气场也不会太弱。真到关键时刻,他比伊仄还能冷静。
“什么什么意思啊。”伊仄微微皱眉。
“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不回家,你是不是不想过了?”顾雪城冷冷问。
伊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声“嗯”。这声音很轻,但是,也很清晰。
顾雪城觉得心脏像被人狠狠地痛击了一拳。
他绝对没有想到伊仄会说这种话。他们吵得再凶的时候,也没人提过分手。和一个他替你当过枪子,你替他挨过刀子,一起睡了十五年的人分手,顾雪城觉得难以想象。
他不禁又问了一遍,“伊仄,你要和我分手?”
“对。”伊仄似是很烦躁一般,把头扭到一边。
顾雪城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声音,静静问:“理由是什么?”
“累了。”
“和我在一起,你累了?”
“嗯。”伊仄又点上了一根烟。
顾雪城这次没有说话,于是伊仄又说;“我想多和小凡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
“你是不是接了什么危险的任务,所以故意要支开我?”顾雪城却问。
伊仄低着头笑,“雪城,你别再欺骗自己了。我确实……不想和你过了。”
“那你失踪那半年,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确实不应该回来找你了,你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我这几天和你处下来,却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你不爱我了?”顾雪城问。
“嗯。”
“骗人。”
顾雪城盯着伊仄的脸。伊仄本偏着头不看他,听他这样说,慢慢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双眼。
那双眼透彻沉静,又不失感性。十五年前伊仄在耶鲁大学的实验室见到了年仅十九岁的顾雪城,他站在阳光下,手里摇晃着个烧瓶,用这样的一双眼望着他,微微带着笑意,年轻而生涩。
伊仄缓缓地举起右手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顾雪城。他手指扣动扳机。保险栓没有解开,乌黑的手枪只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咔嚓”声。
顾雪城却感到整个人被击穿了。心脏碎裂,鲜血横流。
原来伊仄,有一天,也会用对他举枪。
伊仄看着顾雪城,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似乎他马上就要支离破碎。伊仄不能再看他,只能闭上了眼,再次扭过头去。
然而顾雪城没有崩溃,他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伊仄,我已经知道你多想和我分手了。好歹处了十几年,咱们好聚好散,没必要用枪指着我。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声音听上去清冷却嘶哑:“伊仄,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都绝不原谅你。”
他再没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顾雪城的车速很快,窗外景物飞逝而过,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水珠。他觉得自己的心冷静异常,冷静到死寂一般。
整个身体和头脑是麻木的,也感觉不到难受,完全凭着本能开到市区,直到狠狠撞在一棵树上,他才察觉已经开过了两公里。车子剧烈的一震,熄了火。
顾雪城愣了半晌,脑子怎么也不能思考,不知道怎么处理。他努力聚攒起一点思维,给保险公司打了个电话,自己走到街边打了辆车,直接回了家。家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沙发上堆着毛毯,冷冷清清的。
顾雪城告诉自己冷静,可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坐到沙发上,他才察觉身体疼得厉害。似乎是上腹部疼痛,又似乎是心脏疼,头也疼的厉害,虽然他本人就是医生,却难以判断自己的情况。
胸口有什么在堵着,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咳嗽越来越剧烈,他弯下腰,头深埋在膝盖之间,脊背不停的颤动。咳到深处呕了起来,定睛一看,跟前的地板和衣服都被染红了。
胃出血,而且出血量不小。顾雪城这下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自己的胃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出血,一旦血容量低到一定程度,他就会丧失意识,必须趁清醒时叫人。他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急救车,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把门敞开了。然后他把医保卡,病历本一类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做完这些,他又呕出了一大口血,意识一下子开始模糊。
他踉跄着裹上毯子侧躺在沙发上,以免呕出的血呛进气管,又把双腿搭在稍高的沙发扶手上,减少下肢静脉储存的血量,维持脑部和心脏的供血。他的意识越来越漂浮,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顾雪城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他那时还在美国,从超市买了生活用品出来,就听到枪响。伊仄一把将他扑倒,替他挡了一枪。那时他就知道,帮伊仄的忙,就随时都要面临这种被他的敌人暗杀的危险。伊仄的血止不住,他开车狂奔,一边哭一边喊他的名字。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是个日日只知道搞研究的单纯学生了。
噩梦让顾雪城皱起了眉,眼前有光在晃,他慢慢睁开了眼。扫视了一圈,立刻辨认出,自己正躺在工作的那家医院的抢救室里。
“顾教授,你醒了?”旁边的护士忙过来查看,还叫来了医生。
“我是……胃出血了吧。”顾雪城嗓子沙哑的厉害,艰难地说。
“对,您都自我诊断了,出血量不小,进抢救室时血压才70/40mmHg,没联系上您家属,手续什么的是您科里同事给办的。考虑急性胃粘膜病变,止血处理保守治疗了。”医生回答。
“嗯,谢谢了……”顾雪城有些虚弱地说,他看了看自己的心电监护,生命体征平稳,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现在应该能出抢救室了吧?”
“您都昏迷两天了,现在刚醒,我觉得还得在抢救室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还算平稳,可以转到消化科病房去。”
“要住院啊。”顾雪城叹了口气。
“顾主任,医生更得注意身体,给病人做出榜样,可不能怕住院啊。”抢救室大夫摇头笑了笑。
顾雪城又朝他道了谢,请护士把自己的手机找回来。他看了眼手机,有几个冯平的未接来电。他是苏州人,父母过世的早,没兄弟姐妹,发小表亲什么的都在苏州当地。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同学也“都在海外。算起来身边熟悉的几个朋友,都是和伊仄共同认识的。
他给冯平回了个电话,那边几乎瞬间就接起,劈头盖脸问:“雪城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顾雪城不知他为什么急切,不禁反问。冯平应该不知道自己胃出血住院才对。
果然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听伊仄说了,他……和你分手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顾雪城道:“是分手了。”
冯平叹了口气,“你怎么样?”
“嗯……我住院了。”顾雪城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什么?你怎么了!”冯平一下子急了。
“发烧,吃了几片阿司匹林,就胃出血了,”顾雪城叹了口气,“现在没事了,不过还不能出抢救室,冯平,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你尽管说,你在哪家医院呢,我过去。”
“我可能得住院,一些洗漱用具和拖鞋恐怕得麻烦你带过来。我就在我上班的这家医院抢救室呢,我给你拿钥匙,能麻烦你跑一趟吗?”
平时有个大病小病的,都是直接找伊仄,没想到有一天都要求到冯平头上了,顾雪城不禁又叹了口气。
“我现在就来。”冯平说完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