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炼/海豆]旋律》朝颜姬

11、形单影绰

　　11

　　爱德华推开公寓的门，窗户是开着的，把窗帘吹得屋内屋外飞来飞去。冷冷的风灌进房间里，把所有的热量都带走了。桌面上未压好的文件也散了一地，几日不见这里就像被人遗弃了一个世纪一样。

　　客厅中的餐桌上有两个杯子，里面都倒满了水。

　　看来是有客人来过了。这是爱德华的第一反应。

　　“格雷西亚小姐，请问阿尔冯斯呢？”从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走回到一楼，爱德华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一张不高兴脸。

　　看到这个失踪了好多天的房客，格雷西亚夸张地掩了掩长大了的嘴“你回来啊，爱德华，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当她想问个究竟，却看到之前和修斯一起来过的那名军官“马斯唐古上校……”

　　罗伊依旧一脸轻浮笑容地摆了摆手“和我没关系，我是来送这个小家伙的。”

　　“我不是小家伙。”爱德华条件反射一般反驳，但是并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什么愤怒的情感。就那样平静，平静得与年龄不符。

　　“阿尔冯斯去大学了啊，我以为你知道的，爱德华。”房东太太轻声说，看到少年脸色瞬间一沉马上闭了嘴。

　　“谢谢你，格雷西亚小姐。”爱德华试图笑一下，但是完全失败了。于是他就带着别扭的表情和房东太太暂时告别，再次上了罗伊的车。

　　“去哪？”罗伊问。

　　“……慕尼黑大学。”爱德华思考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

　　“我以为你要让我带着你满城跑了，没想到还挺有底气的。”罗伊一边发动着引擎一边笑着说。

　　“我去过那里，而且好像从他的笔记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所以我可以这样推断。”因为某个少年的身高不达标，所以罗伊从倒车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他又问。

　　“不用你管……”爱德华抬起头，看向车窗外，古老的建筑走马灯一般路过。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阿尔冯斯。

　　每次想到阿尔冯斯·海德里希这个名字时，脑内总会立刻浮现出一张如阳光般柔和的笑脸。但是他从未探索过那张笑脸之下的他是怎样的。

　　“我对你的过去很好奇。你的腿有一条是义肢吧？”爱德华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男人开车的背影，并没太多惊讶“你走路的时候我听出来了。”

　　“是。那又怎样？”

　　“我不了解你。”罗伊短短地回答。

　　爱德华轻笑“我们才认识几天。”

　　“却已经在你的世界里认识了好多年。”军官的语气又变回了调侃的状态。

　　“切……”

　　海德里希在认真地记着笔记，是一道证明题的答案。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感慨着自己真的是差了很多啊，这么多没想到的，没想到居然就用了那个公式。他笑着拍了拍脑门。

　　突然，海德里希的笔速慢了下来，几秒之后钢笔几乎要从他的指间滑落。他又想起了那个金发金瞳的少年。如果是他的话……

　　海德里希狠狠地摇了摇头。那张愤怒的脸几天来一直以各种方式重回他的脑海，无论他如何试图忘记——去听音乐会，去学校疯狂地学习，去看书，去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但是无济于事。

　　他总会想起爱德华，一年多的相伴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很难割舍。即便他已经下了狠心。

　　阿尔冯斯重复着曾经的生活轨迹——上课，看书，请教问题，晚一点再回家。前几个都做到了，但是最后一项……

　　“今天没有问题要问么？阿尔冯斯？”温丽不知何时从其他教室跑了过来，脸上淡淡的担忧。

　　“我想我已经全部明白了。”海德里希露出招牌的笑容。看到这张笑脸，温丽也随之释然地笑了。她太过高兴了，站在那里，双手在身后绞在一起。久久，她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一起去吃晚饭么？”少女问。

　　蓝色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冷了一下，但阿尔冯斯还是立刻答道“好啊。”

　　那是他遇到爱德华的餐厅，那天他复习得太晚了以至于忘了时间，本以为晚上一定要挨饿了，但没想到熟悉的老板刻意给他留了点食物，更没想到拯救了他那天晚上的就是那个喝醉了的小鬼。

　　但已经都无所谓了。

　　两个人点了猪肉肠、土豆泥还有面包，以及两杯黑啤酒。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阿尔冯斯才豁然想起，原来过去他经常和温丽一起吃饭。两个人总是不一定在什么时候遇到，之后就一起去吃饭，一边吃还一边讨论机械的问题。

　　然而今天，少女进餐的速度却是极慢的，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

　　“你怎么了，温丽？”注意到差别的海德里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阿尔冯斯，其实我今天邀你吃饭是有事情要告诉你……”少女放下刀叉，言辞闪烁。

　　“……什么事？”不好的预感。

　　温丽撇了撇嘴，应该是失败的笑容吧“我……我要提前毕业了。”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学分已经修满了，所以我要提前去南部实业学习了，今天，我是来道别的……”

　　“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尔冯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如此地伤心。他把手放在少女的手上，压低了头试图看到她的眼睛“这是好事情，不是么？温丽，你应该为此高兴的。”

　　“那样就不能和阿尔冯斯你在一起了……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在同一个大学……”少女的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落在腿上，摔成几瓣。

　　“谢谢你，温丽。”阿尔冯斯想起了小时候，在那个小镇。特蕾莎死后，那对医生夫妇帮助了他很多。大概这就是青梅竹马吧。但是这样的关系早晚会有一个终结。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以及你的父母，我一直都很感激。”不知道说什么，阿尔冯斯只能说一些心里话。“而且，还会再见的，不是么？”海德里希微微一笑，如同冬日的阳光一般。

　　就像是魔力一般，这个笑容真的让温丽破涕为笑“是啊，还是会见面的啊！”她擦着眼泪抬起头“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这不怪你，温丽。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我很高兴，也很感激。”这份羁绊平平淡淡，却十分美好，那种释然的美好。

　　爱德华冲进学校，里面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大厅的灯光也十分暗淡，像鬼屋一样。

　　“找人么？已经放学了，最近教授们都不喜欢上晚课，你明天再来吧。”门卫听到声响，把门推开一条缝，幽幽地解释。

　　听到宣判的爱德华愣在了原地，他环视了一遍天井旁的走廊，都幽深而寂静，看来所言不虚“谢谢您。”

　　“看来还是来晚了啊。”罗伊站在门外，看到爱德华出来的身影，毫不留情地讽刺“你不是真的想找你的小兄弟吧？”

　　“闭嘴。”被冷酷回应的罗伊满不在乎地钻回了车里“想转转就去走走，我在这里等你，晚上你最好还是回家吧。”

　　爱德华没理他，开始在有些熟悉的路上漫步。街灯的颜色很冷，教学区也没有什么俱乐部，没有霓虹灯装点的街道黑得令人发寒。之后他路过了那间他喝多过的酒馆，落地窗中，他看到了——阿尔冯斯，以及温丽。这个世界的。

　　爱德华站在那里，扭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流淌着水蒸气的窗户。那两个人在谈笑风生，一边吃一边喝，十分开心的样子。其间阿尔冯斯离席了一次，大概是去加菜了吧。

　　抽痛。爱德华没有去捂住心脏，但是他的心他的内脏都已经像是扭在一起了一般疼痛着。

　　果然，这就是真正的阿尔冯斯。在我遇到他之前，他本来的样子。

　　阿尔冯斯与这个世界相安无恙，他爱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爱他。

　　而自己，是多余的。

　　他在那里看了好久，但是阿尔冯斯从未感受到他的存在，就那样与温丽说说笑笑。

　　之后，爱德华走了。踉踉跄跄地。

　　阿尔冯斯在与温丽谈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个奶牛么？”阿尔冯斯端着啤酒杯笑。

　　“记得记得！那时候咱们两个人一起使坏，点着了牛的尾巴！”温丽哈哈大笑。

　　“结果被打骂了一顿，想起来好忧伤啊。还有鸡蛋！”

　　“对对对，偷偷拿去烤了吃结果根本没法吃！”

　　“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

　　车门被打开，一个垂头搭脑的小个子钻了进来。

　　“回来了？找到人了么？”罗伊饶有兴致地问。

　　“找到了。”他说。

　　“没说话么？”

　　“没什么可说的了。无能，晚上能再住在你那里一天么？”爱德华没有抬起头，就那样问罗伊。虽然是疑问句，但听起来却是陈述句。

　　“今晚倒还勉强可以，但是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罗伊转过身，转动钥匙，夜色流水一般在车窗外淌过。

　　“你也要走了？”

　　“我是来看修斯的。假期结束了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城市。”

　　“这样啊。”

　　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住在哪？”爱德华问。

　　“柏林。”

　　“真是一模一样。”爱德华苦笑。

　　一路无言，彻夜难眠。大概明天要下雨了，爱德华的连接处疼痛难忍。

　　回家，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