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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相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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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坐下白马惊蹄的时候,一干少年全吓愣了神,只有一个黑衣少年一拍马背翻身而跃,落在了周瑜身后。
黑衣少年一手揽了周瑜的腰,一手提了缰绳,为他稳住了马。
周瑜回头就见身后人笑出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刺眼。
“你没事儿吧,阿瑜?”
周瑜似乎有点没缓过劲儿来,也许是因为马突然惊了,也许是因为他那口白牙。
黑衣少年歪头瞧他的表情,唤他:“阿瑜?”
还是不见反应,黑衣少年坏笑着戳他脸颊。
“啊?”
可算有反应了!
不过脸好滑好软!
“吓傻啦!”
周瑜来不及回答,身后的少年拍着他的背又接着说:“没事儿,我跟你同乘一匹马!”
后来黑衣少年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从那以后,他跟这个少年成为了好友。
“阿瑜——”
一声唤打断了周瑜的思绪。
他刚放下笔,就有人推门而入。
孙策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背上,跑乱了的头发丝落入了他的领子里,痒痒的。
“阿瑜,我们去城郊玩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柔软。
周瑜拿他没法,被他拉着手出了书房,没拐弯就遇见了父亲。
“周叔!我带阿瑜去练功!”
不待周父回话,孙策就已经拖着周瑜跑远了。
周瑜被孙策揽在怀里,一路飞驰到城郊河边。
“你做什么非要我与你共乘?闹不懂你!”
孙策嘻嘻嘻地笑,“我怕你落下来。”一边笑,一边拽了周瑜,一块倒在花田里。
赶在周瑜开口前,孙策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说我残害花草!我可没你怜香惜玉。”
孙策按住想起身的周瑜,一脑袋砸在他胸口,躺平。
周瑜只得任他枕着,一手习惯性地为他理乱发。
孙策惬意地架起二郎腿,晃悠。
“阿瑜,太平日子不多了。”
“我知道。”
“别怕,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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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笑了笑,没搭腔。
太平日子,怕要倒头了。
东汉初平元年,大汉朝的礼乐已被匪莽董卓搅得稀巴烂,漫天的战火点燃了整个王朝的和平。
献帝刘协的存在,与其说是这大汉江山最后的颜面,不如说是再践踏一次高祖打下基业的勇武。
这一年,周家的少爷刚刚束发。
晨露尚凉,周瑜身后跟着一个仆役,向县南门的守军讨了通融,早早眺望。
这厢已等得心焦,才见管道上起了一些尘土。
周瑜一甩马鞭,不顾身后仆役“少爷小心些!”的大喊,策马迎过去。
“阿瑜——”
人还未近前,声已先至。
听见他的声音,周瑜忽而有些人近情切,拽缰绳的手微微打颤,马也慢了下来。
那人的马蹄子却踏得更急了。
不一会儿,那张笑颜就近至眼前,还有那口大白牙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依旧晃眼。
周瑜还未反应过来,马背后就多了一个人,背心一热。
一句“阿策”脱口而出。
孙策没有如以往的每一次接过缰绳,反而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周瑜背上,下巴搁在他肩上,手臂环着他的腰。
“怎么了?”
他的反常引起了周瑜的担忧。
“累了?”
肩头的下巴微微地动了动。
“没。”
周瑜轻轻地笑了笑,驱马回城,任他耍性子。
就在周瑜以为孙策要睡着的时候,孙策突然开口:“阿瑜,见到你真好!”说完就是一声长叹。
周瑜没有接茬,只是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手背。
孙策去周府尽了礼数,一家人便在舒县南周家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初来乍到时,周异对孙策说“不必客气,就当自家看”,孙策还真不跟人家客气,天天往主宅周瑜房里跑。
周瑜那群文友,孙策不感兴趣,专拉着他陪着一起练武,周瑜每每都拒绝不了。
孙策:“你瞧瞧你瘦弱成什么样了!”
“我身康体健的,哪里瘦弱了。”
“现在看着似乎挺好,事务一多就要吃不消了怎么办?”孙策一边说着,一边在周瑜身后推他。
周瑜笑说着“哪儿能啊”,却任孙策推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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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舞剑,一人弹琴,十分惬意。
周瑜由着孙策任性了几天,又到了集会之时。
孙策赖在周瑜房内卧榻上打滚耍赖不下来。
“真不去?”
“不去!”孙策一个后脑勺冲外,倔死不从。
“那我可走了,”说着周瑜便推门出去,“今天的酒可是子敬带的桃花酿。”
“什么?!你们还喝酒?”孙策一骨碌爬起来,三两步追上周瑜,拽住他的手。
周瑜好笑地扭头:“淡酒而已。”
“那不成,你酒量这样差,醉了怎么回来?”孙策眉头拧巴成一个结。
周瑜无所谓地道:“哪儿能啊!真有这万一,宿在那就好了。”
“什么?!你要夜不归宿!”孙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撰紧了周瑜的手,“不成!我同你一道去!”
周瑜掩口咳了两声。
周家仆役分明看见自家少爷偷偷地笑了,只不过那个前头急冲冲走的孙大少爷貌似没发现。
鲁肃不愧是豪门子弟,带的桃花酿香馨味雅,不冲不刺,堪称一流。
周瑜看着孙策气鼓鼓的脸颊,暗暗好笑,一时开怀一杯两杯很快就饮尽。
孙策瞧他一副要豪饮的模样,赶紧抓住他送第三杯到嘴边的手,“阿瑜你这样要醉的!”
“好喝嘛!”
周瑜扭头回道。
孙策立时看愣了神——
鲁肃这酒味道虽雅,酒劲不小,周瑜家教甚严,沾黄汤的机会极少,酒量又浅,还上脸。他本就生得俊美,面若冠玉,此时脸颊上了一层薄粉,说话软软地,又娇又俏。
孙策心头咚咚咚狂敲。
周瑜拿酒杯的手晃了晃,想挣脱出桎梏,刚好把孙策唤回了神。
“你真不能喝了!”
“我没醉呢~”
“别闹,酒杯给我!”
铮铮——
两人正争夺,席后响起了一首新乐。
周瑜眯起了眼睛,听得入神,孙策赶忙一把夺过酒杯,放到某人够不着的地方去,扭头看他,连发髻乱了都不曾注意,忍着好笑把他落在额前的头发一缕一缕拨楞到两旁。
琴音突然一滑,弹错了一个音。
周瑜微微皱了眉头,扭头看。
孙策也跟着回头,就看见周瑜视线所到之处,那乐伶脸颊一片绯红。
“怎么回事儿?”
孙策跟周瑜咬耳朵。
“弹错了。”
周瑜慢腾腾地回道。
孙策恍然大悟,不过依旧纳罕这乐伶因弹错何至于羞愧若此,正纳罕间——
“瞧瞧我们的美周郎,一眼就把人家姑娘看羞了!”
席间一声调笑解了孙策的疑惑。
孙策扭头看就坐在他身边,因为醉酒半倚着他的“美周郎”,脸颊绯红,眼底泛着水光,果然美!
孙策哼了一声,把周瑜掰正过来,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冲着身后的伶人斥道:“弹错了知道吗!好好弹!”
那些乐伶被他一声吓,手一抖,又错了。
周瑜愣愣地转头。
乐伶瞧着情状,低头嗤嗤地笑。
其后错处偶发。
“你们好好奏乐吧!周郎的脖子都酸了!”鲁肃大笑道。
众人皆乐,唯有孙策掀了掀嘴皮子,脸色难看。
鲁肃笑后直到散席,声乐果然再没出过错。
孙策带着周瑜向主家辞谢,鲁肃看周瑜醉得狠了,好心让了马车给他俩,孙策倒是没推辞。
他让仆役去揭帘子,坚持独自扶了周瑜上车。
快到周府时,孙策突然起了念头:
“去路南的宅子。”
“啊?那少爷他……”
“跟我一道。”
仆役只得临时拐道,往孙策住处去。
下了马车,周瑜却因后劲上来,站都站不稳,孙策弯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周瑜的下巴,就磕在他肩上。
“阿瑜?”
没反应。
“阿瑜!醒醒。”
“嗯?”周瑜迷迷糊糊地回答。
“等以后我们变成老头子了,你可别喝醉了。”孙策笑笑,“到时候,我可背不动你了!”
周瑜也笑,“那我们睡到酒醒就好了嘛!”
“好!”
“阿瑜——”
“你还叫我阿瑜。”
周瑜头疼地说。
“小爷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表字呢!公瑾公瑾,留给别人叫好了!你也别喊我伯符了,听着像伯父!多老气!”
“小心你母亲教训你!”
“阿瑜!”
“好好好,阿策。”
“公瑾!”
“主公……”
孙权快一步冲上去扶住要起身的周瑜。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重。
“快别多礼了!好些没?”
周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得很温暖:“仲谋,我见到阿策了……”
孙权闻言一愣,松了手劲,周瑜的手腕就从他掌中滑了出去,他回神唤人,却再也没有得到应答。
西蜀之征,终因大都督周瑜的陨落而夭折。孙权披上丧服送走了他第二个英年早逝的兄长。
东吴的女子,再不必为周郎一顾,而错奏乐曲了。
水入刻漏难再少,
昔日琴弦已喑喑。
我今因病魂颠倒,
不梦闲人惟梦君。
阿策……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