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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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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伫立在城市中心的酒店灯火辉煌。
彬彬有礼的侍者迎来送往,客气的接待每一位来宾。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酒店五十层以上的顶楼部分被人低调的包下全场,据说是道上某个家族的内部宴会,光保镖就在门外围了足有四五层。
酒店经理提前吩咐,今日,所有酒店人员与来宾都禁止靠近顶楼,那里的宴会不容打扰。
宴会,集会,无论哪一种说辞,在许多人眼中,都是枯燥无趣的代名词。
灯红酒绿进行到一半,解南峰寻了个借口,在保镖的陪同下到洗手间微微小憩——无聊的集会,不过一帮匪贼分赃争吵的场子,容不下彼此又拉不下脸面,笑里藏刀针锋相对,也不知道要闹到几点才能结束。
解南峰点了根烟,皱着眉嘬两口,靠在水池边吞云吐雾。
无趣至极。
突然——仅仅一秒,解南峰身后的厕间无声洞开,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解南峰此时正对着镜子,所以亲眼目睹了身后一连串动作,正因为亲眼目睹,所以他才不得不相信,原来这世上当真存在鬼魅——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劲瘦修挺,黑色的墨镜扣在鼻梁上,宛如地狱中走出的阴闇修罗。
一同出现的,还有抵在解南峰后脑勺的冰冷枪口。
解南峰笑了,难得啊,今晚终于出现了一点能使人稍稍提起兴致的余兴节目。
黑瞎子持枪的手不动,两指探入解南峰的后颈,从他的衣领内侧夹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薄片,捏碎。
解南峰赞赏的扬扬眉,对身后这位逼命的刺客的评价又高几分。
“窃听器我拿走了,你可以说话了。”
解南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黑瞎子吧?”
“何以见得。”
“身手,观察力,还有你出现在这里的动机。”解南峰悠闲的歪歪头,丝毫不受近在咫尺的枪支胁迫,通过面前的镜子与背后的黑瞎子对视,“我将我身边所有关系网过滤了一遍,并没有你这一号人,加上今晚是解家内部的家庭集会,评选新一任解家当家,还有……针对上次金国斗的分赃会,考虑到这两者不多的交集,你的身份也就没那么神秘了,不是吗?”
黑瞎子沉默以对,解南峰倒不以为意,继续道:“雨臣是位不错的当家人,但是他死的太平静也太顺理成章,我还以为——他的势力在他死后全都烟消云散了呢,却忘记了还有一个你。不过,我听说你们早就断了关系,没想到今日一瞧,黑爷还是个痴情人。”
墨镜后一丝光芒闪动,“这就是你的态度?”
解南峰耸耸肩,“是,这就是我的态度,您请——”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黑瞎子一字一句道:“金镶玉海棠花簪。”
“你想要那个?”解南峰微微吃惊,然后又笑,“也是,那是雨臣留下的唯一遗物,你想要的确可以理解。不过那东西现在正摆在大厅中央,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你要取的话,恕我爱莫能助。”
摆在大厅?
黑瞎子不动声色的碰了碰口袋,金镶玉海棠花簪正纹丝不动的藏在他贴胸的地方,传来质地坚硬的触感。
被人亲手送来、藏在口袋里的海棠花簪,被无数解家人围观、此时正展览在大厅正中的海棠花簪——竟然同时存在着两只花簪!
就听解南峰接着道:“我虽然很想称赞你的痴情,但是死心吧,唯独那样东西解家人不可能割爱,毕竟这关乎着下一任当家的推选,你若真想抢,至少等再过几年吧。”
原来如此……
不过片刻思考,黑瞎子就理清了思绪。服下过簪中药的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现在正在外面大厅中展览的花簪是一枚实实在在的赝品,真正的那枚早已被人偷偷送出,被现在的他藏在身上。
会有赝品,即是说这一出偷梁换柱是个别人私心所为,恐怕大多数解家人都还蒙在鼓里。而那位“有心人”,才是他此行要寻找的对象。
是谁把花簪送给了他,又为何要送给他,何况能做出欺瞒众人的高级赝品,这个人一定对真品具有相当了解——没准,就是这个人把花簪从解雨臣的尸身上取下。
想象到可能出现的那一幕,黑瞎子的心口骤然剧烈生疼,疼的他几乎要断了呼吸。
可偏偏,他却无法声张,更不能大张旗鼓的询问“有心人”是谁,一来打草惊蛇,二来在全族面前偷梁换柱,即便真问到那个人脸上,也没有人会承认。
短短数秒,黑瞎子心头做下定论。
解南峰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半晌道:“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可要喊救命了,怎么说我的保镖还在外头呢。”
黑瞎子当然没给他喊救命的机会,一手阻了他声道,一手制住他后颈,解南峰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聪明的人往往就栽在自己的聪明上。
解南峰倒在地上,虽没有发出声响,但黑瞎子还是警觉的抓起枪支,下一秒洗手间的门被人从外踹开,是保镖。
只是这位进来的保镖对躺在地上的解家主子毫不在意,一捕捉到黑瞎子,当下就要来抓他。
黑瞎子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闪躲的本能,任这人用力的抓住,然后不由分说拖出门外。
门外,保镖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除了闯进来的这一个。
黑瞎子眯起眼,收起所有挣扎,任由这奇怪的保镖拉着自己穿过无人的悬空装饰走廊。这条雕花走廊是摆设,几乎没人会走,反而在这时成为不可多得的逃跑通道。
悬空走廊的下面就是大厅,熙熙攘攘挤满了宴会人群,或交谈或起舞,满场喧闹。
大厅正中,摆着一只透明的保险展柜,那只假冒金镶玉海棠花簪就放在里面,供大厅内所有人见证观赏。
黑瞎子忽然停住脚步,一甩手,硬生生挣脱保镖的牵制。
两人此时正走在大厅的正上方,他这样一反抗,保镖顿时惊住了,却不敢随便发声,生怕惊动了下面的人群。
“你到底是谁。”
保镖抿抿嘴,压低了声音:“来救你的人。”
黑瞎子默默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眼与保镖只有半米之隔。“今晚的这场宴会中,没有人想要救我……这世上会救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
保镖讷然,忽然抬头道:“海棠!海棠的花簪!”
金镶玉海棠花簪,那个人留在人世上的最后讯息,是一线生机,是一线希望,沾染了解雨臣临终鲜血的海棠所敛藏的寓意,只为他黑瞎子一生平安。
然而黑瞎子空洞的咧开嘴,摇着头后退,绷直的枪杆没有一丝松懈。
“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了。送货的快递员,火车上的同屋人,还有你……全部都是同一个人,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巧合的失忆,是你用某种方法操控了这些人,让他们有目的的接近我。”
保镖吃惊了一瞬,很快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明白,我费尽周折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阻止你来北京!解家的浑水不是你该淌的,收手吧,现在跟我离开还来得及。”
黑瞎子一字一句道:“我的问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是、谁?”
保镖望着他,静默流淌,最终黯淡的垂下眼。
——你是谁
——你又希望我是谁
荒诞的猜测,荒谬的对白,生死阴阳天理伦常,又怎么可能会为凡人一夕喜哀而更改?
黑瞎子颓然的放下枪,伸手捂住黑暗中的双眼,发出喑哑的惨笑。
不是他,不是他,无论多么相像,你们这些人终究都不是他,这天上地下前世今生,就只有一个解语花,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他深爱的解语花。
保镖犹豫的伸出手,想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他不是那个人,无论多么铿锵的劝说都一样苍白无力,他不是那个人,就只能站在这一场故事之外,无能为力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失魂落魄。
“你还是……”
话未说完,就见黑瞎子左手高举起没有消音器的枪,扣动了扳机。
“不——”
轰鸣的枪声响彻整个大厅,悬空的装饰走廊在众人头顶哗啦啦炸碎,混乱中保镖被黑瞎子一脚踹到好远,许久才回过神。
大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
会场枪击,只引起短短的骚乱,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平静。是了,这里可是老九门解家的内部集会,在场又有几个等闲之辈,别说是在头顶放空一枪,就是真正子弹顶到脑门,依旧有多少人毫无惧色的谈笑风生。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枪,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头顶的装饰走廊上,残破的雕花走廊摇摇欲坠,黑瞎子单脚踏出,站立在走廊之上,冷冷睥睨着下方的人群,而人群也睥睨着他。
那是些怎样的眼神,轻蔑,鄙夷,揶揄,算计……虽然是仰望,却冷的人心头发寒。
黑瞎子将所有眼神尽收眼底,一个不拉全数扫过,他站在众人头顶,宛如一隙纯粹的黑塔,风雨不移。
原来,这就是你生命至终所面对的世界。
就是,这般模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