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彼此彼此 ...
-
这一整天,萧景琰都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所支配着,他有着拨云见月的痛快,又有着心有不甘的郁闷,他想冲到那个人面前去大声质问,但终究还是踌躇了。
很多年前就知道,他比自己聪明,如今他更是智多近妖,仅靠梦中听到的这么一句称呼,可以让他承认吗?
有多少次,自己的疑惑,就被他那么轻描淡写的绕过了。
你既不愿承认,那么,就等我把真相摊开在你眼前吧,先生,不,小殊。
上午萧景琰避开列战英,到太医署取了几份提神醒脑的药品,午后他还尝试睡了一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准备起了效果,这天夜里他的精神一直很好。他闭着眼睛等到了列战英进来查探,等到了列战英请那个人进屋,等到了列战英告辞离去,他还保持着清醒。
那人就在外间坐着,也许会兴味索然地翻看他的书卷,也许会煞费苦心地筹划如何在他面前继续掩饰,但是一切,应该在今夜终止。
萧景琰起身,下床,走了出去。
外面的烛火点的不多,昏黄的烛光中,梅长苏伏在书案上,已然入睡。
萧景琰在他对面坐下,看到他泛着青黑的眼圈,原来准备了一整天的长篇大论,所有义正词严的指控,通通烟消云散了。
是啊,他的身体不好,自己早就知道,如此日夜颠倒,又怎么能有起色,昨日听说他身体不适,是真的吧,从梅岭那样的地狱归来,又变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一切早已透支了他的健康、耗尽了他的心力。
这样的他,又怎能忍心去苛责。
萧景琰伸手覆上梅长苏的发际,毫无相似之处的面容,却是那个最熟悉的故人。
梅长苏被萧景琰一碰,悠悠醒来,”殿下……殿下?”他发觉到了异常,霍然清醒过来。
萧景琰轻哼一声,拂袖站起。
“殿下!”梅长苏想跟着站起,却哎呦一声跌倒了。
萧景琰见状,架子也不摆了,弯腰去扶他。
梅长苏缩着身体,像是难受的不行。
“你怎么了?”萧景琰赶紧坐下,想把梅长苏搂进怀里。
“别别别”梅长苏急急忙忙的说,”别碰我,我脚麻了!”
脚麻了?萧景琰呆了一下,旋即拉开梅长苏的双腿,狠狠的揉捏起来,引得梅长苏连连哀嚎,”好痛、好痛……殿下、殿下快放开!”
“殿什么下?”萧景琰不客气地在那两条腿上用力推拿,”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掩饰吗?小殊!”
梅长苏设想过千百次和萧景琰相认的场景,绝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你……怎么发现的?”
“你不是一直在给我吃药吗?”萧景琰推开了梅长苏的腿,让他可以坐起来,接着说:”这么多药吃下去,病自然就渐渐好了,我听到了一些话,也想起了一些事,原本就只差一层窗户纸,如何还不能断定你就是林殊?”
梅长苏轻叹一声,改了称呼,”景琰。”
“为什么只有我?”萧景琰嗔怒,”唯独瞒着我?”
“其实……”梅长苏说,”其他人我也是打算瞒着的,但是他们认出我来了。”
“什么?”萧景琰大受打击。
梅长苏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决定继续隐瞒有关蒙挚是自己主动告知的、霓凰认出自己和自己未加掩饰有关等等之类的信息。
“为什么他们可以认出你,而我却不能?”萧景琰自怨自艾,”明明我对你……对你的思念绝对不下于他们!还有母妃,她甚至还没有见到你,只凭一本翔地记就认出了你!”
“翔地记上有我母亲的闺名,你不知道很正常。”
“晋阳姑姑的名字?”
“那两个字我减了笔画。”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抓住了重点,”但是你可以告诉我的,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无关信任,只关乎你的心性。”梅长苏认真地道:”你的好恶都会写在脸上,如果你知道了,也就会有更多人知道。”
“那么说,蒙挚就比我好吗?”萧景琰呲之以鼻。
梅长苏肃然道:”那是因为,你在我的计划中更重要。”
萧景琰脸色一变,”所以,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吧。”
“怎么能这么说?”梅长苏无奈。
“那你想让我怎么想?”萧景琰暴怒起来,他抓住梅长苏的双肩,凑近过来,”你在制定所谓计划的时候必然是算无遗策,那你有没有算过我现在的反应?”
“你别激动……”
“我不激动。”萧景琰这么说着,眼眶慢慢红了,”我只是难过……”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会怀疑你,轻视你,就不会那样……伤害你。”
“景琰……”
萧景琰向前一扑,就把梅长苏压到了身下,”也许这对你的计划更有利,也许这个计划也是我多年的夙愿,可是你别忘了我还是一个人,会因为自己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情而后悔、而内疚、而日夜难安……你就没有想到过我知道真相之后的心情吗?还是你就打算瞒着我到死,不与我相认,不让我知道我祭奠了十几年的亡友其实就活在我身边!”
梅长苏终于词穷。
萧景琰伏在梅长苏身上,脸贴着后者的胸膛,所以那些抽泣声、那些悲伤的颤抖、那些湿热的泪水,全都传给了梅长苏。
梅长苏很想推开萧景琰,伸手搭在对方肩上却迟疑了,在人家这么悲痛欲绝的时候推人是不是不太好啊。三十好几的人,哭得像个孩子,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自己的原因……梅长苏的心硬不起了,一只手改推为搂,另一只手摸上了萧景琰的头顶。
“景琰,是我对不住你。”
梅长苏悲催地预感到自己的半边身体又要麻了。
6.理所当然
萧景琰听到梅长苏轻轻吸气,就抬起头,”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梅长苏反问,”知不知道你很重的啊。”
萧景琰脸上一热,坐直身体,”我给你揉揉。”他抬起梅长苏的一支胳臂,开始揉捏起来。
梅长苏舒服地感叹道,”这么多年,你的手艺也没荒废啊,平常都练着吧。”
“别太得意啊。”萧景琰说,”除了你,本王还能在谁身上练。”
以往两人同在军营的时候,操练过后也会相互按摩,不过因为萧景琰总是要求先给林殊按,他技术又很好,十次有八次把林殊按得睡着了。
有一回林殊得了便宜还卖乖,”本该如此,别忘了你可是叫我哥哥的。”
“你还敢提这茬?”萧景琰被气笑了,”睡糊涂了吧,我来帮你灵醒灵醒。”他抓着林殊一只脚,脱了他的靴子,用拳头在脚底一顶,林殊就哭着求饶了,从此再也不敢以哥哥自居。
这天夜里,梅长苏在萧景琰周到的服侍下昏沉欲睡,发觉自己身体悬空的时候才霍然清醒,”你做什么?”
“抱你到床上去睡。”萧景琰理所当然地说。
“等等”梅长苏说,”先放我下来。”可惜说的晚了,萧景琰一俯身就已经把他放床上了。
梅长苏撑起身体想下床,”我醒了,不用睡了。”
“躺下。”萧景琰坐在床沿,拦住梅长苏。
“我认床。”梅长苏说。
“这床你又不是没睡过。”萧景琰嗤了一下,”还认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毛病?”当年一起行军,林殊一闭眼就入睡的本事可是让萧景琰羡慕不已的。
“天亮之后,那边发现我没回去,可是会吓坏的。”梅长苏又想了一出,不防却被萧景琰推倒了。
萧景琰拉被子给梅长苏盖上,”操那个心干嘛,我会安排的。”看了梅长苏一眼,又恶狠狠地命令,”睡觉!”
失策啊,梅长苏心想,方才应该咬死不认的,怎么一相认之后自己在萧景琰面前就气短了呢?
萧景琰躺在外侧,转头又是一句,”闭眼!”
罢了,今日就让让他吧,梅长苏心里想着,谁知合上眼皮没多久,居然就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飞流端端正正坐在床前的杌子上。
“飞流?”梅长苏揉揉眼,差点以为自己在苏宅的房间里,然后意识到这里还是靖王府。
“景琰呢?”
“早朝。”飞流回答。
“哦,也对。”梅长苏慢慢坐起,”他让你过来的?”
飞流点点头,”黎大叔争不过我。”
梅长苏失笑,他摸了一下飞流的头,”我们快点回去,别让他担心了。”
萧景琰出门前定是吩咐过了,他们一路走到书房也没有遇见人,很顺利的回到了苏宅。
***
下了朝,萧景琰去了芷萝宫。
“母亲,我知道了。”
只这么一句,静妃就明白了萧景琰的意思,遣退了身边的宫女,带着悲伤的从容,她抬头正视自己的儿子。
萧景琰的面色苍白,眼圈微青,然而脸上的坚毅和决然却让人见之心惊。
萧景琰在芷萝宫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出宫的时候带上了静妃手书的一本养生笔记。
而静妃默默坐在案几前良久良久。
景琰……他没有说是如何发现小殊身份的,也没有追究过去为什么要欺瞒他,他只问了一件事,”母亲,小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不是病,是毒。火寒之毒,那是天下奇毒之首。”
听完了有关火寒之毒的介绍,萧景琰很冷静的继续问:”母亲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小殊身边有很好的大夫,他的毒已经解过一次,但是解毒的代价太大了,剉骨削皮、血肉重塑,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伤了根本,所以——”
“既然还活着,总能想到办法的。”萧景琰打断静妃的话,”母亲,您有好的养生方子吗?”
“景琰……”静妃抚上萧景琰的脸庞,儿子脸上小心翼翼的希冀,让那些残忍的事实变得说不出口。
“母亲。”萧景琰覆住母亲的手,垂眸道,”小殊还活着,这样的奇迹都发生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所以我不会放弃的,这一次,我一定能护住他,不让他再受苦。”
“可是这世上,还有比病痛、比死亡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小殊所做的事,于他、于你都是在万丈悬崖上行走,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的维护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萧景琰又一次打断了静妃,”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牵起嘴角,露出了幽微的浅笑,”母亲,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