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战斗》里德尔七

1、梦与嫉妒

　　闪电劈开墨水般的夜色，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小男孩坐在窗边，凝视着远方。他头发凌乱，脸庞瘦削，衣服的前襟上留有食物的油渍。

　　可他深邃的双眼中却闪耀着与年龄不符的渴望。

　　他热切地望向天空。

　　那漆黑夜空的尽头，是否就是神之所在？

　　一

　　“你说自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你敢不敢一个人在墓地过夜呀？”栗妙颐用手指绕着发梢，嬉皮笑脸地问。

　　“当然敢，”坐在她对面穿白衬衫的高个子男生淡淡地回答，“前提是给我一个干净的睡袋。”他从堆积如山的课本中抬起头望她一眼，轻轻笑了。栗妙颐心中一滞，图书馆的灯光逐渐变暗……

　　眼前是暗灰色的暮霭。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妙颐，听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

　　不要！栗妙颐在心中大喊，但终究没有勇气开口。她转身，看到他浅笑着的脸渐渐消隐在浓雾中。她有种预感，仿佛就这样永远失去他了……

　　“吱——”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栗妙颐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她赶忙用手撑住前排的座椅来稳住自己，试图掩饰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这一事实。

　　“妙颐，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副驾驶座上传来杜嘉成关切的声音，“要不要喝点水？”他说着向后排递来两瓶农夫山泉，眼神转向栗妙颐身旁的长者，“老师，我们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呢。”

　　“谢谢。”栗妙颐接过水，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被杜嘉成称作“老师”的姜教授，后者根本没有看她：“这次的案子十分复杂，你们又是第一次下现场，需要一定的心理准备。”

　　“老师放心。我们在解剖课上……”杜嘉成说着，向栗妙颐眨了眨眼。

　　栗妙颐垂下眼睑，费了很大力气才拧开矿泉水瓶盖。梦里的一切，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栗妙颐按住太阳穴，命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在前往命案现场的路上睡着，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在身边坐着自己的博导的时候。

　　栗妙颐和杜嘉成均是K大心理学院的在读博士生，专攻犯罪心理学方向。姜教授是心理学院院长、全省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同时也是他们二人的导师。他曾运用专业知识协助警方破获过多起命案，在学术界和警界均受到极大尊重。此次Z市警方邀请姜教授参与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调查，他决定借此机会带自己的得意弟子杜嘉成出来历练一番。

　　那栗妙颐呢？她心里清楚，姜教授从没想着带上她。一来这毕竟不是模拟训练，而是血淋淋的命案，带两个见习生略显不妥；二来，自己的学科天赋实在比不上杜嘉成。在姜教授眼中，杜嘉成成绩优异，去年就曾协助姜教授做过一个变态杀手的犯罪心理画像，十分成功；而自己重理论轻实践，行动力差，缺乏魄力。如果说杜嘉成是能力强大、热情灵活的多血质气质的典型代表，那么栗妙颐则偏向深沉敏感的抑郁质气质。

　　不过，在心理学院一众学弟学妹眼中，栗妙颐和杜嘉成简直是天生一对。杜学长高大帅气，天赋惊人，上学之余还参与家族的生意；栗师姐长相虽只算清丽，却胜在气质出尘，在K大众多女博士生中十分显眼。何况，两人从本科开始就是同学，现在更是师从一门、朝夕相对！

　　“前面就快到了。”一直在专心开车、几乎没怎么讲话的刑警重案组周副队长突然说。栗妙颐微微侧头，向车外瞧去，他们已行驶到Z市的远郊，这里道路还算平坦，路两侧种植着不少槐树，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荒地，大片的油菜花疯长，在八月的微风下摇出金黄的波浪。几幢孤零零的民房并排而立，一座屋顶上立着十字架的小教堂隐约可见。

　　车上的四人都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时杜嘉成侧过身子低声说：“这附近一路上没有任何旅馆或公共交通，嫌疑人作案后能够快速逃离现场，必然是自己驾驶了某种交通工具。这里公路数量很少，降低了取证难度，但至今却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说明此人心思缜密或者是个惯犯。另外，这里地处空旷，树木并不茂密，附近也没有任何噪音源，任何异常的声响都可能引人注意，所以嫌疑人很可能事先对受害人进行了麻醉，或者……”杜嘉成讲述着自己的初步判断，一会儿转向姜教授，一会儿看向周副队长。栗妙颐觉得，他不是作为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求证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观察力，他仿佛就是作为一个案件调查者，在自然地与大家讨论案情。

　　“小伙子，你分析得很好。姜教授，您的学生真聪明，什么材料都还没接触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啧啧，真是名师出高徒。”周副队长夸奖道。老队长最近身体不好，他这个副队长是临时顶上，力不从心，重案组最能干的两名队员又在上一个案子的行动中受了伤……眼前的案子毫无进展，他几乎把全部希望押在了姜教授他们身上。

　　姜教授只微微点了点头，毕竟，这只是开始。

　　栗妙颐此时只能看到杜嘉成半个后脑勺儿，却能想象出他此时认真严肃、让人无比心安的表情。是啊，杜嘉成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优秀而得体。

　　在认识杜嘉成之前，栗妙颐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她是在一片表扬和艳羡中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慧、勤奋，在大大小小历次考试中从未跌出过前五名。

　　可杜嘉成，他从来不拿除了第一名之外的任何名次。更可怕的是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他出身富贵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优雅……这些，是栗妙颐无法超越的。

　　光芒是他的，机会也是他的。

　　下个月在本省召开的心理学研讨大会，发到K大的邀请函只有两张，姜教授一张，另一张自然给了杜嘉成。换作在平日，栗妙颐并不会计较，但偏偏出席这次大会的，有那位世界知名的生理心理学专家Mr. Li——他是栗妙颐从高中开始的偶像。正是读了他的一篇关于神经反射与认知的论文后，栗妙颐才立志要考上K大心理系。

　　可是不是只要站在杜嘉成旁边，就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嫉妒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再不会枯萎。她渐渐开始觉得，杜嘉成处处在针对、打压自己，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绵里藏针。

　　前不久，姜教授决定只带杜嘉成一人来参与此次连环杀人案的调查，杜嘉成认为栗妙颐一个人留在学校太过尴尬，提议让她一起来。

　　好像这样她便不会感到尴尬似的。栗妙颐在心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