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寒（修改版）》f******n

13、密云不雨

　　第十三章密云不雨
　　如今，墨家委身鬼谷，阴阳家的人便来了两次，虽说星魂与卫庄动手的原因众人不得而知，就算盖聂也没从卫庄嘴里问出一二，东君更明确地表示自己并不关心大秦与墨家之间的纠葛，但是，作为墨家弟子，尤其还是墨家首领之一，高渐离显然不能不有所防备。
　　他仔细观察了鬼谷的地形，找到了一条敌人大举进攻时可以从容离去的退路，又将逆流沙之中杀手的动静完全置于掌中，才终于放心地与雪女待在一起，借用了鬼谷的乐器，抚琴吹箫。
　　与他相比，荆天明的日子好过得多。有高渐离在，他不必担心墨家弟子的安全，每日用心练剑便好。而那日在卫庄剑下走了一遭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盖兰的不同，再加上这几日对方有意无意地温柔，也使他感受到了当年从高月身上得到的温情。这似乎冲淡了逃亡路上的一切不顺遂，使他心情大好，因而拿出了当年对待高月的架势。
　　卫庄将一切看在眼里，令荆天明觉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对，反而听之任之，仿佛对自己女儿的未来，不想有更多干涉。
　　荆天明是不会蠢到认为卫庄喜欢自己的，至多不过是碍于盖聂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不过，这样也好，有盖聂在，就意味着他在鬼谷可以多一层保险，起码性命无忧，这样也好去做其他事情。
　　“比如，让你娶卫庄的女儿？”端木蓉轻笑，卫庄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看见墨家的人，若非他对盖聂太过纵容，恐怕墨家的人全部死在鬼谷门前，他都不会眨一眨眼。现在，荆天明身为墨家巨子，拥有前任巨子的内力，身负上乘武功，是墨家内部至关重要的人物，又得到了几位首领的点播，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与墨家无关。如果卫庄肯让他娶自己的女儿，那么，不是卫庄疯了，便是他有什么新的算计。
　　“你何必把他想得这么不堪，好歹他对你还算客气。”荆天明不失公正地替卫庄说话，只让端木蓉心里更加不快。“客气？我与他这些年来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第一次，是他和秦王嬴政的兵马一起来围剿机关城时，我目睹他与小高交手，第二次，是他在中央大厅用剑指着我，让赤练给我服下剧毒，第三次，便是几日之前，他有求于我，自然客气。”
　　“如此说来，卫庄的确欠你良多。”荆天明一笑，“不过，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夏萧歌回了咸阳，鬼谷的医者便只剩了你一位，你要想发泄不满，这是最好的机会。”
　　“巨子说哪儿的话？”端木蓉打量面前的少年，觉得几年不见，他已经令自己陌生，尤其是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跟荆轲相距甚远。“我是个大夫，面对病人，必得放下私利、恩怨，一切为对方着想。就算他再对不起我，就算他是诸子百家各路英雄都不齿的人物，只要他有了病，躺在我面前，就是我的病人。我只需要思量如何将人治好，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蓉姐姐的话，倒像是夏萧歌说的。”荆天明说完，脑海中立即浮现起夏萧歌在桑海时的样子，还有她曾经叉着腰、一本正经训斥自己罔顾她医者身份的情状，不由轻笑。
　　这笑看在端木蓉眼里，显然就变了味道，不像在回忆中获得喜悦，而像是故意对她进行的嘲弄。她以为对方是想起了她的“三不救”，那是她半生的耻辱，也是许多人诟病她的理由。
　　端木蓉分辩道：“我曾经少年轻狂，在镜湖医庄门口挂了‘三不救’的牌子，如今时过境迁，我早已谨遵医者本分，不敢有丝毫差池，巨子不必拐弯抹角嘲讽我。”
　　“蓉姐姐误会了。”荆天明才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与端木蓉争吵，几乎立刻就开始解释。端木蓉也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所以，荆天明的解释，她照单全收，一点儿没有提出反驳。
　　没有了分歧，两人便又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来。“你真的想娶卫庄的女儿？”
　　“蓉姐姐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荆天明唤人进来添酒，姿态俨然已经是鬼谷的主人，端木蓉不敢说他娶卫庄的女儿有什么不对，仅仅是感情上觉得有些怪异。或许，她是更加期待荆天明和高月在一起。
　　想起被阴阳家月神抓走、失去记忆登上蜃楼、如今音信全无的高月，端木蓉唯有暗自神伤，燕国皇室最后的血脉，难道真的就要因为她和墨家的保护不周而断绝吗？
　　她不敢想。
　　一旦想了，就会同时想起那一双含泪的眼睛，燕国太子妃的眼睛。燕国灭亡之后，她为了高月吃了多少苦。直到后来失踪，她始终请求自己替她照看好孩子。如果高月出了事，她日后如何面对那个用生命去信任她的女人呢？这些故事，荆天明都不知道，她也不能要求荆天明知道，更不能要求他对曾经和高月的感情做出什么承诺，毕竟，高月如今生死无踪，让荆天明一直等待下去，并不现实。
　　而盖兰——
　　盖兰无疑是极为优秀的女子，继承了父母亲的优点。不管天下人对卫庄的态度如何分歧巨大，争议颇多，对两样东西，人们的态度始终如一——一个是他的才华，一个是他的脸。所以，盖兰本人姿容秀丽，端庄大气，的确是荆天明妻子的不二人选。
　　或许——
　　还有一个也是荆天明青睐她的原因。她有身为剑圣的父亲，身为鬼谷子的母亲，还有身为太医丞的养母。若与她成婚，日后会得到许多便利。
　　并非端木蓉非要用利益去考虑荆天明，而是如今墨家势力倾颓，有些东西必须实际，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对于韩非的观点真正多了几分赞同。

　　自从被端木蓉点破心思，荆天明对盖兰的态度就显得越发肆无忌惮，某次他与盖兰相拥坐在河边，还被盖聂看见个满眼。盖聂当然没有说什么，或许是心里早就承认了他这个女婿——这些年来，盖聂对他很好，从带着他逃过胜七的剑锋，到独对大秦的三百铁骑，再到桑海，以及后来教导他剑术和做人的道理，一点一滴他都记在心里，没有盖聂，就没有今日的荆天明。
　　然而，心里承认了某些东西，很多事实就不得不面对。比如他对盖兰的感情，有爱，有怜惜，也有报恩。前两个无可厚非，最后那个，倒好像是一种交易——盖聂照顾他，所以如今他要偿还。这样一想，立即觉得自己像个小人。其实，他本来也不是个君子。
　　走到房门边，荆天明下意识地回头，却见不远处跑过一名身着绿衣的女子，看样子，是一直服侍卫庄的婢女。
　　这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荆天明不敢确定，他被好奇心带着走，一直跟在女子身后，悄无声息的，这一点，可真是得感谢燕丹给他的深厚内力。
　　女子七拐八绕，最终在鬼谷密林深处的一所竹屋前停下，竹屋紧闭着门，窗子也没有打开，像是许久没有人住了。她四下张望，荆天明赶紧躲到树后，女子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开了门，蹑手蹑脚进去。
　　荆天明觉得奇怪，也尾随过去，到了门口，悄悄将耳朵贴过去。
　　奇怪。
　　他暗自纳闷儿，怎么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而窗子那边也没有一丝火光。
　　正在这时，树林里响起枯叶断裂的“咔嚓”声，一听便知是内力浑厚的男子，荆天明赶紧躲到参天古树之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观察底下的动静。
　　如他所料，来人正是男子，而且，不是别人。
　　卫庄。
　　荆天明半眯了眼，想不出他到此来是何目的，这时候，屋里的人显然也听到动静，门开后，刚才那名女子走了出来。
　　看见卫庄，她赶紧过去，叫了声“夫人。”
　　“怎么样？”卫庄懒洋洋地问，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动静，荆天明生怕被他发现，连呼吸都刻意压制。
　　女子道：“一切安好。”
　　“嗯。”卫庄似乎松了口气，又道：“这里收藏着历代鬼谷掌门搜集的兵书战法和武功秘籍，是纵横家的心血所在，千万不可有丝毫差池。”
　　女子道：“您放心，这里的机关消息我已经仔细检查，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卫庄转身，“我们走。”
　　“是。”女子将门锁住，跟这卫庄一道离去，看他们走了，荆天明才从树上下来，打量着面前这座看恰来有些年头的竹屋，石阶上已经被青苔覆满，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这里，真是收藏着历代鬼谷掌门搜集的兵书战法和武功秘籍的地方么？
　　荆天明怎么也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既然不敢相信，那倒不如试试，荆天明走到门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门外并无机关。
　　“这么说——”他喃喃自语，“机关是全部布置在室内的。”
　　他吸了口气，回忆着刚才那名女子进屋时的姿势，也照着做，等开了门，也不由大吃一惊。
　　竹屋之内空无一物，但给人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荆天明走到屋中尽头突起的一角，使劲按了下去。机关轰隆作响，突起的木头旁轰然打开了一座木门，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荆天明这辈子看过无数的机关消息，墨家的，公输的，大秦的，但无一例外总是彰显着恐怖和血腥，哪怕是一向以仁者自居的墨家，在墨攻棋局中所使用的，一样是见血的杀招。不过，这里不同，不像是能要人性命的机关，倒像是工匠倾尽毕生心力所创造出来的艺术。
　　赞叹之余，荆天明也没落下平日里从不离身的谨慎，小心翼翼观察面前的石机木案，唯恐有什么遗漏，危及自己的小命。等到将一切检查过一遍，几乎过去了一个时辰。他知道自己身为墨家巨子，若无故消失，必然会使弟子的恐慌，前来找寻，那时候，说不定就会引来卫庄等人。他仔细估算了一下形势，决定夜晚再来。不想前脚刚走，便有人从树丛中出来。那人嘴角轻勾，是一个极鄙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