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Sleepyhea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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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容用二十块钱买了一张电子专辑，反复听反复听，好像这样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似的。二十块钱，十一首歌，她没有觉得不划算，反倒是比两块钱的单曲加在一起要多赚了一首的钱。
多少多少多少的二十块钱，伍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赚这么多。反观那个歌手，就这样几天之内赚到了无数个二十块。伍容在地铁上找到了个座位，低头听歌，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头发被吹风机吹得太干、还没来得及梳顺的不修边幅的女子。
反正这是在回家的地铁上。
不过真是好听啊，伍容双手捂住脸。难怪要两块钱一首，所以十一首，她赚到了一首，没有亏。她对这个歌手最高的赞美便是，他唱得好听到，我也想唱了。伍容抬头望了眼坐在对面作为的戴耳机的青年，很可惜的是，他的脸配不上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不过他的腿好细啊，比我的还细。伍容把腿往后缩了缩，裙摆往下扯了两下。裙子是丹宁布做的，她扯裙子的行为只是对心灵上的慰藉而已。
“本站可换乘公交——”
伍容的耳朵隐约捕捉到这几个字，她左右晃动脑袋，看到车窗外的站牌名。趁着警示灯最后闪动的几下，她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门外。
列车门在自己身后关闭，她做的第一件是摸摸自己的口袋——幸好，手机还在，虽然耳机在跑动中滑掉了，但是还连在手机上。
那么，一会儿出站之后，不能忘记要在面包店里买明天的早饭。伍容重新戴上耳机，二十块钱的音乐震耳欲聋，她习惯了这个音量。她心里有数，自己会在即将失聪的那一瞬间，把耳机及时摘下来的，所以她不会聋。
下楼梯的时候，她撞上了个冲上来赶车的青年。青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伍容皱眉，却也懒得诅咒他赶不上地铁。因为上一班早就在她冲出来之后的两分钟就开走了。她朝着青年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他回头，正巧看见做鬼脸的伍容。（705软）
这下倒是尴尬了。
伍容没有想到急着赶车的青年竟还有闲情逸致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何况他刚才明明还一副百分百没有打算给自己任何关注的样子。
伍容收起表情，选择性忽略掉脸颊上有些不寻常的体温，打算装作没事地转身离开。
“喂！”
那个青年却不准备合作，他在伍容躲开视线之前就叫住了她。
伍容顿住脚，不如说是把还没有做出来的动作整个收回了骨头里。她睁大眼睛望着青年，眼睛却几乎躲在了长长的刘海后边。大概此刻她看得见青年浓密好看的长睫毛，而对方却看不清她的。
“又来了。”伍容轻声嘀咕了一句，她自然控制了音量的大小，没有让青年听到自己的不满。
“你也是在听A的歌吗？”青年用力盯着伍容，用了像是能把她看穿透过去的力度。
他明明盯得这么用力，可奇怪的是，他整个人的气场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温和。
伍容莫名地发了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拉出来了。她左手捏着耳机线，耳机垂下了一段轻轻地来回晃着，右手握着手机，那张二十块的电子专辑不可思议地在自己的下意识里被按了暂停。
“……对啊。”她停顿了很久，终于接上了青年的问题。
听到自己这样回答的青年弯了弯眉眼：“我也很喜欢A。”
他是这么说的。
“哦。”伍容点点头，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没有错啊。这个人大概是在最后一刻看到了楼梯尽头空空如也的地铁轨道，他所以转过头来看一看撞到他的自己，听到了同样喜欢的专辑以后，顺势搭了个同好间的讪。——没有错啊。
伍容皱紧眉头，一遍一遍地重放和青年三分钟之内的遇见。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比刚才单纯望向他时睁得更大。
“你、你是怎么听到我在听什么歌的！？”
青年曲起食指挠了挠脸颊，做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
可伍容不禁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机和耳机线，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接下去的回答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无辜在里面：“我倒是有点好奇想要请问，为什么要说‘又来了’？”（761芸）
伍容睖睁在了原地。
眼前的青年笑容依然温吞和蔼，但是恐惧却像一双潮湿而阴凉的手，爬上了她的背脊。
地铁站的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她额前的刘海。她伸出手，指了指青年背后：“车来了！”在青年回转过头的那个罅隙，她背过身去拔腿就跑。
当青年发现自己受了骗，重新回过神时，伍容已经跑到了台阶的底端。她能感应到背后青年投来的逼人的视线，像是要将她穿透，像是要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呼吸困难。
她在楼梯口最后一次抬起头，与身后的青年对视。在远处的青年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那双眼睛，却还是锋利如游刃。
她看见他笑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乘着风钻进了伍容的耳朵里：“别那么怕我，伍容。”
在伍容的表情从凝固演变成恐惧以前，青年转过身去，身影随着呼啸而过的地铁一并消逝在了她的眼底。
她垂下头，望着身旁玻璃上倒影出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刘海下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动摇。
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始播放着那张20元的专辑。
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表情真有意思。
时凛站在摇晃的地铁上，颇为愉快地回味着刚才脸色凝固的瞬间。
地铁上明明有着不少空旷的座位，可是时凛却还是泰然自若地一手拉着拉环一手握着手机，连上了花生地铁。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女和他擦肩而过，眼神淡淡地扫过。他听见妇女在内心轻轻地讥笑他：“有位子不坐的傻子。”
他将笑容敛起一些。
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这还是个挺让人讨厌的能力。
他的眼神冷漠地在地铁车厢内游移，人们的纷繁琐碎的思想争先巩后地涌向他的耳边，沸反盈天，天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多话语和情绪。
手机在手心里轻轻一震，他垂下过长的睫毛。
室友发来了一张图片。
“老时老时！你还在地铁上吗？刚刚1号线上坐我对面的妹子真可爱，你能从照片上帮我看出来她的联系方式吗？”
时凛并没有将那张图片放大。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嘴角微微上扬，他歪过头，有些伤脑筋地笑着，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伍容。”
照片上，刘海长得遮住了眼睛的女孩坐在地铁车厢绿色的长椅上，微阖双眼，仿佛浅眠，又似乎清醒。时凛从她的眼睛里，恍惚听见了歌手A沉稳而温柔的声线。（855汐）
时凛随手就把伍容的微信号发了过去，五分钟后便收到了室友的回复。
又是一张图片，这次是一张屏幕截图。界面停留在伍容的微信名片，头像下方的灰色区域显示着室友和伍容之间的临时对话。
「我：已向对方发送好友申请。
伍容：？
我：新朋友推荐出来的，可能是认识
伍容：不可能，再见」
在没有仔细读这段对话之前，时凛对伍容微信名片的印象只有“还是个会用真名作为微信名的老实人”。然而在欣赏两个人的对话过后，他不可耻地笑了。他不想笑出声音，但是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时凛感觉自己大概平静到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于是给室友发了一条语音。
“怎么你搭讪的水平越来越差了？这种借口都编的出来。”
室友回复：“在这个妹子之前，都是百试百灵的。”
“架不住人家不吃你的套路。”
“您说的对。”
室友已经用这样的语气回复，应该是真被打击到了。总是在低端小姑娘的圈子里捞油水的人，只是偶尔碰到了一个比他不知道高出多少等级的女孩子罢了，时凛不用猜也能预见他的失败。
所以他才把伍容的微信号给的这么爽快。
伍容在出地铁站口十分钟的苹果花园买面包。刚才那个直接叫出他名字的青年，为什么没有印象——是哪个整了容的小学同学吗？
她从来不相信视线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还是她小瞧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超自然现象。至少无论青年是何许人，都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哪有人会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样带着恨不得把她后背盯穿的眼神。
她端着盘子，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拿了差不多两天分量的面包。
二十块钱的专辑从列表循环，到单曲循环，到现在的随机播放。A的声线，或许和刚才那个青年配得上。不是腿细的那位，而是在楼梯上撞到她的那位。
好像也不对，A的声音一听起来就是个长毛怪。A只能是A，不是B或者C。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A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让他和撞到她的青年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是对A的不尊敬。
伍容不知不觉中，在餐盘里放了将近三天量的面包。
“他叫我，伍容……”伍容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手里的夹子出神，“是剧本泄露出去了吗？！”
伍容，分明是她在话剧社某一出要参加大学生戏剧节的话剧女主角的名字。
她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不喜欢有人在大街上和我对戏。”（873 软）
总觉得自己都渐渐有了一种预兆。频率越来越高地，她能本能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不适在逼近。就好像是闭着眼，有一只陌生的手突然与自己的脑袋靠得很近时体会到的触感。
空的、虚的、慌的。
每当这种着实不快的感觉从皮肤上浮起，她在那之后不久的时间里就必定会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记忆里上一次是放在书包里从未在他人面前使用过的手账本古怪地被填写了扉页。姓名栏里空出了一个字符的空间，自己勉强算秀气的字体在上面写着“伍容”。
而再上一次，一个挑染了红色长发的女生故作熟稔地凑到自己身边自说自话地就分享了一只耳机。她嘴里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吐槽了一堆并不在周身的“伍容的朋友”的近况。
这次是，被用“伍容”直接叫了名字。
——果然，又来了。
伍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伍容”这两个字眼咀进嘴里吞咽下肚了。
她倒吸了口冷气，把摆着面包的托盘放到了柜台上。（359芸）
时凛在陕西南路从1号线换乘了10号线。
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向前，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返校剩余路程所需要的时间。他准备先去五角场买些夜宵和奶茶，然后赶末班校车回校区。哦，夜宵和奶茶都得在车上吃完喝完，否则十有八九会落进某位室友的肚子里。
登上10号线，重新连接上花生地铁后，他颇为讶异地发现自己的微信在这换乘的短短间隙里多出了几十条未读信息。
大约百分之八十都来自自己的那位笨蛋室友。
对方来势汹汹，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顿痛骂：“你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不靠谱啊？”
时凛打开室友甩过来的几张截图，依旧关于伍容，是她的朋友圈。
显然，在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后，伍容完全没有同意室友的好友申请，所以室友发过来的朋友圈截图只能显示前十张。看得出来，伍容也算是一个蛮小清新的女孩子，相册封面是她在耀眼阳光下的半个剪影。
——然而，好像，有什么不对。
时凛皱了皱眉头。
他划开另一张照片。是一条关于话剧演出的朋友圈。在文字部分，伍容细细碎碎地写了许多筹备话剧节的点滴，言语间都是兴奋和期待，但是时凛却隔着这些正能量的语言听见了隐匿在背后的无穷无尽的抱怨，让他有些头痛。
而在他点开朋友圈所附的照片时，他睖睁在了原地。
第一张照片上，便是一个伶牙俐齿，还算机灵好看的女生。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笑容灿烂而有些稚气，仿佛还是个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
——是和伍容完全不同的女生。
然而，在女孩身边，却是用中宋打出的巨大的字幕：
“伍容饰叶千澜”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原本完整的东西，在眼前倏忽碎裂，成为了难以挽回的黑色碎片。
……伍容？
这是伍容？
等一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
时凛茫然地握着手机，方才那张隐没在长刘海下的脸庞，忽然显得越发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远方的一首歌。
伍容一脸倦意地回到家，妈妈还没有回来。
玻璃茶几上贴着妈妈早上离家时留下的纸条：“可能会晚些回来，不用等我，早点睡。”
她揉了揉脑袋，疲倦地把自己刚买的面包一股脑塞进几乎空空如也的冰箱里。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在书桌台前坐定，她拉开抽屉，翻出了自己的手账本。
在扉页上，原本写着“伍容”两个字的地方被一层厚厚的涂改液覆盖着，用黑色水笔重新写上了名字——“叶千澜”。
依旧是自己勉强还算秀气的字迹。
她吐了口气，像是叹息：
“可是……我是叶千澜啊。”（930汐）
大学生戏剧节将近，那一个星期简直陷入了如同无尽白昼一样的轮回。
作为双女主角的话剧，伍容和叶千澜无疑是目前压力最大的人。话剧团团长日夜盯着他们排练。
“伍容，你好好观察一下叶千澜，她平时是这么说话的吗？”
“叶千澜，再奔放一点，你看一下伍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团长对着叶千澜说：“诶，伍容，你一晚上开窍了，这么像叶千澜啊今天？”
叶千澜蹭了蹭自己脑门上的刘海，还没上妆，造型也没做，怎么就成伍容了。
“团长，别开我玩笑了，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睡了一个超过六小时的觉，气色差着呢。你不会彻夜未眠，脑子烧坏了吧。”
“怎么开你玩笑了，这不是夸你吗？”
“这……团长，我怎么能像叶千澜呢，我不就是叶千澜吗？”
团长忽然板起脸：“伍容，你不要入戏太深。”
“诶？”
到底是谁入戏太深？叶千澜真想把这个问题扔到团长脸上。可是当她跟其他话剧团的人打招呼时，大家清一色对着她那张脸喊：伍容。
一定是自己睡太少。每次有人经过她身边，叫她一句伍容，她就吓得浑身发抖。她坐在小板凳上，四处张望。
伍容今天到底来了没，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她平时不是会迟到的人，虽然叶千澜愿意相信，伍容偶尔会睡过头一回。
不行，这个星期的睡眠时长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叶千澜感觉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要撑不住了。下一秒，她可能马上会陷入深度睡眠。她的大脑告诉自己，再坚持五分钟，伍容就要到了，只是大脑的活跃也抵挡不住身体的疲劳。
清醒过来，便已经坐在地铁上，耳机里播放着A前几天发售的价值二十块钱的电子专辑。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伍容揉揉眼睛，发觉刘海已经长到开始影响她的视线。幸好戏剧节结束了，她要回去睡他个三天三夜，再去话剧团报到。这次的最佳女主角归了她，因为她饰演的叶千澜非常成功，团长也夸她说，伍容一夜之间开窍，不枉费团里对她的栽培。
伍容撇撇嘴，最佳女主角奖又不能换学校的奖学金，在那之后，她也就是带了一本证书回家，最多放书柜里，连展开都嫌麻烦。
如果她唱歌像A这么好，没准当初就和朋友们组乐队了。为了那个话剧节忙前忙后，伍容都觉得自己消耗掉快一半的人生。
她坐在地铁上，抬起头，偷偷仰视面前那个青年。他似乎和她年龄相仿，明明周围有这么多位子，却不去坐，偏偏在她面前挂着扶手。他专注地看手机，甚至还笑了出来，尽管忍得很好，没有笑出声音。
青年低沉的声音从缝隙中漏到她的耳朵里——“怎么你搭讪水平越来越差了？这种借口都编的出来。”
跟他聊天的那个人肯定是个男生，伍容拽着做成裙子的丹宁布。（1015 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Sleepyhe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