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君って ...
-
1
那年夏天，井坂充和樱结婚了。
充是出云土生土长的渔民，祖传一手捞蚬的好功夫，人长得又高又壮，皮肤黝黑，下巴那里还总留着一撮胡子。与之相比，妻子樱在出云市的历史博物馆工作，她更像是一个满腹诗书的文化人。没人会想得到为什么樱能看上这样的“土人”，或者说是，“穷酸渔民”。
2
某天夜里，樱正在叠刚收好的衣服。充拿着一袋葡萄回家，径自走进厨房。
从卧室里能看到充的背影，樱放下手里最后一件叠好的衣物，那是充的T恤。充有很多宽松，甚至说是有点肥大的素色T恤，樱猜测他这么穿应该是不用担忧捞蚬时粘的一身海水和汗。她也挺想知道充穿除了和服以外的正式服装是什么样子的。她唯一一次见过充穿正装，是在她们结婚式上，因为是传统的日式婚礼，充穿着黑色的纹付羽织袴。
水龙头的沙沙声一会儿就停了，随后充端着装满葡萄的碗走进卧室。
“我说，阿充？”
“嗯？”充一边应着，一边伸手往樱嘴里塞了个葡萄，“直接吃，没有籽。”
“有点甜。”樱说着，“你明天早上出海吗？”
“当然了，还用说吗。”
“我想跟你一起去。”
“啊？”充难以置信地望着樱，“我四点就起来了，你起得来吗，况且明天上班吧。”
“带我去嘛，我想看你捞蚬的样子。上班的话，我可以请半天假的，最近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忙的。”
“无故请假总归不好吧。”
“那我们早点回来？大概能赶得上上班时间？”
充思考了片刻，答应了：“好吧。我明天早上叫你。”
听到回答的樱欣喜万分，也往充嘴里塞了个葡萄。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樱听到充的闹钟响了。平时的这个时候她都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的，但今天她要和充一起起床。
充看到樱自己从被褥里爬出来，一副吃惊的口吻：“你居然能爬起来。”
“我可是那种说要行动就会干劲满满的人。”
充笑了笑，随手从衣柜里扯了件T恤穿上。他走到厨房里去做早饭，樱把两个人的被褥叠好之后在卧室里换衣服。
两个人的早饭一直都是充在做，充的手艺还算不错。只不过几乎每次樱起床的时候，都只能在微波炉里找到充变着花样做的早饭。这次她终于可以和充在这么早的时间点一起吃早餐了。
樱从房间里探出头：“今天早饭是什么？”
“煎三文鱼和玉子烧。”
“好诶。”樱坐到厨房外的小餐桌上。她喜欢看充忙碌的样子，只有她知道充是多可爱的人，其他人只看到了充作为一个渔民的沉闷而已。
充把碗筷都端到小餐桌上来，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份的，樱抿唇看着，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米饭、味增汤、煎三文鱼和玉子烧，都在冒着热气。
“肚子饿了。”樱接过充递来的筷子，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充看到樱吃了第一口之后才开始动自己的那份味增汤。
井坂家的交通工具就是充的一辆卡车，尺寸很小的微卡，后面就放了两个装蚬的筐子。
吃完早饭，充开着卡车载樱一起去码头。码头樱不怎么去过，倒是每个工作日都坐这辆卡车由充接送去上班。
充的船就停在海边一个简易的码头边。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自己动手搭起来的木道。充牵着樱的手引着她上了船。他在船的座位底下翻出一个橘色的救生衣，套在樱的身上。
“你不需要吗？”樱问道。
充给樱穿完的救生衣，拍了拍确定它的确系紧了：“不需要，我会游泳，我水性比你好多了。”
充三下两下解开了拴在码头上的绳子。他打开船的马达，发出嘈杂的声音，樱感觉到整艘船都在震动。在充的操作下，船驶离了码头，井坂家的小卡车渐渐地消失在身后。
船只驶过而弹起的水珠飞溅在樱的脸上，从日本海吹来的风将她的头发拂得一团糟。樱撩开一撮吹到自己嘴里的头发，为了盖过马达的声音，她拔高嗓门：“喂！阿充！你开船的样子很帅啊！”
“啊？”充半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开船的样子，很！帅！”
充耸了耸肩。樱觉得他在笑，她也喜欢充笑起来的样子。
船驶到作业区域后，樱才看清周围已经有许多和充一样的渔民开始捞蚬了。充像他们一样拿起甲板上的网杆，探到水底下去捞。
樱专注地看着充的一举一动：“你们这样捞不会导致过度捕捞吗？”
“会啊。”充左右划拉一下，再把杆子收上来。塑料网兜里盛满了蚬，看上去都是黑色的，充抖网兜的时候还发出响亮的贝壳的撞击声。樱刚想伸手去摸，就被充制止了：“所以才要休息，保证它们繁殖，你看我也不是每天都出海的啊。”
小卡车上的两个筐已经被搬到了船上，充将网兜里的蚬都倒在筐里。他说：“贪婪是会遭到报应的。”
这下樱有了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些蚬。她用手摸了摸蚬的外壳，和她印象中的蛤蜊很相似，只不过蚬的个头比蛤蜊小。
“这个好吃吗？”
“嗯，买的人还挺多的。”
“就这样捞上来之后直接卖吗？”
“当然是要处理一下的，还要挑选，不好的是不能拿出去卖的。”说话期间，充已经捕上来两筐蚬，他准备的两个筐子算是能满载而归了。充收好了一切他拿来捞蚬的工具，再次发动马达，调转方向离开那里。周围的渔民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阿充。”
“嗯？”
“我明天早饭想吃这个，想吃蚬。”
“好。”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阳光透过云雾映射下来，海面上的波光有了一些起色。虽然樱觉得，充这个时候的巧克力肤色看起来更明显了一点。她拽住了充T恤的一角，充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感觉，靠在充的背后，海风吹来很舒服。
3
充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就认识的人，比如出云市观光协会的会长增田。增田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不知名的热情高涨，尤其是对于出云的游览业，他是个对出云旅游活动极其热心的人。但就是受了这个奇怪的人之托，充认识了在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樱。
充的青梅竹马野岛在持田屋旅店附近开了家居酒屋，增田和他的下属总是喜欢来这里喝酒。每天忙完了卖蚬生意的充也愿意来喝一杯，和野岛聊聊天。
然而这天，增田带来了樱。
樱好像是为了和增田谈最近博物馆举办特展的宣传事务，不知怎么的就被增田拖到了这里。几大杯啤酒下肚的增田红着脸朝充挥手：“喂！充！这个家伙就拜托你送回家了！她家住盐治町哦。”
充本来打算拒绝的，也不能总是被增田使唤。但是增田说完又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和他说悄悄话：“跟你说，小樱现在还单身，好好把握，机不可失。”还不忘给他肩膀来上一掌。
野岛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充回头瞧见因为增田的话而染上红晕的樱。
其实送别人回家也没有多少麻烦，是吗。
4
距离充和樱的初次相识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两个人之间还算熟络，已经不需要增田的掺和就能约出去喝酒或者是闲逛。在樱的口中，历史博物馆的宣传是个很有意思的职业，观光协会的增田是个很有趣的人，出云大社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总之，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对充说：“诶，井坂先生会跳神乐？”
“嗯，但是很久没跳了。”
“那你演过什么角色？”
“须佐之男命。”
“好厉害。我当初看见你，还以为你是那种特别粗鲁，一言不合就会打架的人呢。”
充摸了摸鼻子：“算是吧，我还是和外貌很相符的。”
“哈哈，井坂先生很可爱呀，在我看来。”
“是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樱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微笑的样子的确有点触动到他的心弦。
5
几乎每一次，樱见到充，他都是穿最朴素的T恤的。
而樱把充叫出来一起去出云大社的那天，充发觉樱的穿着不同往日，总有种刻意地用心打扮了的样子。
尽管如此，充还是穿了件藏青色的T恤来赴约，脚踩万年不变的凉鞋。
两个人在神社前的鸟居鞠躬后走进神社里面。
樱默默地跟在充的身后。充的身高足以抵挡掉所有阳光，她躲在充的背影里，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连自己快要磕到个石子都没发现，结果她被绊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充看向樱，以及她那一反常态的样子，说道。
“什么？”
“你的脸很红，天热？”
樱用手捂住脸，心虚地点头。现在她的心里似小驴乱撞，生怕充看出她今天的计划。
除了供奉大国主大神之外，作为促成“结缘”而出名的出云大社，每年都会接待大量参拜者。来自全国各地求缘的人络绎不绝。樱和充慢慢踱步到神乐殿，神乐殿前悬挂的注连绳映入眼帘。
樱将早已准备好的五元硬币向头顶上的注连绳一抛，沙地一声，硬币好像卡在组成注连绳的稻草之间，过了半天都没掉下来。樱心里暗喜。
充抬头望着注连绳：“据说硬币不掉下来会交好运。”
“嗯。”樱带着满满的笑意回答充。
二礼、四拍手、一礼。
樱悄悄地在心里许下个愿望。
樱去御守所求护身符了，充等在不远处。她好像买到护身符后，还写了什么，应该是绘马吧。对于结缘这种事情，女人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他百无聊赖地在原地打转，想要抽烟却又不能抽。
“井坂先生，让你久等了！”樱拿着护身符跑到充身边。
充点了点头，正准备和樱一起走。但樱一把拉住充，她把充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塞给他一个大概是刚才求的护身符。
“这是？”送给他的礼物？
樱低下头躲开充的视线，回答道：“……你打开看看。”
“那样会失效的。”
“没关系啦，我已经打开过了。”
充挑眉，算是不相信也算是相信了樱所说的。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护身符上的结，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护身符里一般有一张折叠的厚纸板，包着一张写有“出云大社”的卡纸，还有一个大吉签。应该不是给他看这张签吧，充这么想着。
然后他看到一张很新的纸条，墨迹还没有全干——
「我喜欢你，井坂充。」
告白？
惊愕的充看向樱，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紧张，已经害羞地蹲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样，应该，看来是真的告白。
他把纸条和其它东西塞回护身符里。这个护身符似乎本来就不是为了要结缘而用的，他也不会想到樱用这种方式来告白，现在手足无措的反而是他了。
沉默良久，充想了很多打破尴尬的话题，但都没有被他采用，他仅仅说了一句：“走吧，樱。”
蹲在地上的樱猛地抬起头，充看到她眼睛周围未干的泪水。他别过头去，嘴里刚刚吐出来的三音节让他回味无穷。他猜想，会不会气氛因此而更尴尬。
随后臂弯处一暖，樱搭上了他的手臂。
充被她搭着走了两步。最后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直接挽起充的胳膊，像普通的情侣那样，贴在他的身旁，他也没有任何抵触的反应。
因为樱感觉到了，充刻意为她放慢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君っ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