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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章七十六 ...

  •   谭向骁被人下了逐客令,一鼓作气走向了大街。他大小是个师级,连续两回在日本人这里吃瘪,简直是经受了奇耻大辱,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摊开手看了看乔月升塞给自己的一张小纸条,不免有些纳罕起来。
      纸条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乔月升这是暗示他打给谁?
      谭向骁微微侧身,意识到身后的府邸依然戒备森严,他想了又想,决定先将车开出那爿街区,然后七绕八拐走至一处僻静地界停下远远的观察,一边从衣兜里摸出包烟,满怀心事地抽了起来。
      过不多时,一辆崭新的军用轿车停在了门前,乔月升随同小松走出来上了车,车后又跟了两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浩浩荡荡向一方行进了。谭向骁随之掐灭了烟蒂,一打方向盘倒退着从另一侧开走了。由于此番前来蓝岛怀揣着特殊目的,一切都只能事必躬亲,他不敢去市中那家繁华路段上的通信局,七绕八拐找到了更为冷清的一处,确认左右无人跟踪后,才试着拨打了纸条上的号码。
      通信声响了足有七八声才被接起来,然而并没有人应答,谭向骁顿时有些奇怪,出声道:“喂?”
      对方大概从未听过他的声音,果断而迅速地挂掉了。
      谭向骁莫名其妙吃了个闭门羹,不厌其烦地又拨回去,这次倒是接得很快,他立刻压低嗓子,一口气说道:“号码是乔月升给的,他没说做什么,只叫我打电话。这里是市西的通信局,周围没人,你放心说话就是。”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问道:“你是谁?”
      谭向骁听得出是个深沉粗犷的嗓音,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稳扎稳打道:“我姓谭。”

      过不多时,谭向骁兜兜转转来到一处乌烟瘴气的小街道,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以找到电话里指示的地方,他左右找不到宽阔的入口,只好弃车徒步往里走。
      这里臭气熏天、蝇蛆孳生,到处洋溢着一番贫穷褴褛的熙攘气息,谭向骁连着一天一夜没能洗漱,倒没觉出有多大不自在来,再往前便看到几个小孩前牵着条土狗,正前跑后追地嬉戏打闹,他蹲下来,拦住其中一个跑得最慢的,问道:“里头是个什么地方?”
      那小孩黏腻着头发,也不怕生,只盯着他看。谭向骁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道:“说了就把这个给你。”
      这时前头几个大的也停了下来,远远望着他们。小孩不过五六岁,但也认得钱,扭扭捏捏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冷不丁吹了一声口哨。
      谭向骁正蹊跷,忽然见那浑身癞毛的小黄狗已然竖了耳朵,嗷一声冲自己狠扑过来。他连忙起身,小孩从他手里抓了钱币转头撒丫子就跑,同几个半大小子呼喝两句,霎时间没了影子。
      谭向骁摊着手掌站在原地,过了会才骂了一句:“妈的小兔崽子们。”
      最后他只身坦坦荡荡继续走,直至看到一所废弃的印刷厂的招牌才停下来。
      电话里说的便是这里,谭向骁推开半掩的铁门,进入到一个相对敞亮的院子,院子像个咧开的簸箩,只在一头起了座破旧孤单的筒子楼。他循着楼梯望上去,除了锈迹斑斑的铁栏跟大片剥落的瓷瓦外,竟没有发现一丝人气。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印油臭味,熏得人脑仁发疼。谭向骁禁不住呸了一口,只能硬着头皮前行,可还没刚踏上台阶,便从旁边各伸出来一把枪,结结实实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登时举起双手,解释道:“不是外人。”
      暗伏于两旁的人并不出声,迅速往他脑袋上罩下一条口袋。谭向骁不及挣扎便被反剪了手臂,他一步踏出去勉强站稳,又发觉周身上下贴上了两只手,正颠来倒去地摸索和搜身。
      他来到蓝岛才不过三天,想摸的人没能摸到,自己反被人三番两次摸了个痛快。
      “摸摸摸!摸你娘的蛋!”谭向骁一路上感觉受了不少委屈,此刻一口窝囊气升腾上来忍无可忍,张口即骂:“有种带我去见你们头子,让他亲自来摸摸看!”

      谭向骁不负众望,如愿见到了那位“头子”,也就如愿地闭了嘴。
      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口袋被揭开的刹那还当是在做梦——光看摆设这大概是一间气势恢宏的客厅,装帧华丽、空洞且昏暗,绝对不可能存在于那座小破楼之中。然后谭向骁使劲睁大了眼,只管盯着面前那人仔细看,看完之后禁不住地发出一声笑,笑完之后却又开始无所适从了。
      他低头搓了搓手,搓出一点汗腻来,道:“怎么是你?”

      两人之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茶几,坐在那头不是别人,竟是离奇失踪的顾小姐。顾小姐穿戴打扮仍是时髦的,蓬松的卷发打着绕垂在肩膀上,此时她同样是相当讶异,与谭向骁大眼瞪小眼彼此观赏半日,才开口道:“是乔月升让你来的?”
      她容貌由于和顾良宴是一模一样,谭向骁就越发的别扭,总错觉是老顾亲自烫了头发穿了裙子坐在面前,于是莫名其妙扭捏许久,才“啊”了一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由于他每每都先一步抢走自己的话来问,顾小姐多少有些郁闷。她认识谭向骁——这份认识也只限于皮毛,于是干脆省去了兜这空泛圈子的力气,率先道:“我昨天夜里才跟乔团长通的电话,既然是他的意思,那我就放心地跟你说一件事罢,你知道我哥哥被日本人带走的消息?”
      谭向骁当时就在现场,只是在顾家他心中只有顾良宴,其余包括顾小姐在内的所有人事物便统共剩下个轮廓,而且那日牵扯人物众多,事态尤其复杂,自己不好随意置喙,仅点了点头。
      顾小姐瞟他一眼,道:“究其原因是北条大辉的死——死在了我们家的剧院里,我先前拜托乔团长帮我调集一部分兵力,他最近好似被日本人缠住脱不开身,不过你来得正好,你跟我哥不是朋友吗?”
      谭向骁又点点头,接着挺起来身子,心里直将乔月升腹诽了百八十遍——好一出借花献佛的把戏,这是拿自己当了个活的挡箭牌!他拧着眉毛道:“你要兵来做什么?”
      顾小姐端起面前的茶杯,坦然道:“救人呀。”
      谭向骁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要去打日本人?”
      顾小姐遂一点头,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谭向骁没了言语,面前这位小姐与她哥哥不光面貌相似,仿佛连脑袋瓜子的构造都如出一辙。但事关顾良宴他不得不管,于是摆出十分凝重的态度,决定好好教导一番这位未来的小妹子,道:“你知道驻扎东北的关东军有多少吗?一百万!别说是乔月升,就是乔尚山搬他整个军部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就你还去打小鬼子?笑话!”
      顾小姐极其天真地眨眨眼,道:“既然乔家不够,那添上你呢,你又能搬来多少来帮助我?”
      谭向骁要被她气吐了血,霎时黑了一张面孔,道:“不要胡闹!”
      顾小姐搅动着茶杯里的小勺子,缓缓道:“谭师长,你们政府对日本人态度一贯强硬,却迟迟不肯伸出援手,那是因为日本人还没越线,这我理解。我不为难你,不过你来都来了,总要为我做一点事情罢。”
      她语调轻松随意,偏又果敢跋扈,谭向骁原本有一肚子话说,此刻被突然打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问道:“做什么?”
      顾小姐扬了扬手,一直呆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得令退了出去。谭向骁终于博得了一点自由空间,顾小姐偏不留给他问询的机会,从随身的小皮包里夹出一个信封,从桌面上遥遥递了过来,道:“我要你去跑一趟剧院,打听一下这些人里头有谁还活着。”
      谭向骁半信半疑地接过来,之后倒出一张相片。相片里并排站着一列青年男女,捧月似的簇拥着最中央坐的那名矮胖军官。他定睛认了认,赫然辨出来那人是死掉的北条大辉!
      顾小姐点起一根香烟,道:“我怀疑我的队伍里有内鬼。”
      谭向骁逐个看过去,禁不住再度吓了一跳。他如临大敌,又用力抹清了照片,仍旧是不可思议,道:“这……这不是……李延峥?”
      顾小姐听见便挺起了脊背,道:“李延峥?”
      她马上重新研究了照片上的人物,照片上的这个人面目模糊,身形佝偻,毫不起眼,顿时惊诧地没了形象,道:“李延峥不是当初直鲁地区的军制部主任?你没看错?”
      谭向骁同样惊涛骇浪地摇了头,道:“他怎么会呆在你这里?”
      顾小姐紧紧攥着杯子,道:“不可能……我见过这个人,他来的时间不短,印象里一直是个断了舌头的哑巴!难怪这桩计划会彻底败露,是不是他在搞鬼?他在为谁办事?他还活着?”
      谭向骁也皱了眉,其实他一早便注意到顾小姐神奇的身份,她与这伙人藏匿于一条破旧巷子之中,不知流派,不明数目,不见天日,连作用为何也是扑朔迷离,更为奇特的是李延峥居然也混迹其中。在他认知里,顾小姐还只是一名贪玩的年轻小姐,她怎么可能独立笼络住这样一支底细不明的队伍?
      谭向骁登时怀疑她背后还有主使者,暂且放下李延峥,道:“什么计划?——北条是你们杀的?”
      顾小姐始终没能将那杯糖茶搅出花来,也就不搅了,正经道:“这你不需要管,我要你告诉我这个李延峥的来龙去脉!”
      谭向骁觉得头脑里缠了一捆乱麻,他亟不可待摊开手中的照片,道:“我先问你,你这个小队伍——是做什么的?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你们同这个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顾小姐没能得到答案,顿时认为同他没有办法沟通,生气道:“你管我做什么?”
      谭向骁一瞪眼,道:“我替老顾管你!”
      顾小姐更加诧异了,道:“你以为你是谁?”
      谭向骁贪图嘴快,直接道:“你哥的男人!”

      此言出来两人皆是大吃一惊。顾小姐手里夹的香烟灰扑簌簌往下掉,尤其是个目瞪口呆的表现。而谭向骁话既出口,也就厚了脸皮挺住,他将照片调转了个个,指着后面的背景,忽然道:“你说实话,李延峥……和这些人杀了北条大辉?”
      照相的地方即是顾家剧院的场前,这应是在戏开演前的合影。可顾小姐尚未回神,还在定定瞅着他,只从嘴里无意识的“嗯”了一声。
      谭向骁立刻圆睁了眼睛。顾小姐也随之圆睁了眼睛,道:“什么?”
      “妹妹,”谭向骁神色冷峻起来,道:“你们招惹日本人做什么?这不是你们这些小青年玩得起的把戏,蓝岛已经够乱了,老顾还因为这个被转送去了军部,弄不好可是立即要吃枪子的!”
      顾小姐却不想跟他解释,正色道:“我如果有要除掉北条的计划,也绝不会是在自家剧院。我现在只向你打听李延峥这个人,据我所知他曾任过南方政府的情报处处长,这种人怎么会混进我的人里面,害得日本人杀上门来,让顾家背锅?”
      她弹了弹烟灰,抬眼道:“谭师长,你比我了解他,说说你的看法罢?”
      谭向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几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为难——自己与李延峥虽有交情,实则许久未见,直至这次专门赶到蓝岛来找老顾,偏偏就在顾家大剧院出事的时候再次遇到了他。两人合作多年,谭向骁比谁都清楚李延峥是条溜滑的长虫,但着实为政府立过不小的功劳,如今居然落魄至此,便端着无比同情的态度想要再帮他一把。
      ——谁知他杀了北条大辉还劫走了乔月升的弟弟,把自己在蓝岛认识的人几乎得罪了个光——尤其是还连累到了顾良宴!
      天色转晚,客厅里由灰暗转为了漆黑,顾小姐起身打开了电灯,那张照片随即被雪白的灯光浸泡住了,上面有李延峥凸显的面孔,使得谭向骁的舌头在口中打了个弯儿。
      顾小姐并没有多余的耐性,发现谭向骁的纠结已经溢于言表,她刚刚才受了刺激,这时不免有些异想天开地道:“你也是李延峥的男人不成?!”
      谭向骁在瞬间抬了脸,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也在找他!”
      顾小姐这才放了心,接着隐隐又觉得不安心:与自己从小朝夕相处的同胞哥哥居然喜欢男人——男人也倒罢了,还是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便非常难以理解了。同时谭向骁在万分郁闷之下,也对这位顾小姐有了标新立异的见识。他往常会觉得顾良宴过于直眉楞眼,然则他心心念念呵护珍爱的小妹奇葩至此,也是自己万分没有想到的。
      于是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冷不防对视一眼后又分别移开目光,并且不约而同地认定了顾良宴眼光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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