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惊雷 第一部 旧梦》叶孟

1、第 1 章

　　民国十五年，广州的初冬并没有多么寒冷。
　　陈家的院门早早打开，下人出门去了市集。
　　李淮打开陈鹭的房门，屋子里飘出来一股刺鼻的胭脂味，熏的人眼睛睁不开。
　　李淮提着脚边的酒瓶子，没有感情的朝里边赤身裸体的陈鹭问道：“少爷，该办事了。”
　　陈鹭推开身上柔软的女人，半躺着看向李淮。
　　李淮继续说道：“已经是早上九点，迟到了。”
　　陈鹭大手一挥，“不去了，睡觉！”
　　然后他笑着抱紧身边的女人，继续缠绵。
　　李淮无奈的笑着，然后退出房间，还给他把门关上，以免春光乍泄。
　　谁知李淮才出门走三步，陈鹭就从屋子里追出来，嚷嚷道：“唉，我的衣服，拿给我。”
　　李淮笑着拐弯，“等着，马上拿来。”
　　陈鹭边穿衣服，李淮边为他打理。
　　陈家的老仆人走上来，陈鹭回头问道：“顾小姐送回去了。”
　　老仆人低头恭敬道：“已经安全到家。”
　　陈鹭呵呵一笑，对李淮说道：“你看看，多标致的女人，到了床上还不是……”
　　李淮一本正经的看他，陈鹭面对如此正直的年轻人，有心耍黄腔也耍不起来。
　　他一脸扫兴的看李淮，吊儿郎当道：“李淮，你到底是个木头，还是有别的毛病，你就没有个钟意的女人。”
　　李淮低下头，站的笔直，像块木桩，“属下一心跟随少爷，暂时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陈鹭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的耳朵都要生茧。”
　　汽车行驶过广州城热闹的商铺，李淮坐在车窗边为陈鹭查探形势，陈鹭像是还没睡醒，整个卷缩在里边，打着呼噜睡大觉。
　　李淮看着路边热闹的沈家布坊，想起来几年前陈家生意最兴旺的时候，李淮随着陈鹭出了广州打拼生意，可后来遭到抵抗，陈鹭在外地的生意做不下去，他们一起卷铺盖回到广州。
　　陈鹭本就偷懒堕落，回来广州无人管他，更是变本加厉，就这个时候和别人谈生意还睡的太阳照屁股，李淮也没指望他的生意能谈拢，反正陈家做生意从来不是靠信誉，靠的是拳头。
　　到了约定的地方，李淮为陈鹭打开车门，陈鹭进去前叮嘱李淮听到摔杯子的声音就进屋，李淮点着头，恭送陈鹭进去。
　　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这些花样，李淮已经熟记于心。
　　可是万般计划赶不上变化，李淮守在门外，这次的老板却偏偏出乎意料，陈鹭刚进去，李淮他们就被请到别的地方喝茶，休息间离陈鹭十万八千里，他就是叫破嗓子李淮都听不清。
　　虽有变化，李淮却没有反抗。
　　他老实的坐在茶水间喝茶，等候外边的动静。
　　依照李淮对陈鹭的了解，生意谈不谈成也就是三杯茶的功夫，陈鹭性子急，等不了多久。
　　等到李淮喝到第三杯茶，外边传来大动静，李淮丢掉杯子，拔出怀里的枪杀了出去。
　　陈鹭已经从屋子里出来，衣服还有些乱，看来拳脚搏斗过，他喊着：“李淮！过来。”
　　李淮听着陈鹭的声音，没一会就身手敏捷的冲过来把陈鹭护到身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顶来了一把枪。
　　陈鹭在李淮身后紧张的往前看，“宋帧，我可是好言好语和你商量了，你可不能来蛮横的。”
　　李淮面前富贵的漂亮公子哥傲慢的笑着，他身边有个少年，面如白玉，比这位叫宋帧的少爷分毫不差，兄弟二人站在一起倒有点并蒂莲的美感，只可惜少年正拿着枪指着李淮，满脸煞气。
　　“蛮横？哈哈哈哈，全广州城谁不知道我们宋家，陈鹭，你的胆子可真够肥的，连我的生意你都想黑，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老实。”
　　陈鹭躲在李淮身后，伸出脑袋，“嘿，我不就是说了句五五分成，这还不够退让？”
　　宋帧冷笑起来，“五五分成？你也配？上爻，开枪。”
　　名唤上爻的少年已经把枪挪到陈鹭额头，李淮却非常不知趣的挡过去，上爻随即把枪抵在李淮头上，低声道：“让开！”
　　“不让！”李淮坚决的说着。
　　陈鹭在后边躲着，大喊道：“你可千万别让！”
　　宋帧偷笑起来，他嘲笑起陈鹭，“我说陈鹭，你也就是这点胆量，怂包。”
　　陈鹭气的牙疼，可他也不敢伸出头，怕上爻打爆他的头。
　　宋帧笑道：“你这个手下身手不错，刚才徒手过了我十几个手下，哪儿的好手。”
　　陈鹭自豪的说道：“我们陈家的。”
　　宋帧又开始嘲讽：“也配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李淮纹丝不动，他一直和上爻对持着，生怕一点风吹草动让上爻得逞。
　　冷汗从李淮的脸颊滑落，宋帧拍拍手，上爻冷冷的把枪放下。
　　李淮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果宋帧一脚就踢中了李淮的肚子。
　　李淮半跪下地，陈鹭吓的整个人跳了起来。
　　上爻皱眉，低头看着李淮。
　　宋帧高傲的看李淮，“主子都不叫，狗还先出声，不怕死的家伙。”
　　陈鹭吞吞口水，不敢和宋帧做对。
　　李淮忍气吞声，一句话也不说。
　　宋帧笑道：“陈鹭，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今天我心情好，暂且不和你计较，有生意一起做，再会。”
　　说罢，宋帧就领着他的人走了，陈鹭一句句骂着婊子贱货之类不堪入耳的话，李淮捂着肚子一身冷汗，陈鹭喊人来扶起李淮，本是想问问李淮的伤势，可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来宋帧羞辱他们的话，又把李淮甩到一边，嘀咕着何年何月找宋帧报仇，然后拍怕屁股走人。
　　难为了李淮捂着剧痛的肚子跟着陈鹭坐车回陈家。
　　这一伤，李淮硬是有半个月没怎么吃东西，宋帧那高档的尖皮鞋踢的他肚皮上一大块青紫，李淮平日里一个人住，也没人问他身体如何，他自己给自己抹药，痛的像刀子割他也不流眼泪。
　　眼泪那是流给别人看的，有人看才行。
　　没人还哭个啥，反正还是自己扛着。
　　李淮年轻，俊秀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在陈家除了陈鹭记得他，别人也都不会多看他，陈鹭记得他不是重视他，也不过是李淮的身手不错，可以为他消灾解难。
　　这天下午，李淮在院子里练拳，没练一会，就有人来通知李淮要他做准备，陈鹭晚上要出门玩玩，可是场子大，怕有人对他不利。
　　这陈鹭色胆包天，处事却保守，常常妄想自己富可敌国，有人会谋财害命，总觉得有什么准备着随时要他的命，为此他没少让李淮做一些滑稽的事。
　　李淮接收到任务，悠闲的日子就结束了。
　　早早的吃完晚饭李淮就候在车里，陈鹭出门钻进来，像是久违的朋友和李淮打招呼，“伤好了吗？”
　　李淮瞅他一眼，“嗯。”
　　陈鹭努努嘴，一脸无趣。
　　“今晚是顾家的酒会，最近顾小姐也不知被哪个男人灌了迷魂汤，频频拒绝我的邀约，今个我得看看她这小浪蹄子又和谁好上了。”陈鹭说话极尽猥琐而不自知。
　　李淮常常怀疑他是心里有毛病，才会把别人往最坏的地方想，不过教训陈鹭不是李淮的职责，李淮只需要按照陈鹭的要求办事，至于错对，他不关心。
　　陪着陈鹭在酒会上兜了三圈也没见着顾小姐，陈鹭可谓是怒火中烧，这人潮涌动的时候，女主人公不在，其中暧昧不言而喻。
　　陈鹭坐在角落喝酒，一杯杯喝下去，胆子也被酒吹壮，就是李淮去上个厕所回来的功夫，陈鹭就和人打了起来。
　　和陈鹭打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把李淮的肚子踢出内伤的宋氏军阀六少爷宋帧，广州城里出名的土霸王。
　　他们打的火热时，陈鹭大喊着李淮，就像是李淮是他老妈子一样，这种场合早已司空见惯，他不喊李淮才叫意外。
　　李淮也是皮厚肉不痛，顶着十几个人的肉墙他硬是徒手把陈鹭从里边扯出来，宋帧气急败坏的追着陈鹭骂，“个狗贼，你别跑！陈鹭！我不扒你的皮，你当老子是好惹的！”
　　陈鹭被李淮抓着往前跑，边跑还不忘回头做样子，一脸你他妈行你追啊的样子，“宋帧，我和你没完！你个混球，和我抢女人，我呸！”
　　一路他们被十几个人拿着刀追，李淮动作敏捷的跳过障碍，陈鹭却迟钝的多，李淮想着这样不是办法，他们得跑去人多的地方，李淮一股脑往大街冲。
　　突然涌现的狂徒和刀具把路人都吓破了胆，李淮扯着陈鹭跑，陈鹭平日里沉迷酒色，身体亏空的厉害，没跑两步就像是要断气。
　　李淮回头看那些打手离他们越来越近，把陈鹭推到一边，自个徒手冲上去对付这十几个人，陈鹭喘气着喊道：“小淮，你小心啊！你小心啊！”
　　陈鹭喊着喊着自个都知道自个犯贱，现在酒醒大半，眼看着李淮身上沾了血，陈鹭撕声大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宋帧！！你个贼婆娘养的！你还给我滚出来！”
　　突然，头顶炸响了几声枪炮，陈鹭吓的腿一蹬一蹬，他就怕是宋帧来杀他了。
　　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男子从台阶上急促的跑下来，他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地痞流氓，想蹲大牢了！还不收手！”
　　紧接着他又放了个空炮，那群打手统统捂着头蹲下，李淮此刻手臂负伤，体力消耗过度，他只能勉强分辨出眼前是个年轻的军人。
　　陈鹭开始嚷嚷起来：“沈复！这些都是受宋帧指使的，他们的头就在那里。”
　　沈复顺着陈鹭的手指看过去，宋帧正傲慢的站在台阶上，下巴扬起，问道：“什么级别，我们宋家的事，你也要管？”
　　沈复把枪放进去，陈鹭琢磨着沈复这官衔大不过宋家。
　　“这些人是你指使来的？”沈复正直的问着。
　　宋帧不甩他，冷笑起来：“是啊，你抓啊。”
　　沈复轻笑起来：“那就警察厅去报道，公道自在人心。”
　　宋帧没好气的瞪沈复，“你胆子不小！”
　　沈复不耐道：“聚众杀人，伤及无辜，宋六少，你也胆大包天。”
　　宋帧抱臂挑衅道：“那咋们走着瞧。”
　　沈复小步跑过去扶起在地上的李淮，见着他身上的伤，沈复咂舌道：“这帮缺管教的流氓，兄弟，你没事吧？”
　　李淮吃痛的咬紧牙关，他要站起来，人却颤颤巍巍，沈复赶紧扶着他，“别动，你这伤耽误不得，走，先去医院包扎，等会再去警察厅。”
　　李淮摇头，他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牵扯，推开沈复的手，李淮低声道：“谢谢，不必了。”
　　在陈鹭期盼的目光下，李淮摇摇晃晃回到他身边，陈鹭嘀嘀咕咕骂着他手脚笨，伸手还是扶着李淮坐车去医院。
　　沈复吹吹口哨，翻身爬上台阶，架起自己的自行车就跟着陈鹭他们走。
　　李淮在车里坐着，他听着身后的口哨声，回头看过去，那穿着军装的男子骑着自行车一路吹着欢快的口哨，见着他在看那边，不忘颌首和他打招呼，从痛觉里清醒过来的李淮这才有点闲工夫打量起他。
　　只是一个轮廓，已大致判断出他帅气逼人，脸上一直都是朝气蓬勃的笑意，只是李淮看不清他的脸，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李淮看着看着不由得轻轻笑了，口哨欢快的曲子一路送他到医院，下车时那辆自行车已经打转回去，李淮知道那路是去往警察厅的。
　　李淮不由得想，他是不是怕陈鹭不愿意给自己治病，所以一路跟过来的。
　　李淮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像这人这样见义勇为热心肠的人，李淮不多见了。
　　刚才好像听到少爷喊他的名字，李淮问道：“少爷，那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鹭瞅瞅远处，自行车已经去了好远。
　　陈鹭嗤笑道：“沈复啊，沈静他弟弟，记不记得？把咋们赶回广州城的，可不就是他们兄弟，真是冤家路窄。”
　　李淮握紧手掌，心中一颤。
　　竟是沈复，还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