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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婷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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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停后,我趿着鞋爬上楼顶的平台。
天空的浓云慢慢散去,太阳羞涩地探出头。
我伫立在阳光下,望着宽阔的天空很想知道它的深浅,就像我想知道香荃和丹妮在忙些什么一样。
许多日子了,我们聚少离多。我日渐孤独,而我最怕孤独。我常想,如果人真有灵魂,真有阴阳两世,那么,生活在阴间的妈妈一定比我还孤独。她在那边看着生活在阳间的我们,一定为爸爸的背叛而伤心,为我的沉沦而流泪。哦,妈妈,如果您还活着多好!我一定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拥有和众多女孩一样的世界?我大概也有男朋友了吧?我可以骄傲地爱他,像小说、影视里那样和他恋爱。爱的轰轰烈烈、细微、持久、执著。我要大胆地把自己的青春燃烧。而现在,我什么也没有,纵然与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却没有一个男人令我动心,也没有一个男人给我关怀和温暖。天长日久,我感到人情是如此的淡薄,明天的我又将何去何从?
阵阵轻风拂过我的面颊,我俯视着楼下如蚁的人流、车流,不知匆忙地奔波些什么?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小得不能再小。我没有追求,没有理想,整天浑浑噩噩地生活,就连洁净的心也不再洁净。
太阳钻进云幔,开阔的平台只有我一人。丹妮自从进了另一家夜总会,便变成了另一个丹妮。夜里,她浓妆艳抹,仪态万千,与客人毫不顾及地打情卖笑,勾引客人的表情决不亚于苏妲姬。回到房间,她除了数钱,就是睡觉。我提醒她不要放纵自己,她讥讽我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想别人为你立贞洁牌啊!"我噎得只想哭,哪有心情再去搭理她。
"阿芝姐,你还没有吃饭呢?"小金秋找上平台,她穿着一套牛仔短装,留着齐耳短发,浑身充满孩子气。
"过来看看这座城市吧。"我扶住栏杆说。
小金秋不屑地说:"有啥好看的,再好,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我逗她说:"多挣些钱,在这里找个老公,不是有了立足之地。"
"我能挣很多钱的话,为啥还在这里找老公。"
"那就不挣钱了,去找个老公嫁了。"
"谁要我,屁本事没有,除非贱价找个老头子。"小金秋靠在栏杆上咯咯地笑着说:"老夫少妻的那种。"
"你别损自己了,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
"漂亮有啥用?"小金秋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说:"我的命不好啊,投胎投错了,出生在四川那么一个穷山僻壤里,父母没用吧,还非要生儿子,一连给我生了二妹一弟,政府罚款都罚得没啥交了。现在,还要我替他们养小的。"她吹口气,"害得我连初中都没念满,就出来打工。唉!命苦啊,也不知上一辈子做了啥恶事?"
"唉,我最怕听别人诉苦了,听得人心更烦。"
"那好,我说点不烦的。"小金秋俏皮地说:"你相不相信,我用五分钟恋爱,又用五分钟分手。"
"是吗?那我可好奇了。”
"就是。"小金秋好笑地说:"那是我上初二的时候,在宿舍同学的怂恿下,第一次偷跑出去上网,回来的时候,高年级的一位小帅哥跟在我身后,买了一根雪糕给我,他对我说:'金秋妹妹,你的名字很美,人也很美,我暗恋你很久了,我俩交个朋友,不一般的朋友,好不好?以后,你有啥事我罩你。’我望着他,受宠若惊地点头答应了。他的眼睛立即像星星一样闪烁不定。走不到五步,他猛地扳过我的肩,趁机吻了我的额头。我吓懵了,在他有进一步的动作时,我使劲推他一个四仰八叉,飞快地跑了。"
看着小金秋傻乎乎的样子,我笑了,笑得直不起腰。
"笑啥呢?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哈哈,没你的桃花运好。"
"那叫啥桃花运。"小金秋很严肃地说:"我年龄虽小,但我成熟的早,我真希望能交真正的桃花运,找个好男人好好地疼我、关心我、爱护我。从小到大我都没人疼。"
"你十八了,可以交男朋友了。"
小金秋望着我,无奈地说:"我没有十八,其实,我才十六岁。"
我再也笑不起来。十六岁,花一样的季节,而这如花的季节却在经历狂风暴雨的摧残。我暗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她,让她感受到姐姐的疼爱。
"走吧,我们去吃饭,我请客。"我揽过她的肩。
这天,我带着小金秋去找香荃。香荃见到我,高兴地给我一个拥抱,热切地说:"婷芝,你可来了,我真想你们。"
"想我们,也不去看我们。"
"我找过你们,你们不在。你们的手机也打不通,我有什么办法。"
我才想起我和丹妮新换了手机新换了号,忙对香荃说对不起。
"丹妮呢,她怎么没来?"
"阿丹姐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小金秋插话道,"我们来时她出去了。"
香荃看着稚气的小金秋,面色沉郁下来。
"她叫金秋,我刚认识的一位很要好的小妹妹。"
"哦。"香荃的眼里充满对小金秋的怜悯,"挺可爱的小妹妹。"她侧过身,一定为小金秋难过。
"香荃,你现在还好吧?"
"我还好。"香荃苦笑着说,"我设计的系列女装已交给公司,看能通过不。不期待每款设计都能通过,只要其中一款能通过投入生产,那就算万幸。"
"你会成功的。"
“借你的金口,不会成功也会成仁吧。"香荃稍微笑笑,突然问我想不想家。
"我不想家。"我冷漠地说,"我现在的家没什么可想的。"我真不愿提到"家"的字眼,自妈妈走后,我的家早散了。
"我昨天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虽然我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但他们还是从我的话语里听出我的艰难。爸爸说我如果在外工作不如意的话,马上回去,他们不希望女孩子在外劳累奔波。我顿时泪流满面,为了父母牵挂我的心意,我也要咬紧牙关挺住,直到有成功的那一天。"
"我相信你,你会的。"我握住香荃的手,真诚地说:"在不久的将来,中国服装T台上,有一场服装秀将展示的是你的作品。"
"呵呵,那好那好!"香荃心花怒放地说。
夜幕降临时,我们告别香荃,重新包装好自己走进灯红酒绿的地方。
香荃利用周末时光找丹妮谈心,我想有了香荃的劝解,丹妮一定会从爱情的迷途中回来。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丹妮接到一个电话,匆匆画好妆,就出门了,直到深夜才回宿舍。
我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她,抛给她大大的问号。
丹妮挨着我坐下,很疲惫地说:"婷芝,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个人的命。"
我吓了一跳,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婷芝,我其实并不想管她。可是······"丹妮倒在我床上,困困地说:"当时我挤进人群,那位遭遇车祸的老妇人突然看了我一眼,是一种久违的目光,非常慈祥,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对那位老妇人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我连忙扶起她,与围观中的几个好心人一同把她送进医院。由于她流血太多,必须输血,而医院没有她的血型,刚好我的血型和她的一样,于是,就献血给她。老妇人脱险后,我才离开医院。"
哦,难怪丹妮晚归,难怪丹妮脸色苍白,难怪丹妮如此疲惫不堪。我忙给她脱了鞋,说:"你躺着休息,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你给我冲杯牛奶就行了。"丹妮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我冲好牛奶给她,她坐起来喝了几口,缓过精神说:“婷芝,你知道吗,那些医生以为我是老妇人的女儿,因为,她的手术费是我交的。我本想等她醒来还了我钱在走,可我不想听那些感激的话。临走时,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我给她留了个纸条,告诉她我是做小姐的,是卖笑卖唱甚至卖身的小姐。无论做小姐多么肮脏、可耻,但小姐也有一
颗善良的心。"
"你的心本来就善良。"我凝望着丹妮沉静而美丽的脸说,"你真不该当无名英雄。"
丹妮淡然地说:"我才不愿当英雄。不过,这几天我得换个行头了,不再把自己打扮得跟印度娘们似的。"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我哪儿也不准你去。"我心疼地说。
"婷芝,还是你最好!"丹妮一把抱住我,眼泪无所顾忌地流出来。我知道她心中的伤,但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才能使她恢复自信,重新回到那个泼辣、开朗的丹妮。
丹妮修养了一段时间,似乎想通了很多事,虽是继续做小姐,但她不再放纵自己的感情。每次进包厢,客人如有过分的要求,她便立即离开,不再敷衍和周旋。
这天,歌厅生意非常冷淡。我正在吧台喝茶,妈咪找到我说:"七号台有位先生找你。"
我放眼望去,是张狼。他衣冠齐整地坐在那里,见我看他,站起来风度翩翩地向我招招手。我气不打一处来,准备过去奚落他一顿。
"坐下来,好吗?"张狼见我在他面前狠狠地瞪他,恳切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他的茶桌上放着几听啤酒,看来他很烦。
"让我陪你喝酒吗?"
"喝酒?"张狼摇摇头,"你还是喝饮料的好。喝什么饮料,你随便要。"
我要了歌厅最贵的饮料,然后看着他,等他说话。
张狼沉默了一会儿,说:"阿芝,你是阿丹的好姐妹,你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找她谈谈。"
"我看算了,你找她谈,越谈越黑。你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该对丹妮好,给她希望要她误会,以至于现在她还沉陷在你的好里爱里不能自拔。不管你瞧不瞧得起我们,让丹妮爱上你,就是你的错。"我忿忿地说。
张狼盯着我说:"在不认识你们以前,我是瞧不起做小姐的。而现在,我彻底没了这些想法。任何人干任何事都有许多的无奈和苦衷。做小姐的,也有品行高尚的。"
"比如说,是不是哪个小姐发善心了,不问客人要小费了。"我讥讽道。
"我想与你诚实的对话。"张狼严肃地说,"我告诉你,前些日子,有位老人出了车祸,是一位小姐把老人送到医院。在找不到老人亲属的情况下,那位小姐不仅交了手术费,还为老人输了血。"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差点喊出丹妮的名字。"你说的小姐是大家闺秀的小姐吧?"我冷冷地问。
"她给老人留了纸条,她说她是遭人唾弃的卖笑卖唱的小姐。"
"啊!"我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那位老人是我岳母。"
我更是惊诧,人世间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
"据医生回忆,那位小姐打扮得像个印度姑娘,眉心还长了颗红痣。"
我悲喜交加地看着张狼,激动地说:"张先生,你等着,我马上给你找到那位小姐。"我速速拨通丹妮的手机,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她,硬把她从夜总会骗过来。
丹妮穿着碎花长裙,卷曲的黑发瀑布似地披散着,衬托着她朗润的瓜子脸。
"婷芝,你没出啥事吧?"
我无言地拽着她走进洗手间,让她站在镜前,我从化妆包里取出眉笔就往她的眉心点。
"你干嘛啦,发什么神经?"丹妮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抢我手里的眉笔。
"别动。"我神情严肃地扳起她的脸,强硬地在她眉心中画了一颗痣。然后,拉着她一直到张狼的面前。
"是阿丹!"张狼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不作任何怀疑。他又惊又喜地握住丹妮的手,说:"真是你救了我岳母。"
"你说什么?"丹妮一头雾水,皱眉看着我。
"你前段时间不是救过一位老妇人吗?我······"
"你搞错了吧,婷芝。"丹妮果断地打断我的话,"我是救过一位老妇人,但她是穷老妇人,不是什么贵妇人。"
"丹妮,你······"
"婷芝,你这是怎么啦?"丹妮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从张狼手里抽出手,冷淡地说:"阿狼哥,你是有家室有身份的人,怎么又来这种场合呢?"
"阿丹,我是来找你的,我给你找了份工作······"
"谢了,我觉得干小姐不错,工作又轻松来钱又快,就不劳你费神了。"丹妮口不合心地说。唉,此时的丹妮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明明很爱张狼,却变得古古怪怪的,成为另一个陌生的丹妮。
"发什么呆,婷芝。你好好坐你的台,我有重要约会,就不陪你们了玩了。阿狼哥,拜拜!"丹妮向我们抛个眉眼,像风似地飘去。
张狼沉沉地坐下去,说:"我······该怎样做,才能不伤害阿丹。"
我的心分外沉重,我不明白是爱情改变了丹妮,还是爱情逼丹妮走进死胡同。
那一夜,丹妮彻夜未归,她回来时,第二天的太阳已经西行。她无视我的存在,坐在床上神色怪异地清点着几叠钞票,嘴角还带着近乎冷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