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钟秦

1、漫漫朔雪冷华阙1

　　正值严冬，彤云密布，天光惨淡。渐渐地，狂风呼作，纷纷扬扬卷起一场大雪来。
　　伊然走到窗旁，隔着窗棂，往外眺望。玉砌雕栏、庭花阶树被积雪覆盖，只依稀分辨得曲伏轮廓，金楼玉扃、东厢西殿合衬了茫茫皑皑，显露出九重华宫的穆静庄严。
　　可惜，没有那剪雪裁冰的傲骨梅点缀，这穆静庄严之感，硬生生让寂寥孤独抢占去。
　　“主子，”苌鹃一脸关切，“天寒地冻，小心着凉。”说罢，递给伊然一盒錾金镂云莲纹暖手炉，又为她披上绉絺青面羽毛缎斗篷。
　　伊然接过暖炉子，一瞧见它样式，便笑了：“好端端的，怎么拿这个出来？”
　　苌鹃仔细在她脖颈处系上松垮的并蒂双环结，顿下想了想，才道：“大雪封宫，皇上怕是不能来了。主子不如亲自去趟勤政殿，也好过在这里巴巴等着。且奴婢觉着，这暖手炉是皇上新赐下来的，白白收置也可惜，便拿出来用了，皇上惦念主子，看到主子拿这个炉子，就知道心意用对了，一准高兴。皇上高兴，主子自然不受委屈，奴婢就更是安心了。”
　　伊然听了，半笑半骂着：“好啊，你请我不站在冷风处倒是了，却要让我去大雪里冒险，照我说，你这暖炉子、斗篷，都没安个好心！”
　　苌鹃继续给她整理那斗篷里白底红纹兔毛，故意不理会她话中的挤兑，只认真回道：“奴婢自幼侍奉主子，一心为着主子，从不会不安好心。主子您进宫已有一年余，可还只是婉仪，薛家那位进宫的时候不比主子长，却早早封嫔赐号，住进鸾鸣殿去了。如今皇上好容易记起主子，主子千万要抓住机会，若得了圣眷，升升位分，晋个婉容也是好的。这样一来，主子便不必受这阴冷地儿的苦了。”
　　伊然边听着，缓缓地，敛去了笑意。苌鹃装扮好她，便走开了，竟没注意到她的变化。
　　她复又望向窗外，默然不语。雪仍四处飘落，乱雪纷飞，掩埋四阙；风亦肆虐不止，冰饕风餮，遮天蔽地。日光散漫洇开，微弱暗淡，像是被着厚雪慢慢吸汲，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幽寂森冷。
　　伊然不由抱紧暖炉，往怀里贴去。心底仿佛生出一股锥心刺骨的凄寒，纠结缠绕，绵延环伺，令她浑身冰凉起来，只差没瑟缩战栗。
　　——冷。
　　伊然收回视线，先是深呼一口气，然后回头，想吩咐苌鹃再笼起地炕。却见苌鹃双手捧一个漆花托盘，方到了她跟前来。她粗粗看过去，认得里面装的是宫绦、雪帽、鹤氅等物件，便冷下脸来,漠声说道：“我不在乎。你收回去罢。”
　　苌鹃霎时愣住了。主子刚才还在说说笑笑，她以为,主子就是要去的，怎的转眼，就换了主意……苌鹃有些不解。主子的心思……说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仿若寻到了蛛丝马迹般，苌鹃再次开口。她察觉伊然神色不大好，因而小心翼翼。
　　“主子，难道您是真的……真的不在乎？”苌鹃低声问道。
　　伊然淡漠的神色未变，只是将暖炉抱得愈加紧了，几乎是压挤着肚子。
　　苌鹃见她这样，蓦地明了，不禁闷堵心酸，焦急担忧得落下泪来：“主子就算不在乎，也该为自己着想！您生来体寒，再住这地方吹几次凉风，病就犯了。病了吃药，倒没什么，只怕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刁难，连药也吃不上，苦挨熬不到开春，只能等着去了！”
　　伊然听罢，更觉得冷了。她合上双眼，感到怒风似乎在刮开脸颊，不停地拍打那血淋淋的伤口。
　　不仅辣，更是痛。
　　“主子！”苌鹃声泪俱下，几欲跪下来恳求她。
　　“不必说了。”伊然拼力将丰盈溢出的泪水逼回去，用手擦拭泪痕，睁开眼。她双唇张合着，吐出极为真切的两个字。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