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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孽友 ...

  •   诸候王进京面圣,春曰“朝”,秋曰“觐”,这其中又以春季最为正规,半点不得马虎,哪怕你半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也得先把另半只挪到朝廷里,方能咽气。
      于是一到这个时候,田埂间的农夫、乡路上的村妇、树丫子上趴着的垂鬓幼童就总能看见一辆辆鲜车宝马,在进京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的飞驰着。
      此时,从冀州方向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也颠簸着一队车马,偶有路过的百姓看见了,无不对那金泊贴画的车厢,四蹄生风的良驹,鲜衣怒马的侍卫大加赞叹一番。不过这看热闹的人中若是有懂行的,也许还能意外发现阵列之中竟有六匹马拉的马车——这可是皇帝才有的待遇,如果这人恰好又闲着没事干,则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官府,告个超越礼制,意图谋反……当然,这是题外话。
      “王爷,现在已进豫章,明日晌午便可入京。”
      听到车夫的汇报,六马驭车的主人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嘴里嘀咕一句:“真是!一年中竟要见两次眼镜蛇,害得我舟车劳顿,也不知道明天到了那有没有给我留午饭……”
      而在离此地三百多里之外的宫城里,也有个男人说着意思大致相同的话。“真是!一年中竟要见两次那个山猫,难道不能把他打发到什么地方去一辈子不让他进京吗?”
      对于皇帝的牢骚,皇后已经见怪不怪,这话年年都说,却没一次实现。
      “陛下,您之前不是才说衡原王每年来给你磕头的日子是你最开心的日子吗?”

      “臣,渔阳衡原王拜见皇上。”
      然后,说话的人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亦缓缓低下,几乎贴着地面,手在膝前,头在手前,直到皇帝发话为止,纹丝不动。
      看着衡原王标准的九拜之礼,皇帝暗爽的嘴角都在抽搐。没错!没错!哪怕就为了看他给自己磕头,这个皇帝当的也值啊!——皇帝没出息地想到。抑制着内心的飘飘然,皇帝波澜不惊的让衡原王平身,然后照例客套几句,扯扯家常,比如问下“家里人可好”之类的……
      “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臣最近新添一子,还没起名字,想着正好来京朝觐,还望皇上能赐个好名字!”
      衡原王貌似拍着马匹,皇帝“哈哈哈”的笑着,心情却早已由晴转阴,还刮着六级大风。他敢保证,衡原王就在刚才说话的一瞬间冲他挑了挑眉毛。
      显摆你儿子多是吧!皇帝“咯咯”地磨着牙,看我不给你儿子起个衰到家的名字!
      而与此同一时间,在环坤宫里也在进行着另一场朝见仪式。当然……气氛要好很多。
      “妾身,衡原王妃路氏,拜见皇后娘娘。”
      “路姐姐快快请起,又是半年没见,我可很想你呢!”
      路妃不做作地站了起来,热络地跟皇后开始久别后的闲聊。
      “王爷现在还在长乾殿里吧?”皇后看看外面的日头,问道。
      “正是,想来那边也正在叙旧呢!”路王妃优雅地笑着,却有些话中带话。
      估计那里叙旧正叙得“暗潮滂湃”——这是这两个女人此时共同的心声。

      衡原王与皇帝交恶——虽不算公开的秘密,也早已不是新闻。这两个人的陈年旧账要算起来的话,估计得追溯的很远。尚在总角之年,这对堂兄弟就开始在宫里面对着干了。
      按说衡原王是老皇帝的侄子,应该没这么大胆子跟皇子抬杠,不过关于这一点,还有点内情。话说衡原王的爹——也就是老皇帝的大哥,原本是太子,后来基于一堆乱七八糟的内部原因,和平演变,太子变成了老皇帝。老皇帝登上皇位后,对兄长倒是够意思的离谱,将他的封国扩大了一半不说,还将衡原王家一切用度提升到几乎跟皇帝一样的档次,比如那驾六匹马的御车。
      仗着这些理由,从小在宫中被抚养长大的衡原王世子自然也敢跟皇帝的儿子比起胳膊粗细来,而且……老皇帝向着他的次数,反而比较多一点。
      “真是气死朕了!不就是儿子比朕多嘛!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女儿还比朕少呢!”皇帝对皇后毫不掩饰在衡原王那受的刺激,皇后没有搭理皇帝,心里想着能被这种“有什么好得意” 的事刺激到的人,又该怎么说。
      “刚才路姐姐才从臣妾这走,临走时还让臣妾带她向皇上问个好。”
      “休颜?她看起来怎么样?有神色憔悴吗?”
      “皇上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很好,可以说比以前更有风韵了呢!”
      “啊……山猫到底哪里好了呀!”
      “皇上,您这么说不怕臣妾吃醋吗?”皇后嬉谑的一笑,皇帝也觉得有点失言,于是又给皇后赔起不是来。但是一想到衡原王妃路休颜,皇帝对堂兄的内火又“呼呼呼”地冒了起来。
      在皇帝与衡原王数不胜数的结怨事件中,路休颜也算一个,不过这个比“山猫”“眼镜蛇”这种起绰号的鸡毛蒜皮的事要严重一点,毕竟抢女人抢输了是挺丢人的,何况对于九五之尊来说。
      不过那个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连太子也不是,只是个挂着亲王头衔的毛头小子,衡原王那时也还是个世子,同样的毛头小子一个。两个毛头小子都看上了路家小姐——从这点来看,两个人的审美趣味差不多,虽然当事人一定不会承认——而且都有了想与之结秦晋之好的念头。总之无论谁先谁后,两个人都跟老皇帝提了,但是最终,老皇帝把小美女判给了侄子。
      老爹胳膊肘向外拐的行为严重打击了当时的皇帝,严重到事隔几年之后,这对少年少女正式成婚时,已成太子的皇帝送去的礼物是南洋进贡的珍稀鸟类三只——两公一母。
      其内中奥义……不可谓不深……

      “呜”的一声角号响起,一群群猎犬跟着一匹匹高头大马冲进了密林深处,春季狩猎正式开始。
      这个狩猎是专门为招待进京的诸候王们而办的,毕竟这个年代里能一下子打发掉一批人又节约经费的娱乐项目没有几个。自然而然的,这个皇家猎场也就成了皇帝与衡原王明争暗斗的又一战场之一。
      “来来来,姐妹们来下注吧!”看到男人们的背影已经消失的一个不剩,恭妃挑头开始了女眷们的娱乐项目,“赌赌看今年皇上和衡原王哪个赢。”
      “我才来一段日子,也不知道皇上箭技如何,实在猜不出来。”惠妃羞涩地摆摆手,示意她不想参加。
      “哎呀!这种事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跟着感觉走就行了。”裕妃没有放过惠妃。
      “……那我赌皇上赢好了……”惠妃觉得赌皇帝赢显然是一个做妃子的本份。
      “那我就赌王爷了。”路王妃也很本份地说道。
      结果一圈赌下来,五五分成,可见在诸女的心目中,皇帝跟衡原王的狩猎技巧其实是半斤对八两。
      “咦!王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淑妃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影从密林里出来,因为不是穿着明黄色的猎装,所以她看那身材个头本能的以为是衡原王,这让赌衡原王赢的她心里一阵冰凉。
      “……不是的吧。”路妃没有看走眼。
      果然等来人近了,一看才知是豫林王千乘。
      “千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后一边询问着豫林王,一边让侍女递上湿巾之类的擦拭物品。
      “半道上弓弦崩了,我回来换把弓。”
      “那你有没有看见皇上和衡原王啊!他们现在的成绩如何?”淑妃迫不及待地问着。
      “我刚走时皇兄和衡原王兄正在抢一只兔子……”
      “兔子?”诸妃的惊诧声把豫林王小吓了一跳。
      “是……是啊……衡原王兄先放了一箭射中了兔子腿,结果兔子跑了一段又被皇兄射死了,所以他们在争那个兔子到底算谁的……”

      “哈哈哈哈!今天本王真是开心极了!”衡原王一边对路王妃展示他的战利品,一边交代手下把猎物的皮毛小心剥下来。他嚣张地笑着,打着坏主意,“做成皮袄秋天再来送给他,看看眼镜蛇有什么反应,哈哈哈!”
      “你啊……这么争强好胜,也不怕一大家子早晚有一天被你拖累……”路妃一直替丈夫揉着肩膀,忽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妇人之见!”衡原王不客气地回了妻子。“我争强好胜了二十几年,你们少了一根头发了吗?再说,他要是那样的人,我早就辞了爵位随便找个理由老死不相往来了!”
      路王妃听到这,展眉一笑。真是的,这心里不是挺明白的吗?就是嘴上不老实。
      相对的,衡原王在这边洋洋得意,皇帝就一定会在另一边指天骂地。
      “奸诈的小人!要不是那只兔子扰了朕的锐气,朕怎么会输给那个山猫!”
      “难道那只兔子是听昭晖的命令待在那的?”皇后用语气向皇帝表明那种事的可能性是零,一边替皇帝泡着茶。“皇上,不是臣妾说您,您也是……您怎么就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上跟昭晖过不去,怎么不记着点人家的好呢?”
      “他有什么好的!”皇帝不假思索地吼了一句。
      “是吗?难道臣妾记错了?当年北狄来犯,为了拖延十万敌军而毁了大半个封国的不是昭晖?”
      “那是臣子的义务!朕为什么要因为本来就该他做的事去感谢他!而且,他要是没这点能耐朕怎么会找他挑大梁,朕又不是手下没人!”
      皇后听完皇帝不再那么不假思索的回答,心里的反应跟路王妃简直如出一辙。

      “皇上呢?哀家刚才路过墨荫堂,好像听见皇上……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太后一进环坤宫就看见包括皇后在内的后宫诸妃并路王妃都聚在一起,人多必有热闹看,太后的热血立即沸腾起来。
      “陛下确实在墨荫堂,此刻恐怕在跟衡原王下棋呢。”
      “下棋?哀家怎么听着那里面吵得很……”
      “那才正常啊。”皇后笑着,服侍太后坐在了上首。
      “那你们在这干吗?”
      “臣媳们在这等棋局的结果呢!”

      “我说你就不能走快点嘛!”
      “我干吗要走快?我喜欢下慢棋!”
      “你整天闲着没事做,朕可忙的很。”
      “那就别跟我下啊!而且我什么时候闲的没事干了!……哎!你干什么?”
      “行行行!放那就行了!别想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大胆!你不听朕的听谁的!我是好心提醒你!”
      “是吗?那你告诉我,怎么走才能下赢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是要提醒我吗?”
      “千乘,怎么样了?”被指派承担包打听任务的豫林王回来之后,诸妃们紧迫问道
      “……还在吵。”想到自己不得不蹲墙角供嫂子们娱乐,豫林王就无比之囧,好在隔着一层竹帘,没人在乎他的脸色。
      “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姐妹们下注吧,谁会赢?”
      “我赌这回翻棋盘!”淑妃当仁不让地下注。
      “我也赌这回翻棋盘!”裕妃紧跟同期之后。
      “哎?你们怎么全赌翻棋盘啊?”所有人下完注后,太后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结果。
      “是啊,这样也没法赌了,那就赌谁先翻棋盘吧。”皇后当机立断地的改变了赌注的内容。
      最后,又是五五分的局面。可见在诸妃心中,皇帝和衡原王的耐性修为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说起来,陛下和王爷为什么会这样?”大家一起等着谁先翻棋盘的时候,路王妃问着榻上的太后到,太后她老人家应该也是当年的见证者之一。
      “谁知道啊?哀家也很奇怪,当年还有看相的说皇上跟昭晖的生辰八字特别合得来呢!怎么现在一见面就跟两支斗鸡似的。”
      最终,衡原王先翻的棋盘。皇后、恭妃、康妃、路王妃赚了点外快,太后虽然赌输了,但是谁也没敢要她老人家的钱。
      “然后呢?应该还有后话的。”皇后问着回来禀报的豫林王。
      “皇兄说秋□□觐之时再接着下。”
      “呵呵,路姐姐,看来还得下下去。”皇后这么说着,路王妃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盘棋,早已下了不知道多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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