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南风》檐扉

1、初见

　　云天青上琼华就已经见过了玄霄，而那时候的他们也不过一面之缘，再见之时才有了一个称得上紧密的联系。
　　玄霄一贯严谨的性格自然是看不上云天青的肆意跳脱，每见其行为不端之处，从来都是毫不客气的指出惩处，较之旁人，更为严厉。
　　云天青的人缘比玄霄要好得多，也有人曾经打抱不平，觉得玄霄故意针对，但是无奈当事人都对此毫无反应，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夙莘后来问过云天青，说你又不是大度宽厚的性子，为何对玄霄师兄如此忍让。
　　云天青笑了笑说，师兄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只对我尤其关心，如此殊荣，不过独我一份。
　　夙莘哼了一声，打了个哈哈，说，那你还真是幸运啊幸运！
　　云天青但笑不语。
　　玄霄的确是严苛的近乎冷淡的性子，但是他的严苛，大多是对着自己，旁人于他，和地上的草木土石确实并无太大区别。
　　这一点云天青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但是清楚归清楚，每次看见自己的收藏被收缴充公，云天青内心也是宽面条泪一把一把的。

　　在玄霄还不是琼华弟子的时候，就遇见了刚离开太平村没多久的云天青。
　　彼时的玄霄师兄穿得也不是道袍，而是另一身简单的白衣装扮，长剑在手，骏马在跨，冷峻傲然。
　　云天青吊儿郎当的躺在树下时，就看见他扬鞭打马，一路向东而去。
　　平白吃了一嘴灰尘的云天青登时发作，轻功几个起落就跃到前头，出手拦路。
　　玄霄拉紧了缰绳，拧眉问道：“何事？”
　　云天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哼道：“抢劫！”
　　玄霄冷冷睨了他一眼，长剑横身在前，拇指推开剑鞘寸许，冷然一喝：“让开！”
　　云天青的脸色也是沉了下来，倏然出手，右脚侧踢马腹，骏马一声长嘶，顿时向后仰去，玄霄果断丢开缰绳，翻身下马，但是那匹因吃痛而嘶鸣的马错乱间也是随便找了个方向就狂奔而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玄霄脸现怒色，手中青峰鞘出，直指云天青。
　　“郾城发生瘟疫，我为此而来，你何故阻我？”
　　云天青愣了一下：“此话当真？”
　　又见玄霄凝重神色不似作假，脸色不由也沉重起来，拱了拱手道：“是我鲁莽了。”
　　玄霄长袖重重一挥，便要离去。
　　云天青忽然道：“此地距离下一城镇若是走官道，少说也要花费一两日的功夫，但我却知道一条小路，只消四五日功夫便可至郾城，阁下若是信我，不妨随我来。”
　　玄霄看着他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云天青皱眉道：“你若是计较刚才之事，我向你道歉。”
　　玄霄看了他一眼，右手掐起御剑法诀，只见他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凭空而起，玄霄翻身立于其上，然后朝着云天青淡淡道，“上来。”
　　后者把玄霄和他足下之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一脸恍惚的抓住玄霄的手，跃上剑身。
　　“指路。”
　　“啊，哦，先越过那个山头，在过那片森林，然后在沿着河流一路往东就到了。”
　　玄霄嗯了一下，然后道：“那你准备好，我会在那片森林降落。”
　　云天青只觉风声灌耳而过，眼前景物便如幻影一般消逝不见，他下意识的攥紧了玄霄的右手，却没有发现玄霄身上也有片刻的僵硬。
　　待得风声渐止，两人便从剑上一跃而下，玄霄抬手抚上剑身上细微的裂痕，微微皱眉。
　　云天青却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上前问道：“你是传说中的剑仙？”
　　“不算。”
　　“那你刚才怎么做到的御剑飞行？”
　　“曾经见过修仙门派之人运转此间口诀。”
　　“于是你就会了？”
　　玄霄恩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御剑去郾城？”
　　“我手中澶虹只是凡铁，并非灵剑，过多使用，只会令其断裂。”
　　云天青想了想又问道：“你是郾城之人？”
　　“不是。”
　　玄霄眉宇间隐现不耐，便加快了脚步。
　　云天青牢牢跟在他身后，仍然孜孜不倦的提问：“你是在哪里见到了剑仙？”
　　“昆仑。”
　　“昆仑剑仙不少，你见到的是哪个门派？”
　　“琼华。”
　　“那你见到的剑仙长得什么模样？”
　　“...你为何如此多话？”
　　云天青摸了摸鼻子，看着玄霄轻声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
　　“敢问阁下名讳？”
　　“...玄霄。”

　　玄霄十七岁那年去了昆仑，上了仙山，过了寂玄道，历了须臾幻境，即将正式拜入师门的时候，掌门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亲传弟子。
　　琼华门规森严，唯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继承掌门之位，在此之前，有此资格的也不过是玄字辈大师兄玄震一人。
　　如此一来，玄霄便又多了一门试炼，而且因为尚未正式入门，还算不得琼华弟子，只多了一个道号。
　　至于试炼之地，便是在郾城，唯有解开城中百姓之危才能通过试炼。
　　既是试炼，自然不可能只是轻轻巧巧送个药方便算成功，郾城中的瘟疫源头实际上是一只作乱的尸妖。
　　玄霄心知此间危险，与云天青只是萍水相逢，断不愿让他牵涉进此事。
　　但云天青不知道这些，所以当郾城将至玄霄让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也是颇觉奇怪，见玄霄语气异常坚决，心中更是好奇不已，虽然答应会走，但是绕了一圈又很快转了回来。
　　踏步迈进郾城的时候，里面的死气沉沉让他心惊，郾城的瘟疫之事他也知晓，但据他所知，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死城。
　　云天青一路走来，地上时而会看见血迹，但是却没有见到任何的尸体，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再无声响。
　　他心中诧异非常，便往城中心而去，但是绕遍全城，却一个人也不曾瞧见。
　　云天青心知不妙，想要离开郾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去，呼呼的阴风从耳边刮过，天色越来越暗。
　　忽然间，云天青看见了一道火光，红的炫目的颜色像流星一样划过，他连忙顺着方向跑过去，最后发现火光消失在一口枯井里，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云天青握紧了背后的长剑，防备着未知的危险。
　　身后热风一起，云天青一剑斜劈而下，却听见双剑相撞。
　　玄霄的声音近在咫尺：“不是叫你别来吗？”
　　云天青松了口气，偏头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什么东西？”
　　“指路费啊！”
　　玄霄闻言一僵，知道云天青不过是在胡搅蛮缠，但眼下木已成舟，没能杀死尸妖以前，他和云天青都无法离开。
　　“闲话休提，我且问你，刚才你在这周围看见了什么。”
　　“一道火光，一口枯井。”云天青神情稍稍严肃了一些，他靠近玄霄问道：“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这里这么久，除了你以外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玄霄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摸一摸你的脚下。”
　　云天青依言蹲了下来，指尖触碰到的是不是他先前看见的泥泞土地，而是冰冷带腥的腐烂木板。
　　“怎么会这样？”
　　“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用其他的感官去感受你周围的一切。”
　　云天青闭上眼，许久才睁开，苦笑道，“我距离那口枯井还差几步？”
　　玄霄冷冷道：“在往前两步，你就会一脚踏空，然后掉进去。”
　　“那道红光是怎么回事？”
　　“是我事先放在你身上的牵引符，只要你离我百步之内，我就能所感应。”
　　云天青垂下眼：“你一开始就没想相信我。”
　　玄霄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你的确不值得相信。”
　　“喂喂，你要是早说这里的情况，我不是就不会来了。”
　　玄霄看也不看云天青，只是说：“那只尸妖已经发现我们了，与其在此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什么是尸妖？”
　　“凡人若含恨而亡再得极阴之气便会成为厉鬼，同样，妖类若含怨赴死便是尸妖。”
　　“可有区别？”
　　“前者若化解他们的怨恨或可再入轮回，后者必须打灭形体让其魂飞魄散。”
　　“这似乎并不公平？”
　　“厉鬼为祸，祸其数家，尸妖作乱，殃及一城。”
　　云天青沉默。
　　“你不是说郾城只是发生了瘟疫吗？”
　　“原先只是如此，但是后来疫情加重，郾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云天青皱眉：“可是我听说郾城的疫情不是有所好转吗？”
　　“不过是尸妖的欺人幻术罢了，刚才你不是就险些着了道。”
　　玄霄上前一步，取出澶虹，在左手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滴落枯井。
　　霎时间阴气升腾，鬼风阵阵。
　　玄霄拉着云天青往后退去。
　　眼前的一切幻影消散开来，才发现满城所见，尸体遍布，鲜血成河。
　　而从枯井里爬出来的尸妖，却是一具女尸，脸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痕，眼眶里只有两个漆黑的空洞，长长的黑发拖到脚踝。
　　玄霄将鲜血抹在剑上，几步加速就冲了上去，尸妖的尖锐利爪和剑锋相撞，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尸妖速度极快，玄霄也只能勉力护住己身，在加上剑上至阳之血的天生克制，才让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但是凡人体力毕竟有限，若是久久不能克敌，最终也会力竭。
　　云天青将双方优劣看的分明，知道若想活命，就必须有所行动。
　　当下果断的拔出长剑，配合着玄霄的招式，将剑刺入尸妖后背，剑锋刚入寸许，竟然就被卡住。
　　云天青果断弃剑，往地上一滚，避开随之而来的利爪。
　　玄霄左手一扬，飞溅的血液落在尸妖身上，发出难闻的斯斯臭味。尸妖怒吼一声，却见它突然站住身体，双手猛然撕开披着的衣服，连同人皮一起撕裂，最后露出来的是一个浑身俱是黑血的巨婴，脑袋奇大，四肢萎缩，然后就见它血口大张，吐出来的舌头长达数米，向着玄霄席卷而至。
　　澶虹轻点，刺入长舌不足半寸，就已经卡住，舌尖猛然袭中玄霄的后背，由此产生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人震飞。
　　云天青旋身上前，拽住玄霄右手，一脚踢在剑柄上，使得剑尖穿透巨舌，巨婴吃痛，甩出澶虹，收回巨舌。
　　然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血红色的瑰丽眼瞳冷冷的盯着云天青，两双眼睛刚刚对视，云天青顿时就无法动弹。
　　玄霄捡起澶虹，掐动御剑之术，剑气凌霄，剑尖刺爆了巨婴的左眼，但与此同时澶虹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断裂成数截。
　　巨婴仰头哀嚎，凄厉的声波冲击着两人的耳膜，云天青刹那间清醒过来，手中长剑高高扬起，劈向巨婴的另外一只眼睛。
　　污黑的脓血很快就将剑锋腐蚀大半，云天青撕下右边沾染着玄霄左手鲜血的衣袖，牢牢按在巨婴头上，刺刺的声音不断冒起，滚滚的黑烟透体而出，最后剩下一枚漆黑剔透的圆珠。
　　玄霄捡起只剩下半截的澶虹，莫名一叹。
　　云天青把那颗珠子拿到玄霄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尸妖丹。”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吧。”
　　“恩。”
　　云天青随手便将东西抛给玄霄：“这玩意归你好了，不过你可别忘了要给我的指路费。”
　　玄霄顿了一下，然后道：“此物我不能独占，你与我一起前往昆仑。”

　　熊熊的大火点燃了郾城，将所有的尸体一起覆盖，红光照亮了大半的星空。
　　玄霄和云天青一前一后的走在森林里。
　　“那头巨婴的原型是什么？”
　　“穿山甲。”
　　“那它一开始为什么是个女人的样子？”
　　“那是它的母亲。”
　　“它为什么而怨恨？”
　　“郾城的人认为瘟疫是因为有妖怪作乱，所以就杀死了它的父母。她的母亲挖开肚子把它藏在里面，后来被人发现了。”
　　云天青哦了一声，半响没说话。
　　玄霄突然问道：“云天青，你同情它？”
　　“是，但我更同情那些被它杀死的无辜孩童。”
　　“哦？”
　　“玄霄，如果一开始人妖能够和平共处，这场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不会，但这绝无可能。”

　　两人很快在河边找了地方准备休息。
　　云天青把火升了起来，又把仅剩的几块干粮放在火上烤热了以后，就想着去叫玄霄。
　　这时月色正浓，几乎可以透过粼粼的水光望见湖底。
　　云天青看着岸边那堆摆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发了会呆，然后就看见了一双冷然锐利的眸子。
　　玄霄偏头看着他，泼墨似得长发铺散在水面上，与苍白的肌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表情有些不悦，眉梢微微扬起，素来冷淡的容颜也因此变得生动起来。
　　云天青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尴尬起来，不由干咳了一声转过身去。
　　玄霄把头发撩起，擦干身上的水珠，刚准备换上衣物，却发现云天青把头转了回来，死死的看着他的后背。
　　“怎么了？”
　　玄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从后腰到左肩有一道长长的黑印，黑的泛紫，云天青甚至看见它在一点点的蠕动。
　　“是尸毒。”玄霄皱眉。
　　云天青走到他的背后，拔出腰间的匕首，沿着黑印划开，深紫色的血液不断涌出，云天青右手按住玄霄的右肩，左手顺着黑印慢慢挤出残余的污血。
　　许久，云天青才松了一口气，拿布巾擦干净伤口，又铺上一层伤药，玄霄沉默的穿上衣物，低声道：“谢谢。”
　　云天青愣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环住玄霄的肩头，笑道：“光说谢谢多没诚意啊，以身相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玄霄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云天青悻悻的放下了手。

　　再后来，云天青就入了琼华，和玄霄一起正式拜在琼华掌教太清真人门下。

　　青霄啊青霄一生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