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静候晨曦

86、chapter86

　　景絮？万滕文恍惚了一下，果然不是堂哥。不，也不可能是堂哥，毕竟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即使是万景旭的后代，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但是，他看向景絮惊慌瘦白的脸，一时有些痴了。

　　桑月不耐烦了，冷声命令：“下车！找别人帮忙去！”

　　景絮瑟缩一下，身体朝座位上挪了挪，又被桑月的冷冷注视吓破了胆，满脸泫然欲泣。

　　万滕文有些不忍，他纠结了。他很清楚，景絮一定是被卷入了大麻烦中，而警察，至少在景絮的认定中，警察是无法帮他的。对这一点万滕文不觉得奇怪，他原来也以为五百年过去了，原来世界上很多不公正的事情都会有所改变，然而这半年的生活见闻却告诉他，此处亦不过是彼处，只要人类的野心不死，只要私心不灭，沽名钓誉、争权夺势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有停止的时候，也永远不会灭绝，区别只在于谁能把表面文章做的更好。

　　这半年间，他小心翼翼，低调顺从，生活确实安宁，但是在这个社会上，在他无法看见的角落，每一天发生的事情，和几个世纪前也是别无二致的，并未见得文明的洗涤展现了多大的威力。发生在阴暗角落里的肮脏，他并非不知，只是无力，双掌难以撑天，索性只能独善其身，若是不见，便当不知。

　　先哲也曾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如今兼济天下做不到，只能认真地用格丽斯留下的财产经营着两个基金会，一个在墨西哥帮助那些放逐者重新生活，还有一份用来关注国内失去母亲的孤儿，帮助她们健康成长。而自己则默默无名地生活在平凡人群中，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如履薄冰地求生。

　　而发生在景絮身上的又会是什么事情？他不敢妄加猜测，然而从他的表情上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看着那张和堂哥相似的脸上沾满了惊恐与不安，他当真忍心袖手旁观吗？

　　桑月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恼怒地低吼：“万滕文！我们当初怎么约好的？”

　　万滕文苦笑，在心里默念两句：你要控制你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连续念了好几遍，他发现……没有效果。

　　桑月看他表情，约莫也知道他又生起了多管闲事的打算，于是恨恨咬着下唇，开门下车，站到后车门那弯腰，横眉冷目地喊了一声：“下车！我只数到三！一，二，三……”

　　景絮整个身体抗拒着她朝着角落里缩去，等她话音落地，他双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万滕文：“……”

　　桑月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强行将他抓出去扔掉，万滕文弱弱开口：“听说这次露襄的手办是一对的，一个穿着黑色长尾装，还有一个白色兔女郎打扮，表演的曲目也正好分上下两部，你打不打算一起收藏？”

　　桑月：“……”她眼睛发亮地看过来，嘴唇微微鼓起，满脸希翼。

　　“我之前在官网看过了，如果一起收藏的话，还可以得到空中梦幻游乐城的双人票，或许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玩？”万滕文心在滴血，半年的薪水啊！真的给了，剩下的日子就吃糠饮水过下去吧！

　　桑月嘴角动了动，终于微微勾起，眼神也柔软许多，然而还是气哼哼地扔上车门，回到驾驶座，嘟着嘴不满说道：“我先声明了，如果这次的麻烦太大，我可会反悔的！”

　　万滕文嘿嘿笑了笑，擦了擦额角冷汗，背过脸几乎哭出来：他的私人助理脾气相当大，对他虽然非常关心，几乎无微不至，但是隐约又对他抱有恶意！真的是个非常难搞的人！身在屋檐下，他不得不对恶势力低头！命苦的他啊！

　　桑月空灵的眼神瞥了他背影一眼，随即带着复杂的情绪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想哭还是想笑。

　　回到两人居住的公寓，桑月一把将景絮抗在肩上，避开监控回到他们的房间。万滕文早已习惯了助理的彪悍，一路非常老实地跟在身后。露襄手办的单子已经下出去了，按照现在的送货速度，最多两个小时之后就能到，他现在的任务是清算剩下的存款，看看能不能坚持到下个月月中发薪水。

　　一脚踹开房门，桑月很不客气地将景絮扔在床上，万滕文连忙提醒她轻一点，这孩子毕竟刚做过手术。桑月扫了他一眼，万滕文立刻嘿嘿一笑，不再吭声。

　　等待景絮醒来的过程里，万滕文在电脑上浏览网页，桑月双手抱胸，房间里放着露襄的歌，歌声如她的眼神一样空灵。

　　这个时代，除了他万滕文，剩余存活的男性都只是少年，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十三岁左右。少年的数量全世界集合起来看，也已经为数不多，而且，经过几个世纪的变幻，如今的男性，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在万滕文刚踏足上海之初，曾经以义工的身份前去当地的“男性保护研究所”参观过，在那里的生活区，生活着几十名身体还未发生病变的男孩，他们外形柔弱，眼神阴郁，脸色苍白，带着病态，隔着一层玻璃，穿着洁白的衣服，像一群无菌白鼠，生活在刻意为他们打造的玻璃宫殿里。

　　看到万滕文的第一眼，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事情，自发朝着他的方向集合，用震惊、羡慕、渴望、畏惧……这些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仿若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希望。

　　万滕文被看得芒刺在背，冷汗涔涔而下。当得知万滕文是一名“罗格”之后，那些男孩的眼睛里的火苗瞬间都熄灭了，如同寒雨打落初春嫩蕊，残忍得令人心碎！

　　万滕文落荒而逃，回来之后请求桑月将他的生物样本寄到世界上最大的生物研究室去，拿去给他们研究，希望可以得到成果，换来这些男孩的重生。

　　桑月嘴角勾起笑了：“别天真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你不怕被这些实验室抓走，变成个活体标本，被困在试验台上整日被研究？”

　　万滕文双掌死死抵住脸搓了搓：“我怕……我不想死！但是我看不下去！我没法眼睁睁看着那些男孩，还是花苞一样的年纪，就不得不面对死亡！我只是想帮他们，哪怕只有一点点能做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知道我是在伪善，我就是过不了良心那关，做不到袖手旁观。”

　　“幼稚！”桑月撇着红唇，看着他露出难得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你真的以为，凭现在发达的科技，会研制不出对抗XIII乙型病毒的疫苗？人类马上就能飞出太阳系了，一个小小的病毒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别说是你的生物样本，就是把你这个人送过去，也毫无作用！”

　　什么？万滕文震惊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瞪着她。

　　“什么意思？”他追问。

　　桑月俯下身体，嘲弄地看着他：“疫苗，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问世了。只是，不能使用而已。”

　　“为什么？”万滕文不解。

　　“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或者，是有人根本不愿意让男人继续存在下去。”桑月耸了耸肩膀，“谁知道？我只是听说疫苗早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几十年过来，根本没有人享受过疫苗的好处。你别当真了，我只是瞎说而已，毕竟都只是传闻。”

　　万滕文扳过她的肩膀：“我不信！你不是会说笑话的人，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拜托你，告诉我真相！”

　　桑月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然后弯起嘴角笑了：“我不会说笑话？”她形状优美的眼睛眯起，其中忽然升起怒火，然后，猝不及防地，一脚将万滕文踢倒在地，膝盖顶在他的胸口上：“我不说笑话，因为我的出生、我的存在就是个笑话！你想听一听我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吗？”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万滕文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眸子里的怒火，他不明白那些怒火的由来，但是莫名有种感觉，桑月是在针对他。

　　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憋得发紫，桑月眼神冷漠了片刻，然后挪开了膝盖，不咸不淡开口：“总之我不太清楚，问我也是没用。反正，别想着当拯救世界的英雄了，没有男人，这个世界好着呢，她不需要你来拯救。”

　　看着她落寞离去的背影，万滕文一瞬间有些难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某些地方似乎很愧对她，但是具体原因，他说不上来。为了弥补心中难以言说的愧疚感，他只能尽量对桑月好一些。经过半年的相处，他们和谐了很多，亲密的时候，就像是家人一样，然而有些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中的隔阂……

　　想到以前的事情，万滕文眼睛一阵发直，网页上写了什么都没有留意到，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一点也没记得刚刚看了什么内容。

　　他悄悄从镭射桌面上抬起头，看到桑月双手抄胸背靠着墙，看向外面的眼神很悠远。

　　真像……不止一次，万滕文在心中如此想着，桑月，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秦牧晟极为相似。他不止一次生出荒谬的念头，她会不会和秦牧晟有关系？或许是秦牧晟的后代？按照记载，秦牧晟最后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说不定，桑月真的和他有关系……

　　不可能！都过了五百年了，就算是有关系，也只可能是多少代以后的子孙，肯定是他想的太多了罢。

　　垂下眼睫，他苦笑一声，掐灭心中荒谬的念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窥视，桑月也转过脸，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轻叹一口气转了过去。

　　露襄的手办很快就到了，从送货机器人手里接过包裹，万滕文觉得那外表壮观内里空旷的箱子沉甸甸的。半年的薪水……简直太奢侈了！

　　看到箱子，桑月的眼神一亮，立刻冲到了门口，迫不及待地打开它，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把手办底座捧出来。

　　接通电源，按下开关，底座上一阵闪光，一个半人高的立体投影从底座飘出来，猫女露襄穿着绣了珍珠的蓬蓬短裙，翘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出现，先是冲桑月来了个飞吻，一个鲜红的爱心从中涌出，落在桑月的唇上，沾上她的笑意。

　　“亲爱的桑月，你喜欢我的歌吗？让我来为你单独开个演唱会怎么样？”猫女又唱又跳，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清澈迷人的绿眼睛几乎能把人的魂魄都勾掉。

　　桑月已经彻底沦陷，抱着她的底座，眼睛几乎放出绿光。

　　万滕文看着她喜悦的侧颜，眼神不觉带上宠溺。

　　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景絮也一直没有醒，但是公学那边来了消息，说有客人到访，所有员工都要去园区完成任务。无奈之下，万腾文跟桑月交代一声就出去了。

　　桑月趴在沙发上正在和露襄互动，听到他的话头也不抬，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眼神都没赏他一个。

　　万腾文忽然很后悔，这下子连一点关注也分不到了，这莫名心酸的感觉是什么？

　　等万腾文出去了，桑月站了起来，摸出槍，朝着景絮沉睡的房间走去，脚步轻捷的像只真正的猫。露襄还在一边跳着可爱的舞蹈一边用空灵的嗓音歌唱，夕阳的余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的脚面上，温暖让她驻足。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苍老的怀抱，那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温暖……

　　收起莫名的情绪，她打开房门，床上的景絮还在沉睡，面容安详，呼吸平稳，像是童话里走出的小王子。

　　桑月用槍指着他，冷冷开口：“别装了，起来。”

　　床上的景絮毫无反应。

　　桑月眼神冰冷，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子弹从枪管飞出，只发出轻微的嗤响，桑月敏锐的视线清晰捕捉到子弹的轨迹，看着它射入景絮的身体，一瞬间，羽毛枕头裂开，绒毛飞溅，钻出景絮的身体，融入他依旧沉睡的面颊。

　　不好！是投影！桑月脸色变了，疾速转身，躲过侧后方袭来的腿风。

　　袭击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凌厉，她手中槍被踢飞，手腕被波及，火辣辣地疼。狼狈后退，她看清楚迎面走来的景絮，他嘴角挂着腼腆的微笑，动作很轻捷，和她一样的轻捷。

　　桑月瞳孔紧缩了一下，她的直觉没错，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直觉他很危险，动机不纯，她不该顾及万腾文的感受而隐忍，早知道该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杀了他！哪怕会被万腾文责怪，被他敬畏……

　　景絮看着她的表情，玩味地笑了：“没有用，不要挣扎，我暂时没有伤害你的打算，千万别逼我。”他竖起手指，打出噤声的手势，表情好像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

　　桑月冷漠：“别太看得起你自己！”话音刚落，她的长腿带着风声扫了过来。

　　景絮笑着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孩子，然后，他伸出手，横肘封住她的攻击。然而桑月的腿忽然改变了方向，她猛然屈膝，踢向他的肋下。

　　景絮咦了一声，收起轻敌的心思，认真对付她。狭小的卧室里一阵拳来脚往，拳风腿风呼呼作响。然而，战斗还是结束地很快，景絮确实不是吹牛，桑月很强，他更强。他将桑月压制在地上，手里拿着她之前被踢飞的槍，指在她的太阳穴上，呼吸带着略微的急促。

　　“别生气呀！输给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这具□□经过科技的改造，比任何人都要迅疾，比任何人都敏捷，比任何人都轻盈，也比任何人都坚韧！能在我手里坚持这么久的，你是第一个。”景絮的枪口贴在她微汗的皮肤上，他微笑的话语和他的枪口一样冷。

　　桑月的眼睛还是很黑，里面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然而有愤怒：“改造人？你是谁？”

　　“不是自我介绍过了？我叫景絮，景色的景，柳絮的絮。对了，按照血缘关系讲，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堂叔，毕竟，万腾文可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不是吗？而我，他该叫我一声堂哥。”景絮露出阴冷的微笑。

　　客厅里，露襄的歌声像是春涧里的鸟鸣，无比动听。

　　桑月的眼睛中第一次流露恐惧的情绪：“不要伤害他！”

　　景絮踩着她的后背，力道几乎压碎她的胸椎。桑月握紧拳头，用力忍住几乎冲出喉咙的呻、吟。景絮蹲了下来，露出怜悯的眼神：“你该感谢你的父亲，感谢他的善良，庆幸他将我留下。如果他遵照你的意愿将我丢出去，现在你们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而我，为了报答他的好心，打算送个他一份特别的礼物，就像五百年前我曾经送过给他的一样……他一定会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