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鸾春梦》夜语琳琅

30、何方妖

　　黑衣男子回落屋脊，张开双臂，手腕转，十指动，掌心乍现两朵红莲。不及众人细看，他手腕轻轻一抬，红莲脱掌腾空自焚，烈焰“扑扑”不灭，渐成两个火球。

　　黑衣男子微微扬动十指，双臂向胸前靠拢。距掌心半尺至高的火球随之起伏，缓缓下移至身前，合二为一。

　　穆鸾颇觉诡异，双目紧盯。火球大如伞灯，烈焰熊熊不息，黑烟涂涂上冲。黑衣男子双臂仍向中间靠拢。

　　众人以为他要表演手掌融火。怎料他突然张开双臂，胸前火光骤盛。

　　众人望着屋脊上淹没他半身的烈火，难辨他是否沾火灼衣，是否气息犹存，竟有几分忧虑他失手玩火自焚。

　　然众人替他忐忑不过顷刻，顿见那一团烈火竟慢慢成了一只大鸟形状。

　　不消片时，大鸟渐渐清晰。穆鸾细看那鸟儿，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高六尺，当真是凤凰出世。

　　众人亦陆续辨出，不由地咋舌起身。

　　此时，火鸟已全然蜕变成凤，腾空而出，仰颈长鸣。

　　叫声凄然尖利，震得众人一阵心悸，扰得楼前巨龙惊醒四顾，翻身冲天。

　　金龙绕凤吐信。黑衣男子又变出一五彩的绣球抛向前空。龙凤见，围之嬉戏。

　　时间点点消逝，龙久翔于空，毫无懈怠跌落之态，凤体久燃不休，毫无烬灭灰飞之意，众人无不惊叹奇哉怪哉。

　　皇帝大悦，高声赞道：“好一个龙凤呈祥！”

　　穆鸾从未见过此般奇妙的表演，兴奋、诧异，甚至想在结束后拉住黑衣男子请教一番。

　　然众人还未从惊喜中回神，黑衣男子又出奇招。他飞身跃至龙凤中央，抓过五彩绣球向火凤头部抛去，顿时烈火消褪，蛇颈、龟背、鱼尾表面瞬时披上了五色漆画，炫彩夺目，如浴火重生一般。

　　金龙乖巧盘旋，待到凤凰彻底变换，与其分飞黑衣男子左右，缓缓下落。

　　此时，楼前浓雾不断加重，将颐乐殿与大戏楼分隔，如两山之巅的琼楼玉宇。

　　“此乃凤皇衔书。书落演毕。唯有人间至尊方有资格取下。”龙凤距地七尺盘旋、展翅，于雾中若隐若现。黑衣男子则彻底消匿，淡漠的声音传进殿来。穆鸾闻之如秋风萧瑟，凉雨湿身，残叶落肩。

　　声落，鼓乐大作，金龙低沉呼啸，血口大张，吐出一卷赤书悬空，皑皑中刺眼夺目。

　　殿内殿外登时鸦默雀静。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是否会依黑衣男子所言。

　　穆鸾侧头观察，见皇帝双目炯炯，身子前倾，盯着赤书沉吟不动，嘴角缓缓上扬，她秀眉跟着一挑，有些瞿然。

　　毕竟，那仅是幻术表演。皇帝理应不为所动。何况，一个勾栏艺者以这样的姿态，若深究起来脱不了以下犯上之嫌。

　　可谁知，祁月的皇帝就好这口儿，竟动身向龙凤走去。

　　后妃们明了皇帝是觉着雾里如梦，交流起来很有情调，等不及要见那男子，不愿阻挠招恨，各自品茶，静观其变。

　　按说太后与皇后不在乎，他人就更不会多言。这事儿便是成人之美。

　　可谁知立在一旁的杜全却开口了。他见皇帝起身，赶忙凑近低声提醒：“皇上，那是表演，龙凤也是假的，您不必屈尊……”

　　杜全是皇帝身边人，提醒一句并不为过。

　　穆鸾本与旁人一样，一双眼睛全在皇帝。但她目光漾动，余光掠过杜全凑近皇帝的右半身时，眸中诧色一闪，视线速移。

　　她自杜全身侧悬空微抖的白色拂尘延至臂弯，再到半隐于袖口轻颤的手，审视须臾，眉梢一挑，缓缓上瞧，在其脸上打了一转，疑云乍起。

　　穆鸾与杜全未常接触，但皇帝身边的人谁敢不留意。她对杜全的年龄、家境，是不是怀病，有没有怪癖，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杜全健全着呢。可眼前这发白的嘴唇，紧睁的双眼，颤抖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她回忆起杜全与皇帝进殿时行动轻捷，颜色无恙，心下有了分辨。

　　此时的杜全分明是紧张之态。

　　可寻常提醒，何须紧张？什么事会让他紧张？

　　穆鸾脑中涌现平日里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惊悚之谈、人鬼恩怨等一堆乱七八糟的故事，纷乱繁杂。她动作僵滞，一副深思模样，忽见皇帝挥手遣退杜全，径直向殿外去，一念顿起，目光猛地向金龙彩凤射去。

　　她眯眼细观，结合此前表演，察觉那龙麟、角、翅、尾等衔接处棱角分明，灵活硬挺，凤亦如此，与幻海黎公往年所驱大有区别。

　　幻海黎公主靠人力披服戏耍，而黑衣男子用的却是大型机关。

　　穆鸾紧盯那对栩栩如生的龙凤，再次想起司徒珺。

　　直觉告诉她，黑衣男子的表演一定不同寻常，可到底哪里不寻常？她矛盾、疑虑重重，不得其解，莫名忐忑。

　　她不断默念着司徒珺三字，脑海翻腾，辗转的双眸映进皇帝赭黄常服。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皇帝走出殿门，修长的身影一点点被迷雾侵染，呼吸骤停复重重呵出，右掌对着白玉扶手猛地一击，蹭地起身，不顾太后惊唤，利箭脱弓般飞奔殿外。

　　她一边箭步越门，一边冲深入迷雾，勉强辨出一点服色的皇帝高声道：“阿鸾也想一睹龙凤近颜。望皇伯伯宽恕失礼之罪！”呼喊带着几分内力，声远而强，于杂响的鼓乐中更易听清。

　　她之所以此般说辞，是因并不确定迷雾中究竟会发生什么。若真藏着危险，自另说。可若毫无问题，那她的冒失便会授人以柄，倒不如撒个娇，保守也易解释。

　　但她的举动在旁人眼里何止失礼，简直逾矩。苑内众人甭管看得清，看不清，但凡听见的，不论担心或看戏，皆对着龙凤前方的迷雾最盛处翘首以观。

　　皇帝闻言一愣，不知自己这古灵精怪的侄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停步回头看去，嫌雾迷眼，抬脚返行，未料一只弯如鹰爪般的手乍现。

　　皇帝被扣住左肩，急忙侧避脱离，厉声呵斥：“什么人！”

　　皇帝精文疏武，躲一次，难再次。当他回身寻踪，鹰爪已消隐于雾。

　　皇帝听着迭起的鼓乐，肩头的痛感流窜血脉，再无观戏时的愉悦。他的心“砰砰”跳动，四顾间眉目仓皇，欲原路返回，却疑向忌危。

　　忽然，皇帝看到穆鸾奔来，锁眉稍有舒缓，赶忙迎去，唤道：“阿鸾！”

　　穆鸾方才听到皇帝呵斥，便知黑衣男子定有蹊跷。此刻见皇帝无恙，她稍感心安。

　　迷雾眯眼，鼓乐乱神。她仰头看了眼皇帝身后的龙凤，再没有此前的震撼与欣然，反而透着一股狰狞之态，妖孽之气。

　　当下，快点与皇帝离开，是她最急切的念头。

　　可所谓险境，大多进则难出。厉爪绝不会轻易放人。它再次出现，自皇帝斜后方向其颈抓去。

　　“小心！”穆鸾眼疾手快，拔下束发玉簪，冲那厉爪奋力掷去，旋即运气拔身，向皇帝身后的模糊人影翻飞而去，口中大喝：“有刺客，速来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