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鸾春梦》夜语琳琅

28、鬼面人

　　穆鸾一路行，一路思，直至太后处仍毫无头绪，只觉得当下司徒珺的情态太过隐秘莫测，除静观其变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轻舒口气，整理衣襟，走进内室，见太后正镜前梳妆，高椎发髻，两腮落红，眼角贴钿，薄唇涂朱，气色较前日更好，不禁凑到身旁，盯着镜中人，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太后扑哧一笑，侧头打量穆鸾一番，佯嗔道：“臭丫头，竟拿些撩拨少女情窦的话来哄骗哀家。平日不见你用心课业，恭维时到是出口成章。来前也不知换身衣裳。宗亲亲眷中数你最无礼数。”

　　穆鸾哀叹一声，兀自玩着手指，撅嘴道：“孙女难得多看了几眼诗词，只觉得这句于皇祖母最为贴切，费了许久才一字不差的记下，却遭祖母一顿数落，好难过。 ”

　　冯一边氏拿起妆台上的白玉凤首笄插入身前人青丝斑白的发髻，一边笑着打趣道：“太后可不要再说了。郡主委屈着呢。”

　　太后抬手抚过鬓发上的碧玺蝴蝶花钿，瞧着镜中的自己，眉目轻挑，语重心长道：“哀家的孙女是什么脑袋，哀家岂会不知？灵巧都用在无用的地方。你应多学学你母亲的仪态与才思……”

　　穆鸾顿觉耳畔嗡嗡难耐，连连嘻嘻道是。

　　太后无奈摇头，不再多言，起身挽过宫女呈上的金丝粉绘披帛，行至穆鸾身前，将其鬓角松散的碎发别至耳后，拉过她手，同出内室。

　　太后与穆鸾到百戏苑大门时，皇后与一众妃嫔已在外庭静候。

　　穆鸾挽着太后手臂，望着前方个个明艳夺目的美人儿，在太后耳畔低声笑道：“难得见到妃嫔如此齐全。自宫中不再留养杂技艺人，她们定是闷坏了。今日得知您要看戏，借机一饱眼福。”

　　太后从容笑道：“她们也为皇帝而来。”

　　穆鸾微微一愣，“皇帝也要来？”

　　太后缓步前行，微笑道：“皇帝昨日向哀家请安。哀家便请他一同观赏。”

　　穆鸾点头，目光掠过迎来的一众妃嫔，望向内庭耸立的高楼，见第三层的飞檐上一黑衣人影迎风挺立，乌黑长发飞扬，宽大袖袍猎猎翻腾，抬起的右手腕上立着一只近三尺高的五色大鸟，不禁好奇心起，紧盯那大鸟，欲看清其到底何类。

　　黑衣人似有察觉，身形不改，稍稍侧头，左眼余光扫过外庭众人，瞳仁辗转时戾色乍现，遮住前额与右脸的银色面具与映射的阳光碰撞，反射出刺眼光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与魑魅魍魉之相。只见他抬起的手腕一抖，五色大鸟刹那间展翅腾起，肢体分崩，化为灰烬消散空中。

　　穆鸾樱唇轻启，低声惊呼之际，又见那黑衣人突然悬空翻转，倏忽消匿，敏捷如迅雷烈风。她注视着无人的飞檐，双眸陡亮，大喜道：“是幻海黎公？是不是可以看到鱼龙曼衍？”

　　早年，祁月国力尚未在与北瑞连年征伐中疲衰时，皇帝、后妃等常观赏杂技与幻术。其中，鱼龙蔓延最受欢迎。它是极难的巨型幻术，对道具、表演者的功法要求极高。当今，能够完美演绎者只有幻海黎公一人。

　　太后轻拍穆鸾的手，郑重道：“你言行慎重些，莫要留人话柄。”

　　皇后率妃嫔向太后见礼。

　　萧贵妃对穆鸾道：“郡主认错了。那人不是幻海黎公。”转而看向太后，浅浅一笑，语气微露愧意，“妾知母后最喜黎公幻术，欲寻，却得报其离开都城许久。妾虑时限，遍访城内演幻者，几番验试，终择当下名声最为鼎盛者进宫，想必不会差。”

　　太后点头，道了句萧贵妃辛苦，又与皇后等妃嫔寒暄几句，遂率众人入内庭。

　　百戏苑由大戏楼、扮戏楼、颐乐殿等其他廊房组成。大戏楼是舞台。扮戏楼是演员化装的地方。正对着大戏楼北面的颐乐殿，是太后、皇帝、妃嫔看戏的地方。

　　颐乐殿里设有帝后宝座与休息的寝室，内里陈设奢华，不逊各大宫殿。

　　太后进了颐乐殿，居凤榻，又示意穆鸾坐在自己右侧。

　　穆鸾看了眼一旁衔笑静立，凤目流光的皇后，婉言礼让。

　　太后眼尾向皇后微微一挑，不与其说话的机会，边向坐榻左侧移了移，边宠溺地对穆鸾笑道：“臭丫头，竟还知道分寸，到哀家这儿来。”

　　穆鸾坐到太后身旁，拍了两下空余的金黄棉垫，嘻嘻道：“还是凤榻坐着最舒服，别的都比不了。”

　　“是吗？凤榻深软，却难好眠。”太后淡笑吐语，向静候的众人挥手，留下妃位以上者与陈婕妤在殿中，其他人则遣去殿外的观戏廊。

　　众人落座，数名宫女呈上君山香茗、精巧点心，飘然离去。

　　几品茶香，皇帝驾到。众人起身礼迎。

　　皇帝面色温和的向太后见了礼，对徐婕妤不冷不热的慰问几句，遂坐上龙榻，缓缓啜一口茶，难辨温凉的目光掠过穆鸾与皇后，落在萧贵妃脸上，嘴角似牵非牵，颔首示意。

　　穆鸾挽着太后的手臂，欠身瞄了两眼皇帝，

　　萧贵妃温婉一笑，对门外待命的小黄门点了点头，示意表演开始。

　　小黄门领命至拌戏楼通告。表演开始。

　　最先出场的是杂技冲狭燕濯与胸突銛锋。

　　冲狭燕濯的道具是数个铁圈和一个水盘。各个铁圈间隙较为狭小，或含刀带刺，或烈火焚烧，呈竖列而立。水盘则摆放在距最后一个铁圈十尺外的地方。

　　表演者为一名少女。她体态轻盈，矫若飞燕般翻着筋斗穿过一个个铁圈，鞋尖点落在水盘之上，激起波纹徐徐，又腾空飞至一丈外的空地。

　　整个表演时间短促，一气呵成，刀光烁烁，炽焰熊熊，人身丝毫无损，引得观戏廊内许多妃嫔连连低语惊叹。太后更赏了银钱。

　　接着便是胸突銛锋。胸突銛锋较之冲狭燕濯更令观者触目惊心。这是将硬功、软功合为一体的武术杂技，别名“上刀山”。道具是一个高大的三角型梯子。梯子的每一阶直至最顶端皆扎满利刃。表演者赤脚踩刃登到最高处，以胸腹抵在刀尖，四肢悬空而卧，坚持半刻。

　　胆大的观者紧张注视；胆小的绞帕抿唇，不忍直视。

　　此般绝技较之冲狭燕濯更能激起穆鸾兴致。她双目炯炯，神色兴奋，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半刻过，表演毕，道具撤离，演员叩首。穆鸾拍手称赞。皇帝亲赐金锭。

　　众人自方才表演的紧张中回神，或品茶闲谈；或媚眼望帝；或理鬓沉思，不觉中，整座大戏楼陷入了异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