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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杀气荡 ...

  •   穆鸾离开演武厅,并未去太后的瑰延宫,而是先往睦元阁。

      她走近门楼时,守门的仍是前日当值那两个小黄门,只是今日一个坐着门槛闭目酣睡,一个倚着门框垂头发呆。

      发呆的小黄门闻脚步声迫近,眼皮一抖,抬头看去,见穆鸾再次来访,赶忙站直了身子,朝酣睡的同伴踢了一脚,急道:“快起来!”

      酣睡的小黄门被大腿突来疼痛惊醒,嘟囔着揉揉痛处,又扭头欲骂同伴两句,忽见一玄色武服的玉人儿正负手挺立在自己身前,不禁一愣。

      “还不行礼!”发呆的小黄门无奈地揪着同伴袖袍,低声呵斥。

      惊醒的小黄门这才回神,慌张跪拜,连连谢罪。

      穆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又食指侧贴唇瓣,对二人摇了摇头。

      两个小黄门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安静退至门侧。

      穆鸾缓步进院,声迹轻细,环视一回四周猗蔚的花木,仰头望了眼不见人影的阁楼门窗,见前日花园偶遇的俏丽宫女正拿着一块抹布自屋内走出,她赶忙抬手噤声,示意其近前答话。

      她微笑着低声道:“又是你呀。你叫什么?司徒皇子在做什么?”

      俏丽宫女轻声道:“奴婢名素儿。午膳后,司徒皇子便一直呆在二楼,许是在研究什么新玩意。”

      穆鸾点点头,挥手打发了素儿,循着假山石阶登上凉亭。

      门楼处的两个小黄门,望着穆鸾举动,有些纳闷,你言我语的闲侃起来。

      “怎么又来?不会是看上司徒皇子了吧?”

      “不可能。司徒珺虽英俊,却年长十余岁。淑仪郡主目中无沙,定瞧不上一个异国的落魄质子。”

      “难说。钟情无关年纪,无碍身份。”

      “切。你看杂书看多了吧!国界、身份、家世,全是阻碍。你以为……”

      “哎!快看,他们多般配。淑仪郡主一身男装也那么俊俏。”

      两个小黄门戛然而止,齐齐仰头望向假山上凉亭内翩翩相对的两人,如赏玉树琼花姽婳,如观青山绿水骀荡。

      小黄门谈论时,穆鸾已进了凉亭,围着机关酒山转了两圈,蹲在环绕酒山的水池旁,垂头盯着池内铜荷,一朵一朵,一处一角仔细观察,左右打量,不时伸手摩挲。

      她清楚记得,穆珩在司徒珺伸手进池内拾起杯盏时神色立变。那变化无关猎奇,无关欣喜,而是惊慌与恐惧。她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没看到的关窍。

      可她研究了好一会儿仍无收获,不禁眉心一拧,泄气地坐在地上,抿唇叹息,歪头思虑,像个游戏失败的孩子。

      “郡主可寻到想寻的东西了?”司徒珺自石桥施施走来,声色淡然。

      穆鸾抬头盯着进亭的俊人儿,沉吟少时,双眼陡然一亮,起身拍了拍裤子浮尘,笑道:“我方才在想,皇子要在屋内观察到几时才肯出来相见。”

      司徒珺立在檐枋下,嘴角微牵,道:“郡主不欲让人通报径直来此,自有因由。小王怎能不予方便。”

      穆鸾含笑不语,走至他身前,一双春水漾花的眸子将他上下打量,乌黑束发,修俊双鬓,剑眉朗目,挺鼻薄唇,白皙颈项,长臂瘦腰。她绕他徐徐而动,目光依次游移,不漏分寸。

      司徒珺略显局促,侧头看着自顾审视的穆鸾,疑惑道:“郡主在看什么?小王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

      穆鸾抬头对上他探究的双眼,语气同样疑惑,“我也想知道,皇子身上有没有不寻常的东西。”

      司徒珺一愣,朗朗笑道:“祁月的女子皆如郡主这般直率露骨吗?”

      “是否皆如我这般,皇子不知?从未接触?”穆鸾挑眉衔笑,双眸烁烁。

      司徒珺灿灿笑意不增不减,静静地看她,不再言语。

      “皇子前日说的话不会忘记吧?”穆鸾于座凳随意训了处坐下,翘着二郎腿,秀美眉眼一挑,唇角一勾,颇有纨绔子弟的不羁与俊气。

      宝黎郡主等宗室女儿对穆鸾的诽议并非尽是捏造与中伤。比如,翘二郎腿确实有失大家闺秀之端庄。这姿势是穆鸾四年前走街串巷时,从几个模样不错的公子哥儿处学来。后来,她被母亲狠狠训斥几回,又闭门思过三月,再也不敢着女装时行此动作,但着武服时却仍忘不掉,端的是自然恣意,风流不羁,毫不违和。数日前,她与郑知礼自外城校场回府,途中进了一家新开的胭脂铺观览。她提袍在贵宾位爽利一坐,惹得屋内的大小姑娘们顿时媚眼如丝,绞帕含羞,硬是将她当作了如意儿郎,更令郑知礼愤愤不平,嫌她抢了自己风头。

      女儿们对穆鸾这一做派甚是喜欢,身为男子的司徒珺亦看的心神怔怔,觉得好笑又新鲜,脸上笑意不由地添了一分,饶有兴味地与她目光交汇,柔声道:“当然记得。”

      穆鸾道:“好。请皇子兑现吧。”

      司徒珺在她身旁坐下,间距半臂,悠悠望着前方,道:“小王见过的祁月女子,不论贵贱尊卑,或温婉端庄,或如月如花,或朴实静好,皆与郡主独秀的风姿有些不同。”

      穆鸾玩味道:“那些女子中可有让你心存目识的?”

      司徒珺轻轻笑了两声,侧目而视,含情脉脉,“有。郡主便是那令小王一眼难忘之人。”

      穆鸾娇艳的唇角微微一动,凝望不语。她清楚,不论周边是多么细光流芳,鸟鸣蝶盛,花好浪漫,她与他的问答皆无半点风月情怀,仅仅是各藏心思的试探与回避。

      司徒珺移开目光,声如轻抚她耳畔的柔风,“看郡主的衣着,是刚结了武课?”

      “是武课,但未结。本郡主觉着这儿的物景比骑射有趣,便逃了课,来看看。”穆鸾眺了眼天际寡淡的云层,起身下山,踏上北侧的廊庑,向睦元阁后的竹香斋去。

      司徒珺跟在她身后,道:“竹香斋空置许久,尘积草长,恐会脏了郡主清驾。”

      穆鸾未回应,行至八方形洞门外,止步环顾内外。嶙峋山石、桃红柳绿、丹楹刻桷仍在,她却感觉比前日于亭中远望时多了些空荡与苍凉。

      她伸手划过有些褪色的红墙,五指沾染污黑。她踱步进院,拂过阻隔幽径的花枝,石缝中的青翠杂草在脚下折断。

      静静停在花蕊上的几只彩蝶察觉了空气的震流,忽而一颤,展翅向两人飞来,缠绕良久不去,只显得凄景美人,更添萧索。

      司徒珺安静地跟在穆鸾身侧,听她道:“果真是人走景败。”

      他未答话,她又道:“你说,他还活着吗?”

      他目光悠远,淡淡道:“小王不知。”

      穆鸾轻轻一叹,道:“他也曾与咱们一样玉叶金柯,龙血凤髓,却落得如此下场。”

      司徒珺无声一笑,摇头道:“郡主的确鹓动鸾飞。小王非也。”

      穆鸾眸中精光一闪,当即声调一扬,道:“难道你非皇室血统?”

      司徒珺从容道:“小王意在相同血脉不同相待。”说罢,顿了一顿,薄唇刚启忽又闭合,喉结上下滑动两回,似在隐匿情绪与斟酌话语。沉吟片时,他才平静接道:“小王若被当作贤身贵体,又岂会在这里度日如年。”

      没有人愿意作为人质远离故乡,遭受囚禁。生为天潢贵胄,命却不如一介草民,那是怎样一种煎熬与屈辱。人由贫至富,享之欢畅,而自贵及贱,却难习以为常。

      穆鸾哑然,忽而为自己方才的怀疑与希冀心生赧然。她垂头温柔道:“皇子想过未来吗?”

      话音落地,她悔意陡起,忘记了囚禁之人万事不由自己。

      她越发赧然,他却闻之坦然,笑道:“小王的未来需问问郡主的父亲。当年,霸王领军荡平东耀边郡,小王才有的今天。”

      穆鸾一愣,抬头见他正莞尔相视,满腔的愁云惨雾登时消散,撇嘴道:“若非东耀皇帝毁约,我父王怎会那般。你应怪你父皇。”

      司徒珺爽朗笑道:“可见,主宰咱们命途的并非哪一人,而是那至上的权力。得权者,定天意,立生死,决荣辱……”至此,忽然停顿一瞬,敛了敛昂扬的气息,惋惜道:“可惜,这般灼见霸王却不知。”

      穆鸾微怔,美眸一眯,斜睨着他,话中夹着一丝不明的意味,“何出此言?”

      司徒珺道:“小王年年参加贵国皇帝诞节,年年观览贵国君臣之风,能够觉出几股兄弟阋墙、党派伐戈的暗流。曾经,小王以为,众多权势骄人之中,霸王十四岁起便戎马天下,战北瑞,慑东耀,名震五国,堪称当世战神,是最有实力夺位,最适合称帝,最懂得因利乘便之人。可后来,小王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霸王迟迟不动,至今屈居其兄之下,行事保守而怯懦,实在是辜负了祁月先皇赐予封号与那一身文武双全的本领。”顿住,看了眼静听不语的穆鸾,伸手拨弄着身旁随风垂摇的柳枝,似笑非笑,接道:“皇权是这世间最诱人亦最可怕的东西,一旦沾染便再难戒除。于霸王,只有成皇败亡两种结局。他不会以为,余生可如这绿柳沐阳般安逸恬淡吧?他不会相信,自己与亲眷的生死荣辱,可如这柳枝随风般经得起数次摇摆吧?他不会如此愚钝吧?”

      他言罢,神思一诧,侧头看着穆鸾,笑意如拂过他肩背的垂柳般柔美,“莫非是小王见识浅薄。霸王是另有更周密,更值得等待的安排?”

      穆鸾听着对方一次次地质疑,心潮震荡。他所言,她认同。他所问,她亦想问。自她懂事,便与父亲在皇权归属上有了分歧,但从未坦诚说起,只默默藏在心底。于她,这并非无关紧要的情绪,而是己若无力,何以争取的考虑。

      如今,司徒珺将她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似窥见她最隐秘的欲望,令她血液激涌,怦然心动,忧情忡忡。

      纵然心中波澜翻腾,她亦未有半分溢于言表,只定定地望他,轻笑一声,道:“司徒皇子真是擅于睹貌献飧。”

      话犹未尽,她稍作停顿,带锋的眼尾扫视左右一回,走向司徒珺身旁的高柳。她拂枝弄叶,踢了踢脚前的碎石,弯腰拾起两块,目光灼灼地瞧着近在咫尺的人,边扬手抛玩石子,边道:“不过,你的确错了。我父王赤胆忠心,绝非反掖之寇,亦不会沦为败寇。”

      余音未尽,她脸色陡变肃然,猛地侧头直直盯着洞门外的风吹草动,双目寒光乍射,腹中提气,绷神聚力,挥臂掷出回落手中石子,速疾至司徒珺顿觉风如刃划脸,力狠至击得洞门连壁显了微微裂纹。

      司徒珺眉目一敛,惊愕地瞥了眼身边人,见她对着洞门处凶光满面,听她凛冽呵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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