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醉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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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姓穆，名鸾，年方十九，比司徒珺小了十四岁。
他本爱的是她母亲。
她本该叫他一声叔叔。
他方刚之年淡俗隐居修身养性。
她碧玉之年深入琼楼尝尽悲欢。
二人本应一生都无多交集，然命盘却在三年前的一夜彻底翻转。
渊源还需从十三年前款款而谈。
那时，穆鸾出身穆氏皇族。
父亲是祁月国功名显赫、骁勇善战的三王爷穆宸。
母亲是祁月国风采婉约，鸿儒不绝的望族嫡女姜瑶。
常人眼中，皇族女儿应比大家闺秀更温婉端庄、风华熠熠。
可穆鸾是个例外。她除了承其母的冰肌玉骨、清异秀出的姿容外，琴棋书画勉强，诗词歌赋平平，女红半分不懂。皇室的其他公主、郡主，皆私下笑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愿与之嬉戏、闲谈。
对那些私下的鄙夷、嗤笑，穆鸾心中明了，无多纠缠，在她看来，左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穆鸾虽被排斥，但幼年并不孤单、无趣。
六岁时，母亲姜瑶带她在王府花园玩耍。
园内，绿柳桃红，梨花簇簇，幽香弥漫。
穆鸾一身翠绿留仙裙，尾裾绣朵朵兰花，外罩素锦小襦，玉带缠腰，鞋上苏绣祥云玲珑，银丝织纹精巧。她手握锦罗小扇，追扑彩蝶，圈圈转转，灵巧轻盈。
春风熏人，吹摇枝叶，引得粉白花瓣簌簌扬扬，如霓裳群舞，撩心醉人。
若说花雨如画，那穆鸾便是这画中的点睛之处。她于纷纷凌空彩瓣中，逐蝶辗转。暖阳缕缕，映着她面颊融融，如霞映澄塘，双目晶晶，如月落碧江。
正当观者赏心悦目之时，忽闻一声轻哼。
原来，穆鸾不甘到手的蝴蝶因自己一时疏忽从指尖溜走，逐蝶跃身而起，扑进种满石竹的花丛，踉跄摔倒。
奶娘与侍婢们见状，惊颤紧张，正要一哄而上，却被姜瑶抬手拦住：“无碍。不过磕绊，让她自己起来。”
听着王妃从容淡定的言语，旁人只得从命住脚。
穆鸾也未有任何娇哭吵闹，兀自撑着围栏起身，拍了拍手中湿泥，拂去裙裾的草叶，很快锁定一只徘徊在青石小径中的凤尾蝶，急步追去。
奶娘立在姜瑶身旁，望着跑远的穆鸾，笑道：“小郡主将来定颜胜桃李，才冠京华。”
姜瑶望着女儿小小身影，满眼柔腻，满言疼爱：“是不是才冠京华没什么重要。我只愿她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一生喜乐平安。”
“能与小郡主举案齐眉的，只能是王爷那般品貌非凡、文武双全的男子了。”奶娘微微俯身，侧头看向姜瑶，悠悠笑语。
姜瑶莞尔不言，一双美眸静静望着前方纷飞的花朵，淡淡笑靥之下落寞隐隐：“品貌非凡，文武双全，其次。称心如意当是最重。”
奶娘尴尬一笑，低声恭敬道：“是。”
然而，就在她们在各抒己见时，穆鸾已将这些期望变成了奢望。
凤尾蝶绒绒薄翼染上淡淡阳光，如金色精灵。它御风而动，上下翻飞，时而落于花蕊，时而折返高旋，那明知有险却悠然不惧的姿态，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穆鸾也决意与它较个高下。她跑过青石小径，穿过嶙峋山石，绕过芙蓉清池，一路追追赶赶出了花园，仍是胜负难分。
跟在穆鸾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侍婢面露疲色，心里求着小郡主早些放弃。
侍婢的心声好似真的奏效。
穆鸾脚步渐停，立在柳树荫下一动不动，静如一株盛开的凤仙。
凤尾蝶已飞远。两名侍婢望着兴致猝然消止，呆呆愣愣的小郡主，有些莫名，对视一眼，上前观察、请示。可还未行两步，她们忽见小郡主拨开垂挡眼前的柳枝细叶，朝东廊跑去。
东廊并不漫长，连着王府花园与父亲穆宸的书房。
此时，穆宸正于院中练剑。
穆鸾是被剑的破风之声吸引。她静静地立在敞开的月洞门外，望着父亲在院内的一举一动，炯炯双眸闪动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穆宸一身月白直裾，束发簪玉，浓眉飞扬，深目薄唇，蜂腰猿臂，气宇轩昂，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枝叶纷崩。他手中剑亦如白蛇吐信，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当凛凛银光院中起时，穆鸾小小心绪一颤。她看到了不同于飞花芳满，雕栏玉砌的风采，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那震撼可吞山河万里；可令敌望风披靡。
而父亲手中的那柄身若霜雪，寒光烁烁的长剑，成了穆鸾眼中最与众不同的物件。
从此，她扔了轻罗小扇，别了彩蝶流萤，欣喜跃然的恳求父亲授她武艺。她也要和父亲一样，持寒光宝剑，腾如鹰飞，静如泰山，剑出鞘如潜龙出水，气势收如猛虎入洞。
母亲姜瑶得知后，坚决反对。穆宸则淡然应允，抱穆鸾于怀中，轻刮她玲珑鼻梁，宠溺道：“我的女儿，学学也好。”其实，穆宸也只当女儿是孩童兴起，想她尝了辛苦便会很快放弃。
谁知，穆鸾的决心与耐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她由跌跌撞撞到有模有样，腿功、腰功、肩功、桩功，日复一日，日日精进，丝毫不输她的哥哥初学之时。
穆宸惊喜万分，决计教她继续修习。
同样是童年，其他宗族的女儿，戴珠钗翡翠，披锦衣华裳。而穆鸾着素带武服，摸长棍刀枪。
别人眼中，一个好好的美少女，当做了男儿养，无不唏嘘惋惜。
姜瑶见女儿如此热衷舞枪弄棒，担忧不已，唯恐将来郎君躲避，苦口婆心的劝。
穆鸾云淡风轻的听。
姜瑶命人看住郡主，闺房静思。
穆鸾房中踢腿挥拳，桌翻椅倒，跑到母亲眼前，撅嘴反问：“习武有何不好？”
“学技艺当有所用，你习武何用？”姜瑶无奈摇头，握住女儿柔软小肩，语重心长。
“保家卫国。”穆鸾水灵灵的大眼望向母亲，稚嫩平静的语气透着坚定。
姜瑶脸上浮出娇花一朵，对女儿的言辞不以为然。她纤纤玉手抚上穆鸾小巧发髻上坠悬至耳畔的几缕流苏，笑道：“家国安危何须你一个女子去保？那也不是你一个女子该做的。”
“女子应如何？男儿又应如何？爹爹与哥哥皆可披甲戎马，沙场点兵，为何我就不可？若有心，能力所及，何分男女？”穆鸾清脆音调转高三分，殷切七分，如出谷黄鹂急探天地。
姜瑶一愣，对女儿的豪言微有侧目。但童言无忌，童言多戏。自古女子闺阁待嫁，相夫教子，定为天理，谁人能破？破者定被嗤为异类。
姜瑶不愿女儿冒险，欲开口再劝，却见夫君沐光阔步而来，又听他高声夸赞：“说的好。我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爹爹。”穆鸾欢快的扑到父亲怀中。
穆宸抱起女儿，举得高高，父女笑声连连。
穆鸾将小脑袋在爹爹怀中蹭了蹭，顽皮一笑，眸光闪动，似有花瓣落入湖心激起环环涟漪，转身冲姜瑶调皮道：“母亲，爹爹愿意教鸾儿习武。母亲常说女子该如何。按母亲所言，夫为妻纲。母亲当听从爹爹的意见，支持我习武。”
姜瑶一怔，看了眼但笑不语的夫君，哧地一笑，莲步上前，将穆鸾环在身前，佯装嗔意：“你这丫头！平日里不爱诗词书画，这时候倒头头是道，越发没正行。”说罢，看向穆宸，无奈道：“你总是这般纵她任性，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杞人忧天。待鸾儿长大，倾慕的男子定是队如长龙。我看那韩家的公子与鸾儿两小无猜，般配的很。”穆宸提壶倒茶，神态闲逸。
姜瑶唤来奶娘，握起女儿嫩白小手，纤指轻点女儿眉心，宠溺一笑：“今日姑且纵你一回，与奶娘玩去吧。”
穆鸾乐不可支，提着花裙窜出房门，踏碎石小径，过垂柳花廊，直奔府门。
奶娘快步跟在她身后，急急道：“小郡主要去哪里？”
“去找逸哥哥。”穆鸾头也不回，声如幼燕清鸣，形如雀跃精灵。
姜瑶见穆鸾小小身影走远，笑意敛了几分，轻叹：“你倒是开明，却不知韩家家主多想除你而后快。”
穆宸搁杯在案，轩昂眉宇间尽是坦然与凛然：“我与他抗礼多年。你何时见他切实独揽大权？江山是穆家的江山。皇帝非真的昏庸到拱手让权与外戚的地步。”
“我是想起了父亲的话。韩培虽才华横溢，但却是个两脚野狐。他儿子有过之不及。我是怕你不慎成了固泽之蛇。”姜瑶点点头，话中仍有警惕。
穆宸剑眉星目流露忧郁，道：“当今朝堂，若只有韩族一只两脚野狐我倒安心。”
“怎么？”姜瑶担忧又起。
穆宸音调忿忿，中藏隐忧，“皇帝要设尚书阁，有意让大司农燕怀煦与光禄勋李慎同领尚书事。李慎领都城北军，为人严谨，虽不见鹤立之才，但其不喜党派纷争，择之尚可。可那燕怀煦就是个佞幸之辈，皇帝偏偏对他宠信非常，真是耻寒我心。”
祁月朝堂，分外、内两朝官。三公、九卿、列卿为外朝官。内朝官多为皇帝亲信，无实际掌权的加官，但可讲议朝政，奉诏治事。
尚书阁为内朝官，负责处理政务，不常设，亦不受外朝官节制。诸臣上书，要另写一份作为副封先上尚书，尚书审阅副封后，对于文辞不便者可不予上奏。朝廷颁发诏令，须以副本存尚书。大臣上奏，由尚书读奏，大臣有罪，由尚书问状。
尚书阁只在祁月第二任皇帝晚年时短存。那时，皇帝任用黄门宦官担任尚书令，诸多朝臣不满。第三任皇帝登基后废除，再无开立。
姜瑶饱读诗书，不参朝中事，却懂得许多，自然明白皇帝提出设尚书阁，意在分理原属三公的决策之权。她眉心蹙紧，道：“你欲如何应对？”
穆宸冷冷一嗤，“若设尚书阁真能缓解党派之争，利国政，我自当拱手分权。只怕不能。韩族、萧氏定比我还要不满。咱们且静观其变。”肃然言罢，他屏息瞬时，双目一黯，重重叹道：“当今朝堂，君臣之间相互仇视，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当真诡异到淋漓尽致。皇帝治世无力，越发多疑狠戾，忧患频起，实非国家之福。”
姜瑶纤手缓缓攥紧，眉间是抹不平的褶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三党。家人存危，我没什么心思去想如何利国利民。我只盼你能全身而退，还有咱们的儿女一生平安喜乐。”
“你不必忧心。我自会处理好。”穆宸刚毅的脸上化出一抹温柔。他微笑坐到姜瑶身旁，揽住她纤腰，薄唇贴近她耳畔低语，带着抚慰。
“那女儿的事呢？你真打算让鸾儿变成个武痴？哪个名门闺秀像鸾儿这般心野？现在她年小，待到笄礼，哪家公子敢提亲？” 姜瑶点点头，桃面添一丝粉红，微微低首，抬手抵住他贴近的热唇，声线微颤。
“咱们的女儿秀外慧中，更有英魄之气，就是当今的长公主也不及，是择君，非待选。”穆宸望着双靥的桃红，倾身啄吻，嗓音丝丝沙哑。
“你这话若让皇帝听到，定要更记恨你，帮扶韩家打压你。”姜瑶粲然一笑，粉拳捶在穆宸胸前。
“事实。何惧？”穆宸笑言爽朗，揉捏着姜瑶的腰身，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
“这可是在鸾儿房中！”姜瑶眉眼娇羞，一把揪住他衣襟，髻上步摇簌簌作响，更添意乱情迷。
“那便更要及时行乐，免得鸾儿回来看到。”
珠帘摇脆，春风恣意，巫山云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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