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曲》一只小月

13、祖师婆婆

　　经过幽兰居我想起几日没见到兰师姐了，刚好路过就进去瞧瞧她。兰师姐正在窗前作画，嘴角噙着甜蜜的微笑，瞧她这个样儿我就知道她又想起她的秦哥哥了。根据现代人的说法，引起恋爱感觉的多巴胺只能维持几个月的浓度，可是兰师姐和秦无伤经过这些年还是感情坚定，委实让人羡慕。

　　我在她面前挥挥手，大喊一声：“回魂了！”把她吓了好大一跳。她搁下笔，脸颊飞红用嗔怪的眼神看着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顽皮。”顺手拢了拢我因为在小阁楼里钻来钻去而凌乱的头发。兰师姐一向温柔，很难想象她发起怒来的样子。

　　坐在椅上闲谈，我随口问道：“兰师姐，你在药师堂的时间比我长，知不知道前辈里有个叫‘孟霜天’的人哪？”兰师姐一听便笑了，点着我的脑袋说：“你呀，还好意思问，她是师傅的师祖，药师堂的第三十二任掌堂，祠堂里有她牌位的，你每次祭祀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吗？”呃，还真没注意到，师傅也没说啊，每年祭祀的时候我只想快快把头磕完解救酸疼的膝盖，哪还有闲情看几十个牌位都是谁谁谁。“兰师姐，那你跟我讲讲她吧，一名女子能担任掌堂，挺不简单的。”兰师姐想了想说：“我只知道她十七岁接任了掌堂，不到三十五岁就去世了，其他的也不太清楚。。。说起来，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掏出《霜天录》递给兰师姐，告诉她我在琳琅阁的小阁楼里发现了这本书。她随手翻了翻又交还给我。我早就发现兰师姐其实对医术没多少兴趣，她还是喜欢琴棋书画多些。。。说起来一众徒弟中，好像只有我是在正正经经学医，不禁感慨师傅收徒的标准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用了几日时间读完了《霜天录》，这位孟师祖能做到掌堂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许多繁杂冗长的鉴定诊治方法都被她巧妙地精简了，更厉害的是，她可以通过诊脉判定胎儿的发育状态和性别，在她之前，这个时代的大夫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作者杜撰，勿当真）。

　　最后的《覆水难收》篇我也看了一遍，这套“要命的”医术需用特殊的功法刺激自身几个重要穴位使精气神便于溢出并灌入被施术者的体内，施术者一生只能用三次这种医术，每施一次身体就会虚弱上几分；而被施术者不管伤势有多重病情有多危殆，接受这套医术后就能很快恢复健康与常人无异。第一次施术后，施术者右腰眼处会出现一瓣红梅标记，三瓣齐绽之时便是施术者衰竭而亡之日。这么悲壮的治病方法配上这么凄艳的红梅还真是应景。。。我边看边摇头。

　　《覆水难收》的功法倒不难练，本来想置之不理的，可是我想了想，如果将来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快要死了，我就可以用这套医术救啊，反正用一次不会死人。。。就算练了也可以不用的。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照着练起来，慢慢就有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出往身体各处游走，一遍下来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看来孟师祖的东西还不错，不救人的时候自己可以享受先。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小叶同学志气高昂地找沉师兄挑战争取陪我下山的机会，结果不出人意料地再次落败了。他挂着彩一脸沮丧蹭到我身边，不住口地埋怨师傅为什么非要沉暗陪我下山。我赶紧找来纱布金创药给他包扎，都说了不要做这种意气之争，和谁下山不都一样吗，我一边上药一边数落他。他听了立刻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我，好像阿呆做错了事被我惩罚时的样子。我的心立刻软了，轻声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我会心疼。”身边的人突然静止，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却转头不看我，我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小月，我一定会变强的。”我好笑地拍拍他的背表示理解。年轻的男孩子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强者好建功立业，小叶有这样的斗心我应该鼓励他的。

　　下了山当然还是住在《宝济药堂》喽，钱大哥当初交给我锦囊的时候大概没想过我会再杀回来，很高兴地看见他有点吃惊的表情，我发现自己真的有所谓的恶趣味。出诊的时候除了我，现在钱大哥也把小罐带在身边，看得出钱大哥在下意识栽培他，所以我也尽量将我所学的教给小罐，我理论充分、钱大哥临床经验丰富，双管齐下，小罐很快就能独自诊断一些简单的病症了。

　　虽然不知道钱大哥具体离开的日期，我也没打算去问。像钱墨吟这样的男人，是不可能委身在一个无名小镇里默默无闻终其一生的；即便江湖上没有他，也会有他的传奇，并且等待着他的回归、续写。我只能祝愿他幸福快乐。

　　终于在大同十二年八月我听说了钱大哥离开的消息，他没有通知我一声，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么两袖清风身无羁绊地走了。虽然心知无拘无束才是江湖男儿的真性情，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世事变幻太难预料，谁又知道这一别后我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位亦师亦友的蓝颜知己呢。

　　双喜镇上小罐成了新大夫，居民也慢慢接受了他，就像当初接受钱大哥那样。然而没了钱大哥的双喜镇不再是我心目中的双喜镇，我减少了下山的次数，用更多的时间看书或者发呆。

　　云雾山上仍在滴水石穿地悄然发生变化。兰师姐在秦无伤的热烈邀请下羞羞答答地到任大叔的归云庄做客去了；沈师兄据说在京都办事责任重大；最让我放不下心的是小叶，他现在就像个练武机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我真怕他会走火入魔。如果说刚开始和沉师兄比武是为了争一口气，那么现在他是完全沉浸于武道，热衷于对力量的追求。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杀气和戾气。。。看着他一遍遍地挥剑，劈开山石和土地，我突然觉得很悲伤、很内疚、很无力，错综复杂的感觉纷至沓来。这流淌的时间啊，还要带走多少我熟悉的人和事呢。。。

　　九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对我来说是大事）。我怕小叶练武太勤对身体不利，逼着他休息一天帮我把房里的书拿到院子里晒晒，顺便晒晒我们俩的冬衣，山上冬天来得早，早点晒有备无患。小院里挂满我们的衣裳，衣料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出干燥蓬松的气味，我和小叶一边把书摊开一边随意聊着，就像我们从前常做的那样，我笑着看见他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阴霾，觉得幸福在身边四散开来。

　　“这本书你从哪里弄来的！”一声呵斥把我从美梦中唤醒，师傅一脸怒气地站在我面前，身边的小叶则一脸困惑。

　　我缓缓低下头去，看到师傅手上拿着那本《霜天录》，我一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