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人》方修寒

8、孤独地狱（二）捉梦人

　　放在书山里的手机嗡嗡振动，音乐是一首叫《烟雨微吟雪》的歌，过度修音后男声细亮一把，像添了人工色素的迟城菜心，咿咿呀呀地哼着万里江山云壑低，烟消雨迷回廊意。她看了眼手机，没接没挂，任它响去了。
　　黎远不是江南人而盛似江南人，她品茶写词赏月，整个儿世界在她眼里都是个玻璃雪球，她睁大眼睛细瞅，从云上到水下，夏威夷人穿着草裙，大堡礁海水干净得像美少年的眼泪，新西兰的羊肉和车厘子的好时节她每天都在心神中留着意念的口水，走神时心里想的是爱丁堡戏剧节。她喜欢文雅，并且擅长文雅。黎远乐在其中。
　　自从李栾结束灵源之行，黎远就没有见她。她本就忙，见也要抽空，所以只是不抽空，就能有无数道蜘蛛丝缠住她，替她向李栾喊：抱歉，走不了啊！
　　李栾常年孤苦攒下抓住救命稻草不放的毛病，算是让黎远治好了一半。李栾学工黎远学考古，不想见，是个十分容易达成的心愿。
　　李栾从北京回来时，刚好是盛夏，她对她说，今年春早，荷花当真盛极。配了张努力想彰显摄影水平却难掩拙劣的荷花照片，画面杂乱无序不符合任何一种构图。黎远真诚敷衍道，嗯，好花好景色。
　　现在这丛荷花已经败落。黎远取快递从荷花池旁经过，那花的枯叶萎堕成卷，黑褐色的枝孤零零的竖着。
　　电话又响了一次。黎远有些生气，李栾这么做会破坏她对这首歌的喜爱。
　　既然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别让我再对你生恨好吗？
　　她设置的铃声，是渐强的，响到一段激昂和弦戛然而止。她立刻伸手设静音，犹豫了会儿换掉铃声。她没有想过，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这首歌。
　　深秋水边有些冷，但还是有人钓鱼。生命艰难，但还是要继续。
　　李栾知道自己做出这最后一点为生的努力是无果的，但她还是做了，只为求个遗憾上的减负。
　　她的背包还是去北京那只，只是东西更少了。一瓶水，一包纸巾，还有她费了很多力气搜罗来的，谢允的照片。她最喜欢的一张，是他穿着黑色衬衫，右手一件同色外套将欲披身，神情若有所思，背光一束更显出他眉眼明朗和俊美骨相。
　　其实黎远不接电话更好，她想。忧虑更少，而今次决定终可付诸实践。
　　拉开拉链，把手机放进去，把物品重新摆放一遍，尽量整齐。
　　水库边钓鱼的人手底一沉，心中一喜，攥紧杆收飞速线，却听得旁边咕咚一声水响，米色背包安定乖巧蹲在水边，水涡周围波纹渐渐平息，一切重归寂静。
　　黎远这时已经一轱辘起床洗漱，正往脸上涂BB霜，看着气色渐渐好起来她心里欢喜。不久便忘了没接李栾两个电话的事，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上天入地，都寻不到李栾的踪迹了。
　　学校很大，一年失去几个学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多的像奶白银河里碎钻一样的繁星，谁来谁去，漠不关心。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业。
　　黎远的业，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