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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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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夜宁静,白日喧嚣尽融于晚来寒雨之中。
窗外淅沥水声续断隐约,点点滴滴疏落着萧条和寂寥。
卧于枕上,听着雨声渐紧,又终归于寂静,叹希奇始终平静地将目光落在那树影分合聚散的窗纱上。
天光深隐,不闻更鼓,长久的寂静中合着疏潇与旷远。
窗缝瓦隙间丝丝缕缕凉意透入,夹带着雨霁后的冷然,落下一派更深的静谧。
纱帘无风摇曳,叹希奇默然保持着侧首直直看着那厢树影,眼眸里却是见不到底的幽光。
“呵~”
长久的寂静之中,一声轻笑打破平静,笑里三分嘲讽,三分不屑,三分的无奈,一分的犹豫。
但一声轻笑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耳畔浅息绵绵,身侧异人的气息让叹希奇觉得有些不真实,可又是无比现实的,对方的肌肤贴着他的肌肤,将那份温度传到了自己的四肢八脉。
他是个习惯独身的人,像这样突然有一天身边多出一个人的异样感觉,叫他如何都觉得有些虚幻。可身体里的那份疲惫,又是在意识中不断的催磨着他的神经。
半睡半醒之间,他便开始做梦。
做梦于他而言,倒也并不是特别稀罕,多年的浅眠,都是因为他时时刻刻的警惕——孤身一人,群敌环伺,何止要在人前无破绽,更求梦中亦是要无懈可击。
既是浅眠,难免也会多梦,许是也因为醒时多有思索的缘故。
在他的梦将入未入的时分,叹希奇的思绪依旧是如明镜的清楚。
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他有很多次做过这样的梦,只是这次,梦中的灯火似乎要以往收敛几分,明晃晃的大殿中青铜炉火燃得几分暗沉,经年累月的寒气无端灌入,吹的火光几经摇曳。
灯影幢幢,阴影在他青涩而沉寂的嘴角摇曳。
彼年的他,若不开口,唇角皆是带着几分未成熟的婴儿般的丰厚——这般就是与梦中,同以往,无二致般的情境。
“小希奇。”
——这般的低唤,回应的只是些许缥缈的空响。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梦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意轩邈,而并非现下的叹希奇。
或许在那场灾难来临之前,他做这般的梦,尽管不尽一样,却也甘之如饴。
如今,只是叫人不能自拔的梦,罢了。
梦中片段飞影叠嶂,第一次场景,是关于酒。
小雨初霁,远处山峦一片黛色,仿若墨被水浸润,晕染出朦胧的边际。
竹叶沙沙,简单的一桌二椅,具是石制。
雕工极精巧的杯盏,上头雕刻的缠枝鸟兽伴着波光粼粼的酒浆,光线下似欲行飞般生动。
捏着杯盏的手,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不似一般男子那般的骨节粗大,又未似女子那般若水无骨。手掌宽厚,皮肤干净,十指在弯曲时偶露出分明的指节,显得手指纤长又有力,手掌相对的背面,因为白皙的肤色而映衬蜿蜒突起的血管微微泛着淡青,这般立体的模样,才叫人觉得眼前的这双手不是画而是真实的。
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耳畔是竹叶在风中微微磨砂的声音,眼睑低垂,密睫轻覆,敛去了那双眸子里的情绪。
那口酒味,苦而艰涩,和彼年意轩邈的处境一样,但是他的性子烈的紧,即便刚入口就被一股便冲上脑的劲头击的有些不稳,但也不会吐露半分。
只是他喝的并不多,只来回一二杯,轻轻细细的呡。
他是爱剑之人,剑酒相合,如鱼于水,缺一乏味,以此,他之饮性并不差,但是这般小口饮用,除却为了在几丝暖意之后得一个小憩的舒适,也是生怕喝得过多,有些话便再也藏不住。
意轩邈聪慧伶俐,他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埋于心底,他能守住最深处的秘密,只是现下胸中的积郁是从种下开始,就不该被倾吐出来的。
射杀尊主的计划,自负于他,尽管觉得万堺尊主值得被牺牲,但这般的事端一旦自己承认,受累的将不止是他一人。
激进的他和其他几人,的确也低估了幽都的战力。
本以为只要让万堺众人一致对抗幽都,就能求得真正理想的和平。
但他的大嫂宴辰羲的死去,或许便是对他意气的最大回击。
后悔吗,是罢。
若非是他和他人协议,计划迫使万堺众人一致对抗幽都,他的大哥又如何会受伤,又如何会因为对抗幽都废寝忘食而忽略大嫂,让大嫂忧虑而亡呢?
他当然后悔。
但若是再选择一次,他依旧会这般去做!
——怒山协议,与魔分治,说是维持了和平,但这般的和平,求得的不过只是万堺同修的和平,夜间依旧有着无数无辜百姓被邪魔屠戮,这般之下,他怎能只图己愉!
但他最为后悔的,却并非此事,而是当初没有坚持阻止忘潇然将三子送入三教!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甚至他自己都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人。
来到儒门,他自己都不甚清楚为何。在离开易天玄脉的那刻,忘潇然问他要去哪里,他犹豫了片刻,却说了儒门。
意轩邈,一向心高气傲,所能交往的人甚少,离开易天玄脉的意轩邈,天大地大,却又能去哪里呢?
儒门,到底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墨倾池。
——想来是当初在万堺论衡之后为墨倾池为人的折服,意轩邈便潜意识自主地将墨倾池当做了朋友。
可惜儒门,也似乎不是他的容身之所,即便有墨倾池,他也难以在这般敌视的环境中继续生活,何况加上幽都鬼后来寻他合作之事。
他自然是不会和幽都合作,但这于儒门要他离开的人而言,并不重要。
不过庆幸的是,至少这个时候,他还能和墨倾池合上两杯。
或许只是他在讲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墨倾池一向含蓄不多话。多数时候他只是坐着,面容寂然。
不过意轩邈知晓他会耐性地听完,这便是他的性情。
有意的天南海北的聊,静待时间悄然流逝,仿佛是对相别的推拒。
梦里的场景与当年无二别,后来的意轩邈开始放肆了,尽兴处张嘴便接了那流下的酒水,叫酒水湿润于他橙金的唇——澈烈的液体自然是溢出了唇角,顺着他修长的脖子缓缓下流,淌入那毛绒雪白的衣领中。
彼年的他长相方还十分的青涩,那种狂放,却在墨倾池眼中是别样媚态的一面。
执着要看儒门圣司醉的人,的确如了愿,但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却不复之前那般。
——鱼水之欢,欢愉至骨子里,痛亦至骨子里,即使往后经过多少些年的积淀,依旧还是将那种感觉牢牢记在了心底,只是如今平常下的意轩邈已经不在是意轩邈,而是叹希奇——那份感觉,叹希奇以为,只配封印在心底最尘埃的角落。
只是,他并没有料到再见的墨倾池,会那般反常地将这种感觉,在时隔多年之后,让他再重新体验一遍。
梦中的意轩邈,亦是如叹希奇一般,累至入梦,转而到了第二个梦境。
第二个场景,是关于雪。
骤风咆哮过冰原,裹挟着长年累月的萧索,在似乎永夜的天幕下,如野兽般的哀嚎,寂寥而悚人。
雪是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在原本冷的干燥的空中,仿佛一群漫天满夜的蝶,铺天盖地而来。
被尖石划破的皮肤渗出液珠,殷红滴落在雪白,宛如一朵绽开的花。血腥的味道让两日未曾进食的胃部开始痉挛,甚至刺激眼睛有些酸涩。
等到他蜷着身躯将不知是第几次从山壁滚下来所造成的伤口待转到麻木,而微微喘息一口平定的时候,大雪已然又落了粗粗一层。
风声,雪声,隐约的刀剑声,声声在耳畔,敲击着神经。
他看一眼已然漆黑的天幕,万堺朝城之外的夜,即使是下雪,也是带了腥膻的红,仿佛是在鲜血浸润之后,再被洒落到人间。
眼前山壁高耸,彼年幼小的他,对于眼前高不可攀的山崖,只能望而却步,却也多亏了这山崖深坳,他才免于被幽都魔物撕杀屠戮的下场。
——只是,他之亲朋,一个也无法像他一样能够幸运地掉在这种魔物也极少愿意莅临的地方,这般也无法能再有一个能像他一样多活这两天,来等待那微渺的一线生机。
彼年的他,不过垂髫,想来是因为落下山崖之后的遗症,亦或者是他的性子决绝,这些年来,他已然记不起曾经家人的模样。每每回忆,瞧见的片段每每只是伴随着杀戮的惊悚面孔,模糊而遥远,感触麻木。
彼年的他,亦还未叫意轩邈——意轩邈,意向高处,扶摇万里,他后来的姓名自是他自己取之——自然之道,弱肉强食,只有向着最强之处,站在最高之处,想来才可以使得自己不为他人肆意欺凌,才能手掌乾坤,护己关爱之人事。
只是彼年的他,只是一个连姓皆已随着记忆模糊,只能挨在岩口,瞧着无尽风雪,感受着身体的温度伴随着伤口溢出液体的渐渐流逝,静等着死亡来临的幼童。
空洞的眼睛逐渐失去了色彩,在他自己也以为自己要放弃的时候,某一瞬间,他却又自己撑着岩石站了起来。
很多年后再次回想,他会做站起来的决定,他想大约这便是他骨子里带出来的倔强,在呐喊着求生,这,大约只是一种本能。
断了的腿自然是承受不住身体的压力,从开始动作,就如筛子般地抖动起来。
夹着冰冷的汗从他并不干净的额头上冒出,划过脸颊,以极快的速度凝霜、结冰,落地。
刺骨的寒冷无法抵掉此刻伤口因溢血而热辣起来的疼痛,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用力捶压了一下伤口,但是瞬间暴起的剧痛让他再次跪倒在原地以后,亦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吟。
但这般,却叫他麻木了许久的心思,变得十分的清醒。
在一番学乖放柔的揉压之后,他幽紫的双眼盯了无月无星、只有红雪飘落的穹顶,失神放空地又望了许久,混沌之中,他又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
他朝着雪地里微微凹下一块的地方走去,积雪绵绵,及至腰际,每一步,他都好似踩在云端。
跪倒,爬起,跪倒,再爬起。绵绵积雪却像厚实的墙壁,纵然他不支,亦不会叫他完全倒下。
只是软软的积雪本无法堆叠,在他不支坐落于地的时候,只要稍一动,那些松雪便会覆下来,落他一身,这般,亦是添了麻烦。
纵使冰冻三尺,汗水却已模糊了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紫发几无生机胡乱粘在他稚嫩而消瘦的面颊上,原本已具优美线条的口唇被他咬得面目全非,血淋淋的如同嗜过血一般。
身上的疼痛折磨的他睁不开双眸,身下也因为伤口已是一片狼籍,纷乱的脑海,痛楚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扯开。他不记得他是如何一拐一跌的走出那片雪原,亦不记得日月星辰时候转换。
他只晓得在最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的时候,粗糙甚至是尖锐的砂砾狠狠地擦过他稚嫩的手心和已经破的快要露骨的膝盖,而后从划破的皮肉中没入肌理。
刺痛很尖锐,很深刻,他躺在地上,幽紫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清明,变得越来越浑浊,意识亦越发的朦胧。
在他模糊到微渺的视线里,现实与虚幻中,仿佛又看到初见时那人关爱的眼神,仿佛那位应该称之为母亲的那人,最后悲伤的笑容──
“小希奇是这世上最漂亮最乖巧最聪明的孩子了。”
——那人是意轩邈、亦或者说是叹希奇,最重要的人的妻子,晏辰羲。
多年以后,一切淡忘,已为封剑主的叹希奇,他已然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那种境地,亦不会记得最初的自己,究竟是如何被忘潇然救下而捡回易天玄脉。
但他依旧会记得,那个抚摸自己的脸庞的人面上是如何的微笑,如何的温柔;他依旧会记得,当那和善的眼眸触及着那最初倔强不肯接受人关爱的孤单身影时,她那美丽的细眉便会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第三个场景,亦或者说第三个梦,是关于金色,关于一个生命的金色。
那个梦,发生在晨昏时分。
金色的光线透过房屋的裂缝,在塌下的尘埃中照出一道直路。
屋内已有几处冰封,他沿着阳光走几步,迎面倒灌而来的风雪一股脑地涌在身上,落在金属质感的衣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周身的温度在一点点的降低,他一向敏锐的触感开始变得模糊,他想自己终究不能再犹豫了,于是他低头抿了一口药汤。
清苦味道立刻在口中散开,他将药碗一扔,却是走了几步,找到一处石阶靠了下来。
石阶表面的冰凉,让他清楚地感知着这个世界,他的意识毫无目的地漫游着,像是等待着什么。
金色的暖阳落在地面,和周身的冰晶相合,幻化出彩色的光芒,光华流转之中,站着一个人,因着光线的炫目,那人的身影朦胧模糊,更确切地说,只是像个剪影。
很长时间,他已经没有出现过这种幻觉,大约除了在梦里。
但很多年的梦里,他亦是茫然无措。夜中醒来,他看到的总是漫无边际的黑,只有微光,仿佛日蚀时日轮边透出的光晕,依稀勾勒着不清不楚的夜景。
在浓黑的夜里,他一次次地看到自己自高台摔下,急速的坠势,给他带来仿佛被压进水底的窒息感。他就像被人折了羽翼的鸟,在深潭之中无头绪的扑跌无数次,最后终归要重重摔进无尽的漆黑中。
恶夜梦魇,叫他总是一次次地以为自己将要死亡,却又总是在那最关键的时候,体内的疼痛叫他又再一次被踢出鬼门关。
清醒之后,他就撑扶着像是要散掉的骨架,勉强直起身,朝着眼前的幻相伸出了手掌。
“约定的时间并未到。”
墨倾池。
他优美的唇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并未唤出心底的三个字。寒气侵蚀下,他的气息很快化成屡屡白烟,和着眼前的光晕,凝结成碎冰。
下一刻,他目之所及的剪影,继而碎裂成千万片粉尘,最后烟消云散。
一朵银白色的雪花坠落在空荡荡的台阶上,悄无声息。
意轩邈安静地看着一切,幽深紫魅的眸光,始终平静无波。只是在那个剪影消失的某瞬,闭了闭眼。
小院里卷起萧瑟的寒风,划过他的指尖,一丝一丝,有种侵入骨的冷寂。
垂首,他笑了笑,像是嘲讽自己对着虚空的言语。
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座院落地处郊外,四周并无什么人家。很快的,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枯林之上的银装素裹。
意轩邈站在院落的那棵木下,已经小半刻钟。周身空无一物,寸寸白雪,叫人感到说不出的荒凉。
他垂首看向面前雪地插着的兵器,剑是上品,只是有些岁月的陈旧——细碎的痕迹遍布剑身,却为剑平添了些百转千回的气魄。
自己有多少时间不曾见过这把剑了,他想他已然记不得了。
思量间,疾风自盛,一抬头,漫天雪光几要逼入眼中。他反手一抖,便是一声“叮”音,剑鞘便退了开去。
剑身印着雪,好似握了一手的寒泉,亮得骇人。这陌生而熟悉的触感,叫他微微一顿,随即便是万千剑花流光轮转。
漫天白雪随风舞,剑如雷霆动四方。
他的这套剑,去势若江海凝清光,回环如照惊鸿矫龙,剑招华丽炫目,锐气中更三分清雅,却只是徒为观赏,并不实用。
他追求剑道,像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本应该是不屑一顾,但曾经的曾经,他却是用这般的表演,在那些除夕夜,博得了他最重要的大哥大嫂的笑容。
“小希奇。”
只要阖目,大嫂的声音就仿佛在耳畔,那么真,那么切——随后很快,周围便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睁眼、剑停,意识清明了许多,可视线却变得几分模糊。
一阵阴风袭来,卷起满地的碎雪,飒飒作响,宛如哀歌。
他收了剑,手中一甩,那剑便准确地插入了原本的剑鞘中。
他微偏过头,曲肘撑扶在虚无的半空中,幽紫的眸在一世的白雪下,清亮骇人。
静默之中,殷红的血自他的唇畔缓缓流淌而下。
他没有去拿那把剑,只顿了小会,他抬步便要离去。
雪花于半空中无声无息的飞旋,沿着他孤独的背影,融进那脚步后温热的血流中。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便尝试过多种的疼痛,伤筋动骨、刀齿剑痕,最难熬的,大约是易教覆灭之后,那种叫人五内俱焚的感觉。
——可他却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便是此刻这种疼痛,如老树跟一般盘根错节地催磨着他的身心,难解难分。
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便知晓,香炉里燃着的罂粟是止不了这无尽无头的疼痛,只是他本以为在易天玄脉剩下他一个人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叫他觉得痛,却没有料到,那一碗药水,带来的感觉是这般的铭心刻骨。
——但是在那之后细细思索,毕竟是一个生命从自己的身上被他生生地被剥了生存的权利,也无怪会那般的叫他浑身冰冷。
那小东西出来的时候,和意轩邈他自己想的一样的丑陋,像个软软光滑的虫子,大而透明的头部占了整个胎身的大部分,隐约的能分辨出眼、耳、口、鼻和四肢。
它在一堆污血中不停地弹动着,像是不甘如此消失于世的挣扎,但最终,它还是伴随着寒冷,精疲力尽地死去了。
意轩邈用白色的布将它包裹起来,而后放进了早已制备好了囊袋中。整个过程,意轩邈都非常的冷静,冷静的仿佛他额头不断落下的滚圆汗水都不过是虚幻。他的眸子平静的像是外头漫天的雪,淡而冷然。
料理完那个小东西,他便开始咳嗽,和他平静如雪的神情截然相反,他的喉咙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咳血了。
对于掌心重新沾染的血迹,他并不意外。这般的取舍,终归是要付出代价,就算那小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流掉了,疼痛亦不会如此快速地停止。
幽紫的眸子因为痛楚睁的比平时更大,他的思维还在混沌和清醒的边际不断地徘徊时,往事便兀自慢慢地拼凑于一起......
只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悲、欢、离、合,随着易天玄脉同幽都封印的同葬,都已经变的只是一场苍白无力的戏剧,只配于萧萧寒风落幕。更甚,如今只剩下形影胆只、茕茕一人的自己......
逝去的家人。
逝去的玄脉。
逝去的一切一切……
他曾经想过死。
在闻得易天玄脉与幽都同葬的时候,他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能想象给他安身之所的玄脉便这样自世间消失无迹,给他温暖的众人就那么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刻,从此天大地大,他便真的无处容身。
可是他却没有选择死,生与死,对意轩邈来说,的确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可是他生,才能让易天玄脉沉冤昭雪,才能让这不该被玄脉背负的仇恨,还给阴谋者。
意轩邈已是个无归处的孤魂野鬼,那么,他更不需要什么牵绊。
孤灯昏光下,意轩邈望向那个带血囊袋,望了许久,倏忽惨然一笑,泪珠便自他大大的眼眶滚落。
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他在同那个人欢愉之后,偷偷描绘的对方的清雅睡颜,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人白发间好闻的成熟男子味道,带了几分水墨的香气。
只是一切的一切,已经不复当初了。
当初的他,只存在密谋射杀尊主的嫌疑,而如今的他,玄脉覆灭,背负深仇,如何再能回到从前?
到底还是年少,心性再要强,一旦落泪,便止不住阀门一般,仿佛借此冲刷干净一切的悲哀。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融入周身宛若汪洋的黑暗与寂静中,漂浮浪荡,不知彼岸。
“墨倾池……”
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声,半晌才在黑暗中发出另外一声,“意轩邈……你真是残忍。”
一切最后又重归于寂静。
黑暗之中,他自枕下摸出一把利刃,轻轻地送进了自己的体内。
利刃没入□□几乎没有遇到丝毫阻碍,鲜血慢慢地溢出来,顺着剑身流向剑柄,顺着他苍白消瘦的手指淌下一道一道血流,流到被褥之中,一滴一滴,将那原本未干的污血染的更深更玄。
再次溢出的鲜血使得静谧的空间内腥膻更重,□□还在疼痛,他却手腕一抖,将那道自残的口子撕的更开,仿佛这般,才能叫以痛止痛。
殷红喷溅,他倒了下去,空间骤然一黑,梦境支离破碎。
叹希奇猛然睁开双眸,却为窗外那透进来的光线刺的眼眸又不由微微眯起。
一梦醒来,万般皆空。
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回归,他攥着胸口的布料似乎在抑制未消的痛意和窒息感,眼前不断有朦胧的影子在飘飞,似有许多人在心急如焚同他言语,一声声,仿佛雷鸣一般地在他的耳畔作响,使得他头痛万分。
唇上湿热的触感叫他忽感意外,伸手一推,满手便是雪色的头发,纠缠于身。
叹希奇回神,紫眸渐渐呈像,入眼是凌乱的衣衫和被褥。他抬首,便对上一人含笑的眼眸。
叹希奇愣了愣,仿佛失忆了一般,不确定地看着眼前具是赤裸的身体,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云里雾里,半晌之后,他才讷讷道出一句语言。
“墨倾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