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花束》孙嘉禾

12、秋意

　　周熠泽回家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开始着手整理屋子。奶奶下周会来她家住，要赶快收拾一间新的房间。
　　手机响的时候，她正把一床被单放进洗衣机里。
　　“喂，江玥。”她说。
　　电话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周熠泽，我……”说话声不稳。
　　“你怎么了？”江玥现在怀着孕，私事一大堆乱糟糟的，听见她这样的状态，周熠泽一下子心急不已。
　　“我刚刚……甩了一跤……我现在好痛……”说话声几欲被抽噎打断。
　　“你在哪里？”
　　“家里。”
　　周熠泽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去过江玥家里，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根据她给的地址，周熠泽七拐八拐地跑到那条叫做槐阳的街上，路上她拨通了急救电话。
　　当她到达的时候看到了救护车一闪一闪的车灯。她心里乱哄哄的。
　　她拼命地寻找第128号，一边和身边上前来的救护人员重复这个地址，大家一起寻找。
　　后来终于在一条并不起眼的巷子里找到了第128号，门牌被钉在一扇颜色难辨的门上。
　　她去敲那扇门，江玥一个人在这里租住，她也只有自己来给周熠泽开门，周熠泽这样推断，心急不已。
　　后来她不断祈祷，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敲了一会儿，屋子里一阵响动，过了很久，可能是求生的意志太强，门被屋内的人使出力气猛地推开，而门内的江玥再也站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医院内，周熠泽一直握着江玥的手。江玥的手脚冰凉，嘴唇失色，身下一只流着血。
　　很多年以后，周熠泽都还记得这个画面。她觉得江玥是一只扑火的蛾，而自己因为离她太近，也沾染了她翅膀上带有坚毅成分的白色粉末。
　　江玥在医院里待了两天，身子一只很弱。
　　她不怎么说话，孩子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保住了；周熠泽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陪着她。

　　周一上课的时候周熠泽看着江玥空荡荡的位子，一阵难过。
　　面对空荡荡的座位，姜清文居然也不过问。此刻周熠泽的神思也是恍惚不已，也没注意那么多。
　　下午上完课，周熠泽去看江玥的时候，在床的旁边看到了姜清文。
　　她惊讶了一下，回想起医生那晚对她们的盘问，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师好。”周熠泽说。
　　姜清文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见她来，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晚自习不要迟到了。”说完之后轻轻走出病房。
　　周熠泽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堆水果。
　　“那是他买来给我的。”江玥见她朝那里看，“给我治疗的医生是他同学，我来的那晚她就给姜清文打过电话了。”又说：“我年龄那么小，她不怀疑才怪。”
　　那晚医生一直对江玥年龄感到奇怪，疑惑之下拨通了姜清文的电话，好巧不巧，江玥正好是他学生。
　　“那姜清文来了之后怎么说？”
　　“我求他不要告诉我父母。”
　　“那他同意了吗？”
　　“他说会考虑一下，叫我好好养着。”
　　“嗯，好好养着吧。”周熠泽也这样说。
　　“我在医院里的手续都是姜清文帮我办的，本来我都准备去住诊所了。”
　　“我知道了。”周熠泽握住她的手，“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周熠泽帮江玥削了一个苹果，江玥拿过去之后，对她说：“你走吧，姜清文叫你晚自习不要迟到了。”
　　周熠泽猛地想起奶奶住院的时候，自己去看她，奶奶也催促过自己。
　　周熠泽轻轻走了出去。

　　奶奶来周熠泽家了。这是一个闲不住的老人，她年轻的时候会做很多繁重的活，老了之后因为体力不支，便只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她身体的其他机能退化的很快，但是视力还保留着很好的水平。
　　大概自己的父母那一辈也是受了这个老人的影响，非常卖力地生活着。
　　周熠泽心情不佳，在家里的时候只管闷头做事，也不多说话。
　　父母忙碌，来不及观察她的情绪，奶奶倒是感受到了。
　　“熠泽，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奶奶开门见山。
　　周熠泽不答，只停下手中的活，坐在奶奶身边看她缝制自己的一个破了线的包。奶奶身上传来清凉的气息，周熠泽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那味道让她心安。
　　“你看奶奶，”奶奶手上的活不停：“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不少事，好的坏的，现在不都是好好的？”
　　“奶奶，你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吗？”
　　“我后悔过很多事，可还是安稳活到了现在。”
　　“你做之前知道自己会后悔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人生的选择是无常的，只要选择不太偏，都能安稳走到最后。”
　　“什么是太偏的选择呢？”
　　“故意的伤害和毫无保留的恶意。”
　　对于奶奶的话，周熠泽不是完全懂，可还是默默点头。她知道，奶奶的这些话是她用大半个世纪的生命体验换来的。
　　奶奶缝好最后一针：“你小时候我没有带过你，现在你反过来来照顾我，这是你的善意。”
　　她把包递给周熠泽：“我替你缝了一朵花。”
　　白色的花是用细细密密的线缝成的，小巧精致的一朵，遮住曾经破过口子的地方。
　　周熠泽赞叹不已：“谢谢奶奶。”
　　之前奶奶和周熠泽几乎生活在两个时空，那时候她们是没有缘分的，现今奶奶由于年迈住进她的家里，两人之间的联系在血缘之外有了更深沉的连接。
　　周熠泽非常喜欢奶奶的性格，这个年迈的老太太不怎么麻烦她的后代，还竭尽全力为他们分忧。

　　周熠泽背着奶奶缝制好的包，出了门。
　　夕阳的光依旧浓烈，傍晚高温已经不再，温度却比之前还要低下去一点点。
　　江玥回到了教室，姜清文同意了不告诉她父母这件事。而从这时候起，江玥的脸上再也没有笑意。
　　如果说之前江玥还有余力和周熠泽开玩笑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已经耗完了所有的能量。
　　那是那种再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的一张脸，连她一向开朗的性格也撑不起来，仿若经受了一整个秋日风霜的植物。
　　周熠泽把眼睛望向窗外，植物的绿意已经不再饱满，远处隐有雾气。
　　秋天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