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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四 ...

  •   天,总算亮了。

      夜晚的灵雾散去,结界中的水雾却弥漫起来,遮掩了水上的楼台,这大概是那些人稍稍恢复了些许,打算全体闭关,不见外客了吧。

      恩,这么安排挺好。

      我面向阿珂盘膝而坐,认真的打量着这个睡着的姑娘。

      她侧身向我,安静的躺着,膝盖微微蜷起,眉目舒展,唇角似乎还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她的皮肤很白,细腻而嫩滑,像是山崖上带着露珠的兰花,白,却毫不扎眼。她的眉,纤细的恰到好处,像是墨染的蚕丝,精致而平整的绣在了上好的绢丝上,连弧度,都如同实现计算好一般,贴服在紧闭的眼睫上,水墨画般的出尘。长而浓密的睫毛,挺而秀气的鼻子,小而娇艳的唇瓣。

      远山含黛。

      秋水盈盈。

      面若芙蓉。

      唇如樱桃。

      这些词,用来形容女子的美丽,着实贴合。

      尤其是像阿珂这样子,如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半夜时,略微心烦,并没有这么仔细的观摩她。到天亮时,我方惊觉,她不施脂粉,长发披散,配上这一套雪白的衣裙,竟似美的不真实起来。

      是这潭中的灵气,涤去了她周身的浮华。还是这广绣流云,牵出了她与生俱来的光芒?

      阿珂在这一个瞬间,美的,已脱离了凡尘。

      我微微皱眉,对着她这张毫无瑕疵的脸,沉思起来。

      凡人,哪怕是上了天,也还是凡人。

      沾染了这么一点灵气,就仿若脱胎换骨一般,这凡人,只怕也凡的没那么彻底。

      阿珂,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老习惯的摸上下巴,光溜溜的手感,令人很不自在。

      在世间混了这么久,不论是人是妖,是鬼是仙,没有什么是我看不穿,算不到的。然眼前这个熟睡的女子,却让我看不透,算不出。

      这种无法确切把握的感觉,十分不好,我心中烦乱,不再看她,站起身转而去看峭壁上的兰花。

      凡间的昙花,只在夜晚才能绽放那么一刻。这仙家门口的兰花,竟也只有夜晚,才能一观其真容。

      兰花,不开花的时候,与杂草混在一起,毫不起眼,十分难以分辨,而一旦绽放,便会光彩夺魄,一跃而出,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亏的这些兰花,我才能寻到这个山谷。也亏的这个山谷,我才能注意到阿珂的与众不同。

      她究竟是花妖,还是花仙,亦或只是个沾染了灵气的凡花?

      今生,为何会与她结缘?

      这份牵绊,到底会是什么?

      我一拂袖,以剑气剜下了一丛兰花,隔空取了过来,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查看。

      凡花。

      怎生看,都只是凡花。

      这却让我心里的疑虑不断加深,修行多年以为终于能够跳脱红尘旁观世人的心,还是乱了。

      “道长……”阿珂醒了,轻微的一声唤,带着浓浓的鼻音,似是有些微微风寒。

      我回过头,见她坐起身,偏头躲着些微刺眼的晨光,揉揉眼睛,问道:“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没有。”我应了一声一声,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她看了我一眼,由垂下头,说道:“没事。我没事。”

      “嗯。”我一点头,说道:“你很听话,没有多嘴的问我不该问的事,你的记忆,便还是交由你自己留着吧。”

      她没有应声,轻抚自己衣袖边的流云金丝纹路,良久,说道:“多谢道长了。这身衣服,大概也不能穿下山去,我……我这就去换下来。”

      “不必了。”我拦住了她,说道:“天上风大,这衣服总比凡人的布料耐寒些,等你到家了,再行处置吧。”

      “是。”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又问道:“我们这便走吗?”

      “走吧。”我拂袖建,抛出了长剑,一捏法诀,将剑身平浮于地表,顺势长大。一息之间,原本两指宽的剑身,扩至三尺,剑长亦随之增长十倍有余。

      凡人向来脚踏实地,头一回上天,难免紧张害怕,这剑已足够宽大,就算她腿脚发软,也应能躺着上路了吧。

      阿珂看着悬浮在地表的巨剑,惊奇道:“道长,你这是要干嘛?”

      我站在了剑尖,说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她一抿唇,有些踌躇的走近一步,剑锋边忽然爆出几道电流,又把她吓到倒退两步。

      我抬手递出那一株随手挖下来的兰花,说道:“这个,是我赔你的兰花。你若再磨蹭下去,这花,可就栽不活了。”

      她看着那株兰花,两眼一亮,冲着我开心的一笑,提着裙子便跳了上来,接过兰花,小心的护在手中。

      我提醒道:“抓紧我,可千万别掉下去了。”

      “好!”她话语里,透着满满的开心,很是听话的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一捏法诀,剑光冲天而起,风驰电掣,速度快的连她一声惊叫尚未落音,就已经浮在了云层之上。

      阿珂已松了我的衣袖,整个人紧紧贴在我背后,双手环住我腰间,力气大的差点把人勒成两半。

      剑入云端,居高望远,脚下上百里的山川河流,皆印入眼中。

      “你家在哪?”我问了一句,阿珂哆嗦着稍稍远离了我,抓紧我背后的衣衫,答道:“华山附近。”

      “华山?”我一皱眉,为啥又是华山?

      前路未知,各方的因缘线又纷纷缠绕过来,无法细细推算,却总觉得自己正在沿着一个早已设定好的路线,奔向一个巨大的火坑。

      能不跳吗?

      我深吸了口气,看看头顶毫无遮掩的天幕,无奈而沉痛的接受了现实。

      跳或不跳,由不得我,既然一定要跳,那便在跳之前,活得轻松些吧。

      爱咋地咋地,一切随缘了。

      “抓紧,走了。”我柔声提醒,惊得背后的小姑娘几乎一个踉跄,栽下剑去。然我就是这么恶趣味的趁她站立不稳,掐了个加速的咒法,驰剑向东北冲去。

      她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半爬在剑上,还不忘护着她的宝贝兰花。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手抱花,一手抱着我的腿,脸埋在我后腿上,双目紧闭,死活不敢睁眼。如此的怂样,居然还挺可爱。

      我一笑,逗她道:“好玩吗?要不要,再快点?”

      “别!”她惊叫一声,吸吸鼻子,说道:“道长,我错了,不然你还是洗了我的记忆吧。”

      “哈?”我觉得十分好笑,早知道,带你上天吓唬吓唬你,你就能立马掐灭了那点小心思,我这一路小心翼翼藏着掖着又到底是为啥?

      呵!

      凡人。

      我不再逗她,看看脚下的山脉已至尽头,平原之上一条长河奔涌横过,前方山林巍峨高昂,快要到终南山的地界了。

      我换了方向,远远绕开了终南山,几道剑光从身后略过,本没太在意,却察觉其中有那么一道,跟了过来。

      天地如此之大,修道中人如此之少,为何连御个剑,都能撞上那么一两个?

      前面果然是个火坑吧。

      “前面的道友,留步!”

      身后的人传音过来,音量之大,直将云层震出了一道坑。

      阿珂惊叫一声捂住耳朵,却失手将兰花掉了下去。

      我掉头向下,接住了兰花,停在云端之间,将兰花交给阿珂,而后朝向已追至近前的青袍人做了个道揖,问道:“道友何事?”

      那人的视线在我和阿珂的衣袍上转了一圈,问道:“二位可是映霞水阁的弟子?”

      映霞水阁?

      哦!

      想起来了,七百年前一个专门给各大门派高手提供道侣的门派嘛。

      自打那些高手过世,修道一界人才凋零,女弟子尤其稀少,这个靠男人上位的女人门派就基本无声无息了,搞了半天还活着呢?

      我跟各大门派打交道不多,也不知面前这人是哪个山头的,便实话实说道:“我们并非是映霞水阁弟子。前些时日与人斗法,狼狈不堪,走投无路时,曾蒙水阁收留,临走时借了两套衣服,打算回山之后,再找机会答谢他们。”

      “哦,这样。”那人似有疑虑,又问道:“那不知二位师承何门何派。我看道友这御剑法门,施展的着实漂亮,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年的火候,可道友面向却太过年轻了些。当今天下三山五岳,年轻高手屈指可数,为何我却没见过道友呢?”

      我笑道:“我若真是高手,与人打架的时候,也不会狼狈到连衣服都没法穿了。我师父的名讳,你一定知道,可有我这么丢人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是不自报家门了,免得惹得师父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这便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他一怔,尴尬道:“话不能这么说,以道友的身手……”

      我打断他,说道:“我的身手,我自己清楚。御剑跑得快,并不能代表什么。大家各行各的路,本不相干,你追上来问了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捻胡须,呵呵笑道:“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山人乃是秦峰观日,内子弦歌正是出自映霞水阁。若你方才所言非虚,当该知道,映霞水阁近日遭逢大劫,被一条孽障白龙上门大闹之事吧。”

      我一抄怀,笑道:“抱歉,这我还真不知道。还有别的事吗?”

      他被我堵住了下文,笑容僵在脸上,半天不知怎么接话。

      我一抱拳,说道:“既没事,那恕贫道告辞了。”

      语毕,剑出,阿珂再度惊叫,重新缠上了我的腰。

      这速度,比刚才还要快出数倍,我看还有谁能不长眼的拦我去路。

      人一倒霉,果然是喝凉水都塞牙啊。

      倏忽之间,华山已至,落雁峰标杆一般杵在群山之中,极易辨认。我缓了速度,问道:“华山到了,你家在哪?”

      阿珂贴在我背后颤颤的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来都是顺着山路走上去的。”

      “山路?哪条山路?”我悬浮于群山上空,低头看着足下斧劈刀削一样的各处山峰,说道:“或者,哪座山峰,你总知道吧。”

      她连忙说道:“靠近五云峰的一处半山腰上。”

      我依言俯冲而下,落至山道,看看日头,也不过才行进了不到办个时辰。

      话说,阿珂这丫头没事吧,明明从京城到华山是条直线,她为何会绕道进了秦岭,就只为了看兰花?

      谁信啊。

      我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游荡在深山老林,但想想自己总是教训她不该问的别问,这话,反而问不出口。

      阿珂站稳之后,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山道上,哆嗦半天没爬起来,吸着鼻子蜷成一团,说道:“道长,谢谢……谢谢你,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去忙你的事吧。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我收剑回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道:“瞧你怕成这样,要不,我还是消了你的记忆吧。”

      “别……别……”她低下头,说道:“人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大半都吃吃睡睡,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好不容易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又怎能就这么忘了。我只想放在心里,小心珍藏,偶尔瞧上一眼,告诉自己,我这辈子过得虽不算精彩,却也没那么平淡。行吗?”

      明明你刚才在天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果然是人心善变啊。

      呵!

      女人。

      我站起身,轻叹了口气,说道:“那随你吧。走,送你回家。”

      她捶捶自己的腿,一咬牙,扶着山石爬了起来,顺着山间小路,一步一挪的往上蠕动。

      我跟着走了几步,被她这龟速折磨的实在很不耐烦,干脆一个跨步,越过她的身形,背向她蹲了下来,说道:“算了算了,赶紧上来,我背你走。”

      “这……”她十分为难,小声道:“不妥吧。”

      我不由分说,抽着她的两条腿既将人抬到了背上,大步向前,说道:“穿着这身衣服在外晃荡,更是不妥。你不在乎被人当山精妖怪,我可怕被当成反贼砍头。老夫的命,可精贵的很。”

      她伏在我背后扑哧一笑,问道:“你是神仙,怎的还怕砍头?”

      “不想行神仙的规矩,就得行人间的规矩。既行人间的规矩,当然就得忠君爱国知法守法。神仙的日子不好过,这几天,你应该体验的够清楚了吧。能飞天遁地又怎样,一言不合照样拔剑就砍。在人间好歹只是玩玩刀剑拳脚,上了天,那就是水淹雷劈无所不用其极。稍不留意,连累苍生,那不周山是为什么倒的,那天又是怎么破的,所有的小孩子都知道,不用我啰嗦了吧。”我一路走的飞快,真心怕这身衣服又惹出别的什么麻烦。

      阿珂感慨道:“是啊,这神仙的日子,太难熬了。可道长,既然当神仙这么危险,你又为什么要做神仙呢?就不能,再回到人间,继续过回凡人的日子吗?”

      我笑道:“凡人之所以是凡人,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多了,又怎么还算是凡人?上个月,我对你来说,还不过是个天桥下解签算命的老骗子。现在,你又还能安然的继续把我当成个老骗子看待吗?这世道,还是那个世道,只是你变了。”

      阿珂小声问道:“所以,我也……回不去了吗?”

      我脚下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轻叹一声,说道:“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我离师父,又近了一些。”

      我沉默着走了一会,安慰道:“或许你师父,只是为了保护你。”

      阿珂没有答话,我也不再没话找话,沿山路又往上行了一段,山腰间一丛小小的院落便现于眼前。

      “道长,我到家了。”阿珂轻轻拍拍我的肩,我恩了一声,行至小小院落的竹篱外,才将她放了下来。

      这小院落虽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农户模样,院里却丛丛簇簇植满了兰花,此时正值花期,各色兰花正香开放,香气混杂在一起,有些冲鼻,远不如映霞水阁外的那些好闻。

      唉。

      凡花啊。

      阿珂推开了竹篱,进了院,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即欢喜的回头,冲我笑道:“我师父回来了!”

      “哦,行,那我走了。”我一转身,剑还没掏出来,院内大门哐得被人推开,一个白衣的尼姑面无表情立在门口,低沉了声音唤道:“阿珂。”

      阿珂忙奔过去,垂手立在门边,低头道:“师父,我回来了。”

      尼姑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番,接着又转过来打量了我一番,目中皆是疑惑,问道:“他是谁?”

      阿珂低头答道:“他是……他……他是徒儿的救命恩人。”

      尼姑阴沉了脸色,大声问道:“他是谁!?”

      阿珂身子一震,有些慌乱的看了我一眼,我盯着尼姑空荡荡的左边衣袖,拢于袖内的手上,已施法招来了一枚镇有鬼魂的灵符,笑道:“贫道,终南山,玄贞。”

      尼姑闻言,怒目圆睁,大吼道:“你就是玄贞!?”

      我点头道:“正是。”

      尼姑一声冷笑,迈出房门,手执一杆拂尘,步步杀机,森然道:“贫尼法号九难,前生谥号长平,闻玄贞道长擅捉鬼收妖,且听命于皇家,受封天师。不知我父亲为道长谋得似锦前程,道长享用的可还舒坦?”

      我轻笑一声,说道:“皇帝爱封什么,那是他的事。至于功名利禄这些身外物,我可是真真一样没捞着。你用不着这么咬牙切齿的看着我,毕竟你家不是我灭的,你爹也不是我杀得。靠捉鬼吃饭的道士不捉鬼,难道要喝西北风吗?”

      “妖言惑众!”她啐了一口,拂尘已然将要举起,阿珂忽然扑过来,压住了她执着拂尘的手臂,急切的劝道:“师父,有话好好说,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九难一甩手臂,甩开了阿珂,朝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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