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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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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从慈宁宫赶了出来,在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太后那些问话的意思。
虽然整个修道界都知道剑冢神力已归太一观所有,但剑心这么神乎其神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形态,却没有人清楚的知道。
剑心,在太一观,甚至在整个修道界,或许只有师父深刻的领教过。
云影儿与杨清风的神力,凝结于剑,以剑气的形态为我所用,而放在旁人的眼里,也许大概就是剑冢里神秘莫测的力量源泉,成了我的东西。
那东西或许是什么九转金丹,或许是什么千年灵芝,总之就是传说中吃了就能一步登天的好东西。
没有人会想到那是一把剑,一把在修道界中并不起眼的剑。
太后,与剑冢有什么关联?
或者,她会与宫九,有什么关联?
我想的心烦,却又不得不继续去想。
一旁领路的韦小宝说道:“道长,皇上对太后是妖的这件事,还是有点不大相信。他说太后一直待他很好,不仅帮他坐上了皇帝这个位置,还帮着他对付了鳌拜。虽然太后不是他的亲妈,但是对他真比亲儿子还亲。我只怕啊,就算皇上信了太后是妖,也不会把太后怎么办,要真是这样,你说他会不会砍了咱们的脑袋以求保密啊。”
我摸着胡子点点头,说道:“确有可能。”
韦小宝哭丧着脸说道:“那怎么办啊。我就怕皇上当面去问那个老妖婆,反被那老妖婆迷了心窍。要不,咱们逃吧。”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去?更何况,你师父还想指着你的身份成事呢。”
韦小宝撇撇嘴,说道:“还成什么事啊,小命都快要不保了。”
我摇摇头,说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也不见得就是死路吧。”顿了顿,我又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太后好像杀了什么端敬皇后孝康皇后吧。她既然不是皇帝的生母,那这两人之中,可有皇帝的生母?”
韦小宝立即点头道:“有有有。那个孝康皇后啊,就是小皇帝的生母。”
我似乎想通了某些事,又问道:“那端敬皇后,又是谁?”
韦小宝道:“据说,端敬皇后本来是顺治爷的宠妃董鄂妃,她和她儿子荣亲王暴毙之后,顺治爷就追封她为端敬皇后,之后没多久顺治爷就驾崩了。”他说到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又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其实,顺治爷没死,他是去五台山当和尚去了。”
我一皱眉,问道:“那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韦小宝点头道:“她当然知道。”
我追问道:“她可有派人去寻顺治爷?”
韦小宝抓抓脑袋,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老妖婆当时那口气,好像恨不得顺治爷死在外面的样子。她就算会去找顺治爷,也应该是要去杀人的吧。”
“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已把宫里的妖物全部遣散了,现如今我找不到她是妖孽的证据,无法让皇帝信服。不如,你去赶在她之前,把顺治爷请来,当场拆穿她杀害孝康皇后这件事,那不管她是真太后,还是假太后,皇帝都不会饶过她了。”
韦小宝道:“我也想啊,可五台山那么远,皇上又马上就会问话,咱们也得有时间不是。”
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跟她斗了这么久,就没有拿捏住她的什么软肋?”
韦小宝苦恼的抓抓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了有了!真太后还没死!她收集四十二章经,却不知道怎么用,就把真太后藏了起来,想套问四十二章经的秘密呢。”
我一笑,说道:“这就好办了。咱们先不说她究竟是人是妖,咱们就说她杀害皇帝生母,囚禁真太后,暗中收集四十二章经意图不轨,不就结了。”
韦小宝眨眨眼睛,问道:“真的行?”
我捏着胡须道:“应该行。”
韦小宝道:“可皇上要问起昨晚上的鬼话怎么办?”
我笑道:“我又不知道你们在那里偷听,他自然也不会问的很明白,只要你有本事让他下定决心除掉太后,就算太后不是妖孽,皇帝也会让她确实的变成妖孽。别看这个皇帝年纪小,那一肚子鬼心眼,可是谁都玩不过的。跟他做朋友,你也最好小心着点吧。”
韦小宝回应道:“你放心,我懂得。”
说话间,御书房已近在眼前。
进了门,规矩的在门口候着,本想着一会该要怎么应付皇帝,思路却在接触到太后之后,不知不觉的绕弯到了宫九的身上。
回忆的太过投入,连皇帝来了都没什么反应。对于韦小宝跟皇帝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我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当今生纠缠过来的人与事,透出一些牵绊前世的端倪,魂魄中的某一点某一滴会悸动着醒来,牵引意识转回前世,在回忆中,判断这牵绊到底来源于何处。
太后的面目,我并未记清楚,唯有那双眼睛,光华流转,灵犀动人,刻在脑中无比清晰。
觉得她眼熟,仅仅只是因为那双眼睛。
眼神之后蕴藏的魂魄,属于谁?
亦或者是她那双眼睛,长得像谁?
我有些混乱,沉在前世的记忆里,无法自拔。
韦小宝忽然碰了碰我,说道:“道长,皇上问你,刚才太后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陡然回过神,看看韦小宝,又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跪下地面,说道:“回皇上,太后其实并没说什么,她老人家只是怀疑贫道是个骗子,进宫只是为骗钱来的。”
皇帝没吭声,韦小宝在一旁噗嗤一笑,说道:“皇上刚才说了,太后说道长你是世外高人,还交代了要好生款待你的。怎么到了你这,却是太后说你是骗子?”
我一怔,说道:“世上玄妙之事,未曾亲眼所见,定是不信的。许是太后曾经见着了什么,细细思量之后,又信了贫道吧。”
皇帝说道:“道长,请起来说话。”
我得了令,从地上爬起来,规矩的站好,等皇帝问话。
皇帝倒也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道长,我最近听到宫里有传言,说太后是妖?”
我垂着头问道:“皇上信吗?”
皇帝停顿了片刻,沉声道:“近来宫中怪事颇多,有此传言,到也不算什么稀奇,但事关太后的声誉,还是希望道长能彻查此事。太后身份非比寻常,不论此传言是真是假,此事都必须尽快了结。朕不希望以后再听到类似的传言,道长可明白朕的意思?”
我躬身道:“皇上的意思,贫道自然明白。这深宫之中,年年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虽有真龙天子震慑,鬼魅并不成器,但时隔日久,尤其是朝代更替龙气不稳之时,难免会有此消彼长之势。近来宫里闹鬼一事,贫道已经处理妥当,至于妖孽的传言,想来也是有心之人借鬼魅一事的恶意中伤,这等荒谬的传言,要不了多久便不攻自破了。皇上若是不放心,贫道此处有桃木剑一把,皇上觉得何处有妖孽,便将此剑置于何处,妖孽受不得剑气,自然便会离开了。”
说完,我自背上解下木剑,双手承着,高举过头顶。
韦小宝连忙从我手中接过剑,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皇帝,两人在座前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听韦小宝问道:“道长,皇上问你,宫里的鬼魅,你打算作何处置?”
我垂手望地的答道:“人死成鬼,多为生前执念缠身,不得安歇,其实各有各的苦衷。天地之间,六道轮回,乃是大常。贫道身为修道中人,参享天道,自然得维护天道,那鬼魅贫道须得带出宫去,寻一处清净之所,将其超度,送入轮回。”
皇帝问道:“你当真要送他去投胎转世?”
我应道:“正是。”
皇帝又问道:“他转世之后,还记得前世的执念吗?”
我摇头道:“转世之后,六道投生皆有可能,又怎还会有前世的执念。他偏执的不肯去投胎,便就是因为一旦转世,他就再也不是他了。”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天道无情,万物众生皆平等,果然如此。”
韦小宝在一边抓抓头,接口道:“皇上,你们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皇帝一笑,说道:“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有时候,不懂也算是你的福分。”顿了顿,他又问我道:“道长,你如此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却为何会流落街头摆摊算命?”
我答道:“观人世众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算是修行的一种吧。”
皇帝又问道:“那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我默然片刻,答道:“修道,求道,自然是为了体悟自己的道。长生不老是为道,飞升成仙是为道,逍遥江湖是为道,行侠仗义是为道,每个人的道皆有不同,能清楚明白自己这一辈子究竟为什么而活,怎样而活,就算是道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扣桌面,忽而幽幽问道:“那道长觉得,身为帝王,什么才应该是朕的道?”
我恭敬的一鞠礼,说道:“君王之道,随时局不同,而各有不同。贫道从未接触过帝王,自然不敢妄言,但能让百姓发自内心的称颂不绝,乃至千古流芳,才应是帝王应有的道。”
皇帝叹道:“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能做到的,自古以来,又有几人。”
我说道:“道就在那,求或不求,只看你动或不动。只要向着道走过去,即便求不成道,也不至于偏上歪路。贫道只希望皇上,能恪守本心,求得帝王大道。如此,便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皇帝望着桌面开始思索,韦小宝站在一边也没有打扰他,我停顿了片刻,请示道:“皇上,宫中鬼魅已除,若无他事吩咐,还请准许贫道就此离去。”
皇帝陡然一惊,问道:“道长要走?”
我应道:“贫道入宫,乃是应皇上的吩咐,祛除前朝鬼魅。而今任务完成,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皇帝看了看韦小宝,韦小宝当即领会,说道:“鬼除了,妖不是还没除嘛。”
我微微一笑,答道:“不论妖孽的传言真假与否,只要贫道还在宫中,它就断不可能贸然出现。此时的宫中并无妖气,我即便在此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得见妖孽真身。皇上若是真想除妖,就请让贫道离开。只要贫道不在宫中,妖气一现,此剑定能助皇上诛妖驱邪,扫净宫里一切孽障。”
韦小宝摸了摸下巴,凑近了皇帝,说道:“道长说的有道理啊。那老妖精那么狡猾,知道道长法力高强,肯定会缩进老鼠洞里不出来,硬要把它捅出来,搞不好还会弄出大动静,闹得连天桥下说书的都知道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确有道理。”
他沉吟了片刻,和声说道:“道长即有此意,朕也不强留了。你想何时出宫,与小桂子交代一声便可。虽然你们修道中人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但为朕效力,朕也总得有些赏赐才行,还望道长莫要推辞。”
我连忙跪倒伏于地上,表示感谢。
总之,皇帝并没有为难我,一切,都比我事先所想的要简单的多。
跟一个开明的皇帝打交道,就是省事啊。
当天晚上,我就揣着一大堆银票离开了皇宫。
重新回到自己的窝棚里,舒适的躺倒在床上,感觉着实轻松惬意。
话说金窝银窝,到底还是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管他什么太后什么皇宫什么妖孽,我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然而,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原因是,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潮汐起伏的海浪声,有郁郁葱葱的成片林木,林木间烟雾缭绕,轻轻一嗅,带着海浪的腥气,出奇的刺鼻。
这是妖气。
海上的蛇妖,专属的妖气。
是啊,白天想多了宫九,想多了蛇岛,晚上做梦,竟然就真的来到了那个前世曾经停留许久的海岛。
我在林中一步步的走着,不辩方向,更不知将会遇到些什么。
陡然一条墨黑的长影从空中直坠下来,气势十足的朝我发起攻击,我自然举剑便砍,毫不费力的斩断了黑影,只瞧见一只并不算太大的龙头,掉落在地。
黑色的龙头。
我举着剑,惊疑不定,这颗毫无生气的龙头,依稀便是宫九化形之后的模样。
这意思是,我杀了宫九?
后退两步,我惊恐得差点醒了过来,环顾四周,不知何时,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着宫装的女人。
那还是明末时期的装束,长裙及地,满头珠翠,虽背对着我,却是令人无端的心惊胆战。
我只觉周身无力,险些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垂首看着地上那颗孤零零的龙头,恍惚之间,却见妖气凝成的白雾散去,黑色的头颅逐渐缩小泛白,就这么在我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化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
她面无血色,死气沉沉,唯独双眼却依旧的灵犀炯然,默默的注视着我。
我看清了她的面目之后,胸口一窒,如被重击,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那不是沈清霜的脸吗?
原来,太后的那一双眼睛,竟然会与沈清霜如此的一致。
原来,太后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什么妖孽,而是沈清霜为止付出性命的女儿。
难怪她身上没有妖气却依旧法力深不可测。
她生而是神,即便以人的血肉之躯存活于世,也依旧是个神。
错了,错了!
全错了!
我捂着胸口,惊惶万分,远处宫装的女人已走至近前,我看到她裙角的一边,拂在掉落于地的剑上,接着便见着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拾起了那把剑。
我一皱眉,抬起头,正对上沈清霜哀怨悲愤的面孔。
她定定的看着我,忽而一声冷笑,说道:“若伤了我的女儿,我让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心口陡然一阵穿刺的痛,我眼里一黑,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只是,眼前的景象颠倒了次序,我紧握剑柄,将剑锋埋在面前眼前那个跪在地上的道士胸口。
心里的痛,双倍的累加,自己杀了自己这种刺激,着实太过猛烈。
直到我惊醒过来,还心有余悸的按着胸口,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玄贞,还是沈清霜。
乱套了。
全乱套了。
他母亲的,太后一定到太一观那么激动完全是因为太一观很可能有她老娘!
很不幸,我特么就是她的老娘。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啊!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我要不要回终南山先避一避?
这山下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
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捶捶发软的腿脚,下床给自己到了一杯凉茶,刚喝一口,水还悬在喉咙里,某处剑气的忽然爆炸,惊得我浑身寒毛一扎,一口水就这么呛进了气管里。
一边要命的垂着胸口咳出呛进去的凉茶,一边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门,看着皇宫方向。
那一条龙一般的长条灵光,在天上飞速的旋转扭动,后面紧跟着一道金灿灿的剑气,不是我的那把剑,又是什么!
要真的伤了那条小龙,沈清霜的魂魄可不得真的吃了我!
想起梦里自己戳自己的那种场面,实在不寒而栗,我连忙收回了剑气,却见那条灵光不断的白龙直飞上天,钻入云层消失不见了。
我轻弹剑锋,将剑还原成木头的模样,对着天长舒一口气。
皇帝的事解决了,京城这地方不可久留,我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