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一场记忆》墨初之痕

29、拿起戒指

　　第二十九章拿起戒指

　　高考结束了，像一直飞过蓝色天空的鸟儿一样掠过了我眼前的空气。时间没有给我过多的预兆就把学生从一个世界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空空的教室里，回想起了一周前我们和学生在这里告别的场景。三个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一张张映着青春的脸庞，还有那闪烁着清纯的眼睛。杨建生和姜潮旭分别作了离别留言，听的学生们哭的稀里哗啦，而我就站在两人的旁边静静的注视着，心里有些痒痒的东西像莫利的毛一样慢慢地搔着我的眼睛。我默默地低下了头，偶尔用右手习惯性的擦擦眼睛。
　　再次抬起头，面对着认真地看着我的学生们。想了想之前备好的台词，但是怎么都拼接不出来完整的稿子，只有一两句只言片语在脑袋里不断回旋。
　　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再睁开眼睛，我重新唤起了心中名为‘冷静’的宠物开始用着教师的语气跟他们说话。
　　也许是这话听起来不适合我的个性，下面的学生都摆着一副快要爆笑出来的表情，旁边的杨和姜也用手捂着嘴偷偷地乐。过了一会儿，我厌倦了这样严谨又传统的告别致辞，开始随意的说了起来。
　　说着说着，站在台上的我，藏在角落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间从那里偷偷地冒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冲出了我的眼睛。台下，学生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声音混在一起，有时会像合唱一样，有时却像一群乱叫的乌鸦。
　　看到泣不成声的我，姜直接走过来把我转了一下，背对着学生抱在怀里。我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在他怀里大哭了起来。杨则急忙的缓和气氛，说让每个同学都说说自己的感触。
　　我默默的走出了教室门口，躲在了旁边白色墙面的后面，听着一个又一个被我视为‘孩子’的学生说着。眼泪没有停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本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控制住的我却不得不躲起来，听着它流了出来，然后落在地上，碎了。
　　第二天，教室空了。从原来的热闹变成了空荡荡的屋子，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离开了这里，享受起来了假日的到来。有的在准备找工作，有的正准备报考的学校。阳光落了下来，散在地上，和一年前的阳光有些不一样，是高兴却又有些寂寞的光，而我沐浴在这光中。
　　“小牧，你最近还好吗？”
　　中午还在整理学生档案资料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来电的人是他的母亲，熟悉的情景再次随着电话的铃声在脑海里出现。
　　“我挺好的，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偶尔听得到他母亲和父亲的交谈的声音，也许是在商量怎么跟我说话。
　　“孩子，你们两个人很久没回来了，今年过年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停了下来，又听到了抽泣的微微声音。
　　“我们都挺忙的，所以没回去。”
　　“那最近忙吗？”
　　这句话让我瞬间不知所措，因为我知道如果回答不忙的话，一定会让我们回去，如果说忙的话，母亲一定会再打给他，那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一定会被他们知道。我沉默了，等着电话那边传来能够消除紧张的声音。
　　“孩子，在听吗？”
　　“恩，我在。我最近不忙。”
　　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说了这句话。
　　“不忙的话，就回来一趟吧！”
　　“但是最近学生不断找我问报考的事情，虽然不忙，但如果我回去的话，这边有点不好交代。还有……”
　　我极力推脱掉这件事。电话那边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像是在告诉我我的话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早就知道了。孩子，你和他之间吵架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手紧紧握着手机，想着要怎样回应她。
　　“说实话，听说你们分开的时候，我挺高兴的。我以为这孩子和你玩腻了，要重新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子，过上一般人的生活。但是，我所看到的并不是那样，他过年回家的那几天每天都愁眉苦脸的，问他你怎么不来的时候，他哭着对我们说你们分了。我第一次见他哭得那么伤心，明明是要过年的，结果他的新年却变成了最伤心的新年。”
　　我只想出了一个恩字回答她的话，可是心里的小恶魔已经开始作祟，用他的小叉子插着我的泪腺。
　　“他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他能够快乐的生活，其它的什么都不用了。而且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一定会回到一起的。只有你才能会给他他期望的生活。”
　　声音颤颤的，像平静湖面水面上突然被小石子引起的波浪，一下子扰乱了我的心。过了一会儿，声音换成了一个成熟中年男人的，是他的父亲。
　　“小牧啊，我别的话也不多说，等你们最近回来我再跟你说吧！好了就这样，我们先挂了。”
　　说完，声音消失了。我放下电话，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眼前桌子上被摆的乱七八糟的纸张，可我却无法提起兴致伸出手摆弄。
　　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五年前他带着我去他们家里时的场景。

　　新年的气息正充满着这个小小的城镇，我和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向着他家的方向走过去。路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他的父母交谈，可以想到看到自己的孩子带回来的对象居然是一个男人的他父母的表情，心里就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想着如果不行的话，该怎么办。再抬头看看他，一脸淡定的表情倒让我觉得我自己的瞎想完全是自作多情。“别多想了。”他直接抛给我这句话，然后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但是我注意到了他的手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手柄，还可以看到泛着红色的勒痕。我心里不禁痛了一下，原来他比我更紧张，只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在我面前。
　　在下了公交，走了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他的家，在一个临近某大学的二层小楼的小区里。
　　小区里装满了灯笼和春联，几乎每一家门前已经摆上了好几束烟花，像是要马上点上让它冲上夜空似得。他家的门前也差不多相同的形式，这时距离除夕还有三天。
　　我们敲了门，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她母亲，一看到他就显出一股开心的表情，然后激动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回过神来，她才注意到我。眼神有点惊讶的，瞪着我，那像是在说‘你谁啊，来我们家干嘛’。
　　他急忙把我拉进房子是，边拉边说‘先进屋来，外面冷。’母亲随手关上门也跟我们回到了客厅。此时的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头发有一撮染成了棕色，嘴里叼着大颗的棒棒糖，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样子，还有一个戴着眼镜认真看着电视新闻的中年男人，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我礼貌的向他们打了招呼，被他拉到沙发上直接坐了下来。母亲看了看他，坐在我们的对面，用像是审问的眼神盯着他。
　　“这个人是谁？不会是你的对象吧！”
　　“没错，他就是我的对象。叫慕牧。”我以为他会迟疑一下再回答的，结果脸上拔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顿时，客厅里安静了，只留下电视里传来的电视剧里的声音。
　　突然他的母亲直接站在了我们面前，然后大声叫喊着。
　　“你疯了吗？！为什么带个男人回来。”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我要和他一起生活一辈子。”说着他把我搂在怀里，我恐惧着低下头躲在了他的庇护下。
　　“你真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随你怎么说都好，反正我就要和他在一起。今年过年就在这里过。”
　　“你休想，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说着，就拿起我的行李准备往外扔，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抢过了行李来到我旁边，让我紧紧抱着。
　　然后，两个人吵了起来。我躲在他的身后听着这种令我畏惧的争吵，侧眼看了一眼，父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静静地看着电视里的电视剧。而那个女孩儿一开始还张大嘴巴瞪着我们，后来也沉浸在了电视里，时不时还发出笑声。这两个人丝毫都不阻拦这场争吵，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在吵了一会儿之后，母亲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然后呼了一口长气，右手朝着楼上指去。大喊了一句：“你给我滚回房间去。”
　　他转身拉起我拖着行李，就去了他在二楼的房间。关上门后，他一下子就瘫在了门口，然后抓着我的手，慢慢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没有跟他说什么，我知道他累了就直接把他带到床上，就睡了。第二天醒过来，就发现他已经坐起来，正瞪着眼睛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笑了笑，用手蹭了一下我的鼻子。
　　而我却没有被逗笑，而是转移了视线，背对着他，问他。
　　“这样真的好吗？跟你母亲吵架。”
　　“不吵架是不可能的，没关系，老爸和妹妹会帮我们的。”
　　我一下子又转了过来。
　　“你父亲和妹妹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他笑了笑，说：“早就知道了，我很早之前就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支持我们。”
　　窝在被子里的我挪了挪身子，用被子遮住脸，偷偷地笑了起来，可是心里却还在想如何劝服他母亲。貌似看懂了我的心思，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笑着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嗯了一声，沉醉在他传来的温暖中。
　　第二天，他和母亲陷入了冷战，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他和平常一样和父亲交谈着电视新闻，和妹妹聊着娱乐圈的八卦。第三天，还是一样。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概一周，即使在新年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也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劝服他母亲，可是看出我的心思的他却说与其乱想不如顺其自然，总有一天母亲会理解的。嘴上虽这么说着，但我知道他也在发愁。
　　大年初六这天，他和父亲出去到亲戚家里拜年，妹妹也和同学聚会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下午的时候，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被重复播出的春晚，而他母亲则在厨房准备着晚饭的材料。偶尔我侧过脸看看，那个伫立在厨房里的身影映着从窗口落下的天空的暗淡，显得有些憔悴。
　　我走了过去，敲了敲厨房的门。
　　“我可以帮忙吗？”
　　她转过身没有说话，甩了一下头，视线指向了放在袋子里的青菜上。然后，又转了过去，继续手里的活。我轻轻地拿出青菜，在洗水池里洗了起来。厨房里除了水流冲击菜叶子的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就连我自己的心跳声也是一样。
　　“你真的爱他吗？”
　　她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原本满溢在这个小小空间的水流声。像是将它剪断一样，从中间穿透过来，传入我的耳中，此时的我又听到了心跳声，不仅仅是我的，也有她的。
　　我低下头，眼睛盯着手里嫩绿的菜叶。
　　“恩，我爱他。”
　　“你的家人呢？”
　　“他们已经离开了我。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表明了自己，结果他们和一般人一样拒绝了我。”
　　“是吗。”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你不怕我们抛弃他吗？”
　　“怕。”
　　“那又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他母亲的眼神，那里出现的除了一点点期待还有一丝担忧。
　　“因为”我抬起头，把眼神抬到能够和她对视的高度，“他说过，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也不要我离开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神里露出以往没有的坚定。
　　她沉默了，手又开始动了起来。我低下头，也继续洗着青菜。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厨房里忙着，却没什么交流。
　　又过了几天，到了我们返校的前一天晚上。吃完饭后，他母亲把一家人召集到了客厅，母亲父亲和妹妹坐在大沙发上。他母亲坐在最中间，左手边坐着父亲，右手边是妹妹。而我和他就坐在两个单独挨着的沙发上。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房间安静的，五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是异常怪异的安静。我没敢抬头看着任何一个人，只是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唉”一声叹气打破了平静。是母亲，说起话来。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在大学的时候，看到过一对像你们这样的情侣。他们有一次公开在学校里亲亲我我。这件事这学校里闹的沸沸扬扬，学校急急忙忙找来了双方家长。双方家长都诬赖是对方拐骗了自己的孩子，才会变成现在的状况。那时的我义无反顾的站在了反对的一方，一边嗤笑着他们，一边在学校里参加各种反对他们的活动。结果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中的一个人从教学楼的楼顶跳了下去。而另外一个得知这件事后，就在寝室里喝了药。两个人纷纷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件事后来被学校压了下来。当我再看到双方家长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只有悔恨和无奈。”
　　她的声音变得颤颤的，我抬头看到了她眼角的一滴泪已经开始在脸颊上流了下来。她把视线转向了他。
　　“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个样子。”
　　我再次低下头，想避开她的视线。旁边的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只要小牧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做。”
　　她沉默了下来，眼泪落了下来，滴在茶几上，一滴，又一滴。
　　“恩，我已经知道了。我同意你们。”
　　我吓到了，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她。
　　“我同意你们，所以你们要好好的活着。要幸福，要快乐。”
　　不知何时，我的眼泪也开始像夏季的雨一样落了下来，视线中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模糊起来，连茶几也是一样。
　　她握起了我的另一只手。
　　“我家的孩子就拜托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恩，我一定会的。”
　　我们抱在了一起。
　　我才知道我们爱的是同一个人，然而她选择的爱是为了他的幸福，而我选择的爱是给他幸福。

　　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心里不禁一阵酸痛。放下资料，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当我正打算随意拿起一本书读起来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个忘记关上的抽屉，我好奇地拉开了它。
　　一个信封静静地铺在一枚银色戒指的下面。我才想起来，那封信是赵小希来找我的时候给我的。而我一直把它放在那里，一动未动。
　　再次拿起这封信，才发现信封上淡淡的灰色咖啡杯的印记，是我喜欢的书店的徽章。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撕开这封信。里面的白色信纸也是那家书店的，我笑了笑。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连这个都知道。
　　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在信的中间，是他的笔迹。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在看到那几个字的一瞬间，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信纸也湿了，可是那几个字一直在那上面，像是永恒的誓言一样，紧紧地贴在我的心中，暖暖的。
　　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等着我回去。而我却选择独自前进，毫不关心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这个人。结果我们的距离被我越拉越远，可是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因为他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停下脚步，然后向后看去，再往回走，回到他的身边。原来这些发生的事情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太自私了。
　　我大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莫利跑到我身边蹭蹭我的大腿。我一下子抱着它继续哭了起来，而它像是在安慰我一样，有舌头轻轻地舔了舔我。
　　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拿起了那枚已经被放置许久的凉凉的戒指，用嘴亲了一下，笑了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枚戒指会再次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