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北风过境（2） ...
-
慕云深将云水送到她家楼下，五楼中间的窗户已经透出橙黄的灯光，在雾浓霜重的夜里产生丁达尔效应，形成一团光晕。
云水却显得踌躇，她不知道家中除了云凡是否还有“其他人”。
“你有电话吗？”毕竟那时有电话的人不在多数。
慕云深从裤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色的翻盖手机，递给云水。
云水接过，拨通了家里的座机，提示音一声一声搅得她不得安宁，渗出丝丝紧张。
“喂。”是云凡的声音。
“爸……”
“小水，你在哪儿”云凡问话里明显有怒气，更多的是担忧。
“家里只有你吗？”
“嗯。”像是猜测道她打电话的意图，云凡回答得简洁而确切。
“我在楼下，马上回来。”云水瞬间轻松。
“你和谁在一起？”云凡知道自己女儿没有手机，心里也感到奇怪。
“是慕医生，我碰到他了，我没带钥匙。”云水看向慕云深，他却离得有些距离。
云凡干净利落地挂断，云水走到慕云深身旁，将手机还给他，“谢谢。”
“上去吧。”
“嗯。”她乖巧地点头同他道别：“再见。”
他没有回答，只是目送着她离开，等云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他才转身走向隔壁的隔壁那栋楼房。
云水没有马上到家门口，而是趴在三楼的窗台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柔和的灯光拉长他的影子，仿佛延伸了很远，似乎触手可及，他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留下一地的清冷。莫名的，云水脑袋里蹦出一个词：遗世独立。
她感谢这样的慕云深出现在无助的她身前，至少他驱散了她的孤独，给了她一簇温暖。
门虚掩着，泄出一丝丝暖色。
云水推开门，看见云凡坐在沙发上，低头吸着烟，整个客厅弥漫着浓郁的尼古丁的气息。烟灰缸里也仰面躺着好几个烟蒂，不知他已经抽了多少。
“小水，你过来。“云凡招手叫她过去，嗓子里仿佛哽咽着什么东西，沙哑而无力。
这样的气氛让她不敢多言，安静地坐在云凡身边。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去……”这个理由过分苍白，但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
“毕竟她是你母亲。”云凡有些无奈，他的女儿有多固执他知道。
“我觉得她不是。”云水自嘲地笑笑，宁夜能配得上这个称呼吗？
“小水，别太固执，你知道我的状况。”眉头深皱，云水明白，他在自责。
“我不知道。”云水感到茫然，“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问过慕医生？”云凡那天在医院和慕云深打过交道，那人也应该了解自己的病情。
“没有。”即使问了，也是模糊不清的。
“我的癌细胞扩散了。”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却又像在宣判着自己的死刑。
其实对于十五岁的她来说，这样的专有名词并没有太多意义，但是她意识到某些东西已经很难挽回。
“慕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是有好的机会的。”她的心犹如灌入铅般沉重。
“可能性不大。”
“所以呢？”云水想知道他说这番话的目的，“你不想治？”
“我会治疗的。”云凡宽慰地笑了，“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他不希望云水这样小就失去父亲。
“我只是觉得你妈妈可以给你更为安定的生活，更光明的前途。”他说。
“没有她，我一样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我自己的前途也是我自己挣。”云水揽过老爸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的未来里也只容得下我俩，哪里有其他人呢？”说完讨好地笑笑。
“就会说大话。”云凡被她的话逗乐了，“成绩这么差。”
“我也和你一样当个作家，成绩好不顶用。”
“尽是歪理。”
———————————————————————————————————————
云水主动走上四楼，高二1班的教室门口。
出去的学生看着她，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当然还有尖锐而嫉妒的目光。
“程言！”云水懒得避讳。
“大嫂自己上来了！”程言身后的男生用手肘戳着程少的背脊，一脸的促狭。
“你进来。”程言朝她招招手、
云水厚脸皮地进了不少人的教室，引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嫂子，你怎么把校服穿得这么漂亮呢！”一男生窜到她身后，打量着，玩笑着。
云水根本不搭理身后的人，径直到程言面前，“今天放学后你骑车送我去医院。”
“是云叔叔……”程言闻言明晰，隐隐不安地看着云水。
“是。”
“好，那你在教室等我。”
云水颔首 。
“那你的车怎么办？”
“我的车轮胎漏气了。”
云水上学时，骑车到车棚，车轮却被几枚图钉扎破，她大约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暂时她不想追究。
“怎么回事？”程言的脸色瞬间转阴，车不会无缘无故漏气。
“我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不太要紧。”
“嗯。”
自从宁夜那件事后，程言和云水几乎一周没有碰过面，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上次那件事……”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迁怒于你。”云水一直感到抱歉，这样的事始终不该牵扯到他。
“你在认错？”程言瞪着一双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
“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太没诚意！”程言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向来一流。
“那你要怎样？”云水心底早已翻了无数个白眼。
“加上今天载你的恩情，一顿饭抵消。”
“成交。”云水心想吃吧，吃死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定！”
云家姑娘肉痛地摸了摸腰包，表情比狼牙山五壮士还悲壮：“行。”
“老大，你这是赤裸裸地约会呀！”
“嫂子，能带上我们几个电灯泡吗，照明不要钱的！”
“呜呜，为什么我没有嫂子这样的妞！”
“草，老大！你这吃软饭也吃得太彻底了吧！”
“从此咱就跟着大嫂混了，瞧老大这没出息的样子！”
“……”
程言自得地扬起一边嘴角，笑得狰狞。
云水低吼：“都他妈的给我滚！”
———————————————————————————————————————
窗外，雨依旧润物有声，狠狠地砸在常绿的树叶上，却反射不出阳光下才有的光泽。厚重的云低沉沉地悬挂，但是天，不会塌。
云水放下手里的笔，张望着门外，那里没有她在等的人。
“不走？”应蔚然背起书包起身，平日里云水都是头几个冲出教室的，今天怎么比她还慢。
“你先走吧，我再做一会儿作业。”云水翻开练习册，证明其言的真实性。
“那……再见。”应蔚然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心中疑惑，也不会开口打探别人不愿倾诉的事，这样的人会让与之相处的人感到轻松。
“拜拜。”
十分钟后，程言如约而至，站在教室门口，凝视着那个缩成一团，瘫软在位置上的小人儿，安静地阖着眼，嘴唇微张，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那样的云水，失去了牙尖嘴利的外衣，竟莫名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天蓬元帅，起床了。”程言静静在云水前坐了五分钟，全然不顾那些留在教室学生的目光。
云水不睬，翻个面，继续睡自己的。
“瞧这一桌子的口水。”程言轻笑着，视线却未离开她的睡颜，”放学才十几分钟你就睡着了？”
程家大少说话向来掷地有声，云水顽强的睡意还是破灭了。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发愣地望着眼前人，他坐得那么近，脸也这么近，那黑白分明的双眼映得格外清楚。
脑子倏地反应过来耽搁了什么事，姑娘着急了：“怎么不早点叫我，快走吧。”
“睡得和头死猪一样，我怎么喊也喊不醒。”
“……”好吧，她承认。
这两人似乎完全无视了周围掉了一地的下巴、眼镜、眼泪……
骑上车，程言将雨伞递给云水，要她撑着给两人遮雨。
云水乖乖照做，毕竟她要是感冒了，谁来照顾云凡那只“老寄生虫”呢？
如此一来，她只得厚着脸皮，用一只手揽住程言的腰。
雨依旧不知好歹地叫嚣着，扑打在黑色的伞面，传来有节奏的音律，敲打了少年的心，那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她不知，他知。
那是隆冬的年末，却成了永远定格的阳春三月，他的胜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北风过境（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