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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看着小姑姑霓裳云鬓的坐进大红色坠着金流苏的花轿里,只觉得她漂亮得像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我拉着身边奶娘的衣服,小小声的嘟嚷.我也要当漂亮仙女.
      奶娘轻轻把我圈进怀里.
      “好,等我们的小姐长大嫁人时肯定也是个漂亮仙女.”
      原来嫁人就能当漂亮仙女,我半歪着头想.嫁人,是嫁你么?小姑姑是嫁给你的,那我也应该是嫁给你的吧.
      看着花轿旁一身喜服的你,挺拔俊逸,我郑重的点头,决定长大了也要嫁给你好当个漂亮仙女.
      后来,我才知道我想嫁给你很难很难.
      不只因为你是我的姑父,还因为你是当时的皇太子,后来的皇帝.
      那一年,我五岁.

      第二次见你,你还不是皇帝.一身淡青色的儒服,轻车简从的和小姑姑走进大堂.让父亲惊惶的叩拜.
      我贴着大厅门外的柱子向里看,眼里却只看被你挽着的小姑姑,嘴角慢慢的向下撇,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动了你们.
      小姑姑招我进去,摩挲着我的头顶和我一起掉泪.她对你说我出生便没了娘亲,父亲又是武将,常年征战.是跟着她长大的.我便看到你眼中对她的疼爱
      她对你说有两年没见我了,心里一直惦记,今天总算见着了.我便看到你眼中对她的怜惜..
      最后,她对你轻轻叹息着说.下次相见不知何时,怕是终要错过看着我长大了.
      那就把她接去东宫和你同住,也好解你思乡寂寞.你用好听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眼里满满是对她的呵宠.
      我就这样跟着你们一起坐上了马车.看着小姑姑幸福的笑脸和你宠溺的眼神,我在心里闷闷的想,为什么偏偏是你,我不能嫁.
      那一年,我七岁.

      我以为我从此就能经常看到你了,可我错了.
      回到京城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就从皇太子变成了皇帝.我和小姑姑一起被马车接进了那个大大的园子.小姑姑住进了福阳宫,而我却被安排在了西边的凤仪阁.
      我听见宫女行礼时不再称呼小姑姑太子妃,而是称呼她贵嫔.那时我已知道什么是皇后,我很想问你为什么小姑姑不是皇后,可我已经很难见到你了.偶尔在园子里远远的望见你,也早有执事太监来让我们回避.
      虽然远远的,我还是看到了你身边淡粉或是嫩黄的身影,忍不住跑去问小姑姑.小姑姑呆呆的望着燃着檀香的夔龙青玉炉.好久才传来极轻极轻的声音.
      这个是崔尚书的女儿,这个是顾太师的妹妹.......
      我皱眉,不懂小姑姑在说什么.她似乎是在说给我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悻悻的从小姑姑的宫里出来,恨恨的想,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可以嫁给你,为什么你要娶那些女人.
      那一年,我十岁.
      再一次能近近的瞧你,又是许久以后的事了.
      那夜刚得知小姑姑有了身孕,居然是在你们成亲八年之后.你欢喜得像个孩子,竟醉得一塌糊涂.姑姑害喜得厉害,唯恐夜里惊扰了你便嘱咐人扶你去旁边的昭仪阁休息.又谴我给你送碗刚用冰镇过的乌梅汤醒酒.
      我从没离你那样近过,你皱着眉,端正的眉眼间有一种忧愁.我禁不住用指尖隔了帕子轻轻在你脸上滑过.透过丝绢你的热度依旧烫进我心里.
      战栗着缩回的手却蓦然被你握紧,紧得我一瞬间生出一股从没有过的慌张.
      你的语气那样脆弱而怅然,小姑姑的名字从你嘴里吐出来,轻得像怕惊醒的梦.
      如儿,不要怪我,我不想负你.但我是皇帝.
      你拉着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那么有力的跳跃,仿佛证明你对小姑姑无可奈何的爱和愧疚.我辩不清心里的滋味,除了慌张还有娇羞与嫉妒.
      当你的臂膀圈住我腰的时候, 我分不清自己是挣扎还是顺从.
      你的唇印在我的脸上,喃喃叫着小姑姑的名字,我却把细嫩的手臂绕上你的颈项.心里隐约有小小的声音,终有一天会听到你如此叫我..
      你冲破□□的时候我死死咬着嘴唇,体会一种痛苦的快乐.你却蓦然僵住,轻轻甩头试徒辨认身下缠绕的身躯.
      我却不肯让你辩清,弓身贴近你,在你压抑的低吼中攀住你一起坠进旋涡深处.
      清晨,你只看到床头我故意留下的丝履,你猜不到昨夜是谁,却知道绝不是小姑姑.各宫的娘娘都是有配给的.那丝履,却是我自己亲手绣的.嫩黄的鞋面上一只初绽的粉色牡丹.
      那一年,我十五岁.

      那夜起,我总在夜里倚着窗棂偷偷的笑,还有两个月就十六了,心里盘算着生日那天说给你听时,你会是怎样的眉眼.可我没等来告诉你真相的机会,却等来了你的一道圣旨.
      我只看到太监显得分外鲜红的嘴唇翕动着,好久好久,才明白你的旨意.
      陈氏玉荷,端和敏慧,仁孝贞静.指与左都卫王文叙为妻.
      你称赞我端和敏慧,仁孝贞静.随后却毫不犹豫的把我嫁给另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你的男人.
      你只是笑着看我,看着我的脸色渐渐苍白,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谢主隆恩.
      离你拥我在怀,仅仅过去不足一月.

      我穿着大红绮罗的喜服,细细的把眉勾成一种妩媚.颊上的胭脂是宫里最好的嬷嬷调出来的.头上的金钗是宫中最好的巧匠不眠不休打了三天的.流苏的坠子上坠的是龙眼大的珍珠.
      对着铜镜,我笑得含羞娇怯.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你都能看见.
      这是你许给我的格外隆宠,让我在出嫁时可以向你要求一件事.我求的,是你来主婚.我要你看着我有多么美丽.我要你亲手将这样美丽的女子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时间到,礼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勾起唇角微笑,时候到了.极慢的起身,我从旁边准备好的箱子里取出两双丝履,一双嫩黄绣着五彩的双蝶,我举到小姑姑眼前.一双明黄绣着飞天的金龙,我举到你的眼前.
      一瞬间,你的脸色苍白,我却笑得非外妖娆.
      嫩黄的丝履,五色的彩蝶赫然翻飞在一丛淡粉的牡丹之中.
      我在你呆滞的神情中跨进大红的喜轿,是个像仙女一样漂亮的新嫁娘,娶我的却真的不是你.
      那一天,我十六岁.

      二个月后,小姑姑宣我进宫.
      她抚着大了许多的肚子倚在榻上,你正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着玫瑰蜜饯.见我进来,伸在半空的手,不自觉的僵了一下.
      你放下手中的东西,淡笑着.说把地方留给我们娘们儿说体已话去.我在你踏出门的背影里,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告诉小姑姑我已有了身孕.
      我冷笑着看你,看着你停下脚步,怔在那里.
      小姑姑却一径叫住你,眉梢眼底全是压不住的欢喜.
      大夫说已有二个月了,怕是洞房那天就怀上了.我故意说得含混.
      你坐在一旁,茶杯已端起三次,终没沾唇便又放下.我却只是笑得腼腆.仿佛全不知道你心里猜测的另一种可能.
      离去的时候,你蓦然叫住我.
      踌躇良久,只问了一句,王文叙待你可好.
      他待我.....我故意顿了顿,抬起头楚楚的看了你一眼,才悠悠的吐出两个字.
      极好.

      其实他待我怎么会好,婚前就已失贞的妻子让年少得志的他屈辱愤恨.如果不是因为你赐婚的旨意.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姑母是你的宠妃,我已是个下堂妻.
      而这些,你应该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我根本没有身孕,洞房之后,他再未近过我三步之内..我只是在提醒你记得我,就像我临去时送你的那双丝履.
      如果我注定不能得到你,至少我不许你忘记我.
      何况我在赌,赌你不肯让自己的骨肉叫旁的男子做爹,何况你膝下只有一位早夭的皇子,现在除了两位公主,再无子嗣.
      我赌赢了,一个月后又一道圣旨送到我手中.左都卫王文叙骁勇善战,忠烈耿直.封骠骑将军,率军五万平定番乱.
      他走的那天,我起得极早.细细的描摹了眉眼,拿着征衣立在他的床头.
      他送出门时我紧贴着他身侧,半偏了头以级细的声音将这几句送进他耳内.
      愿将军此去马到成功,凯旋而归.妾自知不洁,唯尽心侍奉公婆,待将军凯旋之后.若蒙不弃愿今生侍奉将军,克尽妇道.或允妾下堂,将军再另觅良人.妾也将终身吃斋礼佛,为将军祈福..
      他回眸看我,眼神探究而深邃.终于缓缓点头.转身上马.
      你听到了吗?我在心里暗暗问你.如果你真的让他再次回来,我便真的当他是我的天,我的夫,我这一世的男人.再不牵挂你.

      而你果然没有让他回来一个月后我等来的是一道封赏的圣旨.你说他忠勇节烈,以身殉国,追封为忠勇候.
      我接过圣旨,脸上甚至做不出悲伤的神情来.
      三天后,王家又接了一道圣旨,宣旨的太监用尖细的噪音拖着长调一字一句的念.
      王文叙妻陈氏玉荷,雍容端丽,恭顺谦和,品性温良.加封燕国夫人.怜其新寡,特恩允入宫与其姑母为伴.即日起程.
      我把头垂得极低,无声的笑了出来.
      你当年用一道圣旨把我送到这里,现在又是一道圣旨便轻松把我带回来.
      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我极慢的伸出手接过圣旨,缓缓起身,向执事太监身后的那顶软轿走去.
      燕国夫人,尖细的噪音在身后响起,您就这么走了,没什么要收拾的.
      我缓缓摇头,继续向前走.
      不需要收拾什么.我来时除了自己就只有你送的那些陪嫁,那是送给王家,送给王文叙之妻的,不是送给我的.我走,也不需要带走.
      燕国夫人,尖细的噪音在我跨进轿子的一刻又响了起来,您就穿着这身进宫.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缓缓放下轿帘,算是回答.
      我知道,穿着丧服见你是大不敬,可我就是要穿着丧服见你.我要你知道,你欠我一份幸福.

      入宫的第三天,你才召我.
      传话的太监立在门口,我却只细致的描着两弯眉,一笔笔,青黛的颜色,相思一样的悠长.脸上未涂胭脂,反显出一种楚楚的白晰来.连唇都是粉白色的.轻轻咬在牙齿间.一件白色窄腰的长裙透着神情之外的哀伤.一头乌发只挽了个偏云髻,却在鬓边斜插了一只红玛瑙的簪子.
      细细的流苏下面坠着黄豆大小的一颗红玉,正坠在腮边,像一滴血泪.
      衬在白衣乌发之间,更是妖冶绝艳.
      终是又见了你.
      你望着我,眼神探究而深邃,一时竟让我恍惚着想起他临去时的眼神.
      你可好
      你的声音很低,语气却并不淡然.
      我可好?那一夜的昭仪阁,我坠入一场旖旎的梦,悄悄的幸福着.你却随后亲手碾碎它,嫁人,嫁的不是你.丧夫,却正因为你.你说我可好?
      我去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句,还好.
      你的眼神渐渐掩不住搜索,我知道你在看什么,却只静静跪着,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孩子可好,该有五个多月了吧?
      启奏皇上,孩子流掉了.
      你去霍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音崩得如拉满弦的弓.
      怎么会流掉了?
      夫君远赴战场,相思成疾,使孩子早夭.我依然淡淡的,仿佛不过是丢了条帕子汗巾.
      相思成疾?
      你终是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明黄色的宫靴就踩在我眼前.
      启奏皇上,臣妇必须相思成疾.我此时才抬眼看你,眼神波澜不惊.
      你懂我言外之意,孩子不流掉,成亲才八个月便产下足月婴孩儿,到时如何解释.我又怎会告诉你,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过身孕.
      那一夜,真的是你?
      你的脸色灰败,极慢极慢的向后退去.
      昭仪阁,黄丝履.
      我呓语出这六个字,梦一样的轻.
      一时屋内静极,再无声音.

      小姑姑已经在福阳宫里嘶喊了一天一夜了,我从昭仪阁的窗子便能望见你来回焦急踱步的身影和地下跪满一院子的太医宫人.
      这处昭仪阁是我跟小姑姑要来的,犹记得当初你听到我住进这里时的神色.
      我的手也死死撰在窗棂上,她必竟是我的小姑姑,可惜我是新寡之人.必须避讳.
      不知又煎熬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啼哭.
      小姑姑为你诞下了第一位皇子.
      天佑我朝,朕要去太庙祭祖.
      隔了这么远,我依然能透过你兴奋的声音想像你脸上志得意满的笑,让我从骨骼疼到皮肤发梢.
      转身漠然的向西厢走去,手里拿着前阵子小姑姑给我送来的人参,她说马上要生产了,至少要两三个月吃不得这样燥热活血的东西.
      细细的把几片参片研成末,再加上挑好的薏仁,红豆,核桃.山药切丁小心的填进鸡腹.加上生姜,枸杞加了汤放到火上慢慢炖.
      火焰摇曳的舔食着锅底,仿如我被蚕食的良知.
      泪,缓缓滑下脸颊.
      抬手拭起,拈到眼前,晶莹颤动,结净剔透.
      唇角勾起一抹缓缓的笑,食指轻轻一弹,那滴泪也落入锅中.
      我知道,它终会被装进青玉纹花碗里端到你的床头,在我关切的神色中递进你白晰修长的指间.你一点点喝下时还依旧用以往怜爱的神色看我.
      因为你是我的小姑姑.

      日子终如流水,蜿蜒而逝.
      小皇子叫景宏,如今已两岁有余,活泼异常.小姑姑产生血崩,太医们熬了三天总算保她平安,只是本就娇弱的身子更是大不如前.你新纳的宠妃也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我依然只是燕国夫人.
      而你与我,又两年多未见了.
      我拉着景宏的小手顺着荷塘上的小径向水榭走去.小姑姑身子不好,景宏从出生便跟着我,对我竟比对小姑姑更亲上几分.
      我却每每被手中稚嫩的触感牵引,恍惚想着,如果当年那一夜,你我真的有个皇子,是否也是如景宏一般.
      终于随着景宏蹦跳的脚步进了水榭,才发现你新纳的宠妃赫然也在.身旁只有她的大丫头香琪.
      冷冷的看我,她的眼神里有未述出口的蔑视,怨毒和刻薄.
      娘娘,起风了,回吧.
      小丫头温婉的在她耳边进言,却只得了她冷冷一瞥.
      风侵进薄衫里,她也不禁拢了拢领口,却始终不肯回去,只是遣了丫头回去取披风来.仿佛这样的相遇,她若先离开便是退却了.在大皇子和准皇后的妹妹面前,她这样的怀着龙嗣新宠是不屑这样的退却的.
      丫头望向我,见我回以温婉一笑.终是领了命独自回去了.
      我手里牵着的景宏却不再安份,凑上去要贴着她已隆起的肚子.
      母妃说那里面的是我的小弟弟.
      促不及防,她不自觉的伸手向前推去.脑中有什么闪过,我的身体比心思先动了起来.重重的撞在她的背上,她的身子向前踉跄着.
      景宏重重的跌出亭外,在一丛丛碧绿的荷叶间溅起成片的水花.
      她怔怔的看着碧池里挣扎的水花,再转头看我.神色惊愕已极.
      我却只盯着池面翻纷的水花,越来越小.突然转身瞠目看她,用着凄厉已极的声音呼救.
      随即转身投入水中.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一具小小的身体摆在大殿中央,刚才还咿呀稚语,.充满生机的小脸此刻只余下一片青紫.
      我和她皆跪在大殿中央.
      她的脸色惨败已极,只反复啜泣着一句话.
      不是我.
      我却只言片语也没有,仿佛给人抽干了血肉一般.水从头梢衣襟蜿蜒成流不出的泪.你的脸色铁青,手在衣角捏紧成拳.
      宏儿.
      大殿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号,是小姑姑.再没有往日的娴雅淡定,温润如玉.只是一种负伤绝望的母兽,凄厉的能撕裂所有.
      你的神色越来越黯,她吃力的挺着肚子跪趴去你脚边,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推皇子下去的.
      所有人的眸光全投向我.我却恍如不觉,空洞的眼神投向虚空.怔怔的复重着她的指控.
      是我,是我害死了宏儿.
      霍然起身,我向着殿角的朱漆柱子狠狠撞去,触及的一瞬,我不着痕亦的偏了偏头,只有一边额角撞在柱上,传来一阵钝痛.
      玉荷
      小姑姑凄厉的声音撕裂我坠向黑暗的神志.
      合上眼前最后一眼触及的是新妃惨白的脸和你近在咫尺的怀抱.
      她是如贵嫔的亲侄女,景宏的姐姐.
      你一字一顿的说着,宣告了这件事情的结果.我的绝然让你想起了我也是个曾失去孩子的母亲,你相信了我.
      其实,我不曾告诉你,我的绝然是因为我忘不了景宏最后的脸孔.惊慌,无助,恐惧.

      小姑姑从那天起就疯了,总是痴痴癜癜的乱跑,嘴里一直嚷着景宏的名字.你的新妃被你软禁在冷宫,只等诞下龙嗣就送去觉明寺出家.
      我的身子也一直没有大好,你下旨让我也搬进了福阳宫.
      转眼又过了一年.
      小姑姑疯了之后,你却经常来福阳宫.对着痴痴癫癫的她可以坐好久.你们各自说着自己的心思.像两个隔着一面墙看不到彼此的两个人.
      你我之间依然不怎么交谈,你只是每次来,都会喝一碗我煮的羹.每次你走了,我便捧着碗,感觉你指尖摩挲其上的温柔.
      直到那天,小姑姑疯得格外厉害,竟拖着你一起投进碧绿的荷塘.我甚至在那一刻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直到侍卫把你们拖上岸,看着你呛咳出声,泪才决堤而出.
      那一夜,你抱着小姑姑在荷塘边坐了整整一夜.
      我也在窗后看了你们一夜,直到东方第一缕晨光穿过你的肩膀洒进我眼底,我蓦然惊觉你鬓边竟已生出几缕白发.
      你才刚过完三十岁生辰..

      还是青玉纹花碗,还是那双白晰修长的手,我依然毫不犹豫的把汤递进这双手中,一切,一模一样.只是这回汤里放的不是人参而是鸠毒.
      等你赶来时,小姑姑已经走了,你甚至连她痛苦的痕迹都没有看到.只看到她身旁一尺素绢,上面是你见惯的她娟秀的字体.词情并茂.
      哀哀的企求你的原谅,原谅她的脆弱和逃避.原谅她在清醒的瞬间做出的选择.
      你捏着素绢的一角,摒退了所有宫人,一个人走向内室的背影寂寥而疲惫.所有人都离开后我才走近你.伸出自己柔软滑腻的臂膀轻轻绕上你的颈项,一如曾经的那一夜.
      七天后,宫人在夜半为你推开我的房门,并有史宫登记在册.
      一月后,你召告天下,燕国夫人聪慧贞静,雍容宽和.为后宫之肱股.册封为端静贞贤皇后,母仪天下.
      册封大典那天,你远远的站在顶端,我几乎是屏息着一步步走向你.相距短短数十步,我却从五岁一直走到二十岁.

      当年被贬的妃子诞下的孩子起名景纯,如今已认在我膝下,也长至景宏当年的年纪了.这两年你待我极好,我如今住的坤宁宫紧临你侧.
      当年的福阳宫和昭仪阁却早已荒草丛丛,你不纳新妃已很久了.
      午后的阳光总让我别样慵懒,摒退了众多宫人,我难得偷得半日清闲,竟不知不觉走到福阳宫的旧址.
      当年的绮罗幔如今残败的飘摇在风中,似有无限心事.
      一声轻轻的叹息,却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小心的掩了身形,传进耳中的声音竟如此熟悉,明明日日响在枕畔.
      如儿
      朕以江山社稷为重,
      以天下苍生为念.我上不愧祖宗,下不愧黎民.
      可朕愧对你.
      你知晓昭仪阁那一夜后,曾求朕娶玉荷为妃,善待于她,
      当年朕不答应你,现在朕做了.朕甚至不顾众朝臣的履履进谏,封她为后.
      可是你呢,
      你答应与朕相伴终老,为什么做不到.
      夜夜睡去,朕将她做你.
      日日醒醒,原来终不是你..
      如儿.
      朕累了
      等景纯行了加冠礼,朕便禅位于他,
      你要等着朕......
      我的手死死的抵在胸口,嘴唇在贝齿间辗转,渗出一丝艳红.你的背影映在夕阳里, 竟似耄耋老者.
      其实小姑姑离开,不过两年.

      还是那样的青玉纹花碗,依然是一碗碧色的鸠毒.这一次,是我亲手喂进你的唇里.在最后一滴咽下后,你促然伸手打翻了我手中的碗.碎了一地的残破.
      宣史官.
      惊慌而至的宫人只听到你淡然的这三个字.
      朕即位十六载,苦心诂旨,勤于政事,不敢有一日稍怠.然天资鲁钝,深感有负天下苍生.今禅位于皇子景纯.望其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负朕重托.
      皇后陈氏,为朕后宫之相,聪敏慧捷,仁怀宽厚.令其辅弼幼帝,共佑我朝万载江山.
      我望着史官惨白着脸一字一句的跟着你的话写下你最后的一道圣旨,心,空茫得找不到一丝痛楚.
      终于所有的事都交待完了,你用仅余的力气挥手遣走了众人.
      空荡荡的宫殿只有我们俩,一站一卧.你吃力的呼吸着,沉重的嘶嘶声,让我一再却步.
      你却望着我的方向,拼尽最后力气勾起一个微笑.
      谢谢.
      那是你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一句做为君主不能说的话.
      谢什么,谢我帮你解脱,谢我放你自由.原来你一直是那一年大红喜轿旁幸福微笑的少年郎.眼里只有穿着五彩霞衣的嫁娘.
      我却已不是当年那个想做漂亮仙女的小姑娘.
      为你最后一次掖好被角,我转身对着铜镜细心的理好衣袍.一丝白光闪过眼角,轻轻拈起略一使力的拨下,原来我也生了白发.
      缓缓闭了闭眼,蓦然睁开,精光闪过.
      我已是太后,皇位的辅弼和督导者.白发,从此只能长在人后.
      虽然那年,我才不过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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