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暮云岚》纳兰澈雪

8、逐月

　　几日不见，他的轻身术真是大长，连我昔日号称“天雪无痕”的身形都堪堪追他不上。

　　望着清癯的背影，忽然想，就这么一辈子追着他，倒也无妨。
　　纵然永远追不到，但至少，可以望见他，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

　　道路，漫漫长长；彼岸，渺渺遥遥。
　　却是，追风逐月，我们，便走便语。

　　“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什么。”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何……要走呢？因为和翼国的有宿怨？因为他们的少主不够仁道？”
　　“他们翼国施政仁道与否，均与在下无关。只是云暮不愿再和羽灵打交道。”

　　“那是因为那句话让你觉得很没形象么？其实我真的喜欢那句话，喜欢你的辩论时的神采。
　　“朋友贵在交心。无论如何我始终相信，云暮辩驳的都是理亏的，云暮坚持的都是正义的。
　　“你每次论战我都看过，烟儿转给我的。之所以没有帮你说过话，是因为有时我也是同类。
　　“那些辩论我只有羡慕，只能远远观瞻，大多情况下却没有资格，真正陷身其中去参与的。
　　“绝对绝对不会。也相信云暮自有分寸。”

　　“我很任性。很唯心啊。冷静和理智，都是统统可以去死的东西。
　　“就算知道是不对的事情也会因为某种理由想去做。 ”

　　“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别人心里的无可替代。我希望别人能比我在乎她更在乎我。”

　　“你我一样啊，”我笑得开心，“云暮你应该已经做到了吧？很多人都把你像神一样看待。”
　　“我不问恩怨到底如何，别人与你冲突，我只能做到尽可能平衡，如果不能也不会放弃你。

　　“好人有好报，坏人会有恶果。
　　“若可以相信，我也不愿意这成为现实。
　　“若让我选择，我只会说：我在乎的人能够幸福，我厌恶的人不曾存在。”

　　“那么原因在我？和他们分道扬镳……他们的条件我知道，本就打算拒绝。所以……”

　　“不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真的不用介意。”他补充道，“在下都不介意。”

　　“我介意。云暮你……”我哀叹，“我以为你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了。 ”
　　“难得知己。很多观点上都一致，我们才初见，不是么？难得心灵相通，你懂那么多…… ”

　　“在下能够帮助你的很有限，这些事情并不是非谁不可的。本人在不在都无所谓吧。
　　“虽然不待见羽灵，但是他们身为翼国的皇族，应该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做到所有我能做到的。
　　“物尽其用。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当然要挖掘所有有价值的帮手。
　　“你也知道，在下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灵术师，能给予你的帮助不会比他们多。
　　“个人恩怨没必要累及旁人。”

　　“不要。我只信云暮的。”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他与我始终保持距离。

　　“也只有你和我最投缘最相近……有才未必有用，关键还是有心。”
　　我柔柔低语，“云暮，你和我都可以成传奇的。我忘不了和你的每次对话……”

　　拼命赶上两三步，直至有一瞬几乎能牵到他的宽大袖幅的长长一角，却又被恶狠狠地甩掉：
　　“真是麻烦了。听着。认真的想，在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做的了。”

　　“我只要你在。”我捡起被甩掉的长袖一角，“你不是已有想法了？怎能半途而废？”

　　“对于在下来说，这算不上半途而废……在下所作的事情。不是为了那朵花啊，你明白么。”
　　这次他没有再甩开，任由我牵着。

　　“嗯，就算只是闲置，但你付出过心血……出去不是还有几天么？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
　　我被牵着继续前行，有御剑乘风的感觉，“你不是在许愿牌上写过，这也是你的‘愿望’？”

　　“不是……纳兰，你还是没有明白。所谓的‘愿望’，只是在下看到你在努力……
　　“所以怀着好奇期待的心情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一点。
　　“现在有了更好的帮助人选。已经不需要在下什么了。” 他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道，
　　“真的。在下丝毫不怀有私人情绪的说，这方面，他们能帮你更多。”

　　“就算为了我可好？”任长袖自面庞滑过，叹息，“不要那么绝情……不要让我遗憾……
　　“付出多少代价才换来如今，以后便再也不能了……不要他们插手……”我固执地不肯放手，
　　“二选一我自然择你，更况一开始就不存在选择。一开始便只有你一个。”

　　“你不会遗憾。尽一切努力也很不错。
　　“既然他们能做更多就让放手让他们做。不要碍于什么名号。”

　　“……我不要……云暮……我不要……
　　“若只是学会操纵灵力的法门就可以呼风唤雨，若这便是最终愿望，我早比现在更加勤奋了
　　“但我只想完成这一次而已。没有你，就会有遗憾，并且致命，无可代替，无法挽回……
　　“自一开始，便没抱过太大希望，只是单纯的信念而已……
　　“因为有你出现，你的热心，我才会认真起来，没有你，现在这个萤火森林都不会有……
　　“是因为你提到，我才纠集起大家的。没有你，我宁可没有开始……
　　“或交付别人代劳，或卖身予别人做交换，即使放弃，也没什么大不了……
　　“更况，就算得到，她也未必领情。我不稀罕别人的感激，或觊觎什么救世主的名头……”
　　我一连以千里传音传出这些话，虽然距离不远，也已几乎窒息到说不完最后一句话。

　　“多了在下一个和少了在下是没区别的啊……在下真要说你任性了。
　　“在下既不是谋士又不做战将又不做救护又不做后援。”他叹息，
　　“……即使什么都不做，连意见都没有，还需要在么。”

　　“要。”我强自提上一口气，“若只是需要你的力量，我会去看你所有叶子上的心情么？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的一言一行。还有……喜欢看你写的字，虽然那么少。
　　“你予我的信，未复并不代表没看过。只因我知道我的意思你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

　　*** *** ***

　　“你……” 他忽然回身露出惊异的目光。

　　我？
　　低头一看，一身如水白衣正自如雾气般光芒散尽。
　　抬头望月，月亮却遮住了面颊，竟似看来有些忧伤……

　　身子一旋，险些栽倒，我连忙以袖一拂，勉强支撑。

　　“呲啦”一声，袖幅终于被我连带扯下一片。

　　咦？那是什么……

　　不远处，忽有一物，仿如皎月银光泻地，一瓣一瓣光耀直达天上，却斜斜地映着月亮的影子。
　　仿佛，一个是天上的银月，一件是地上的镜裳。

　　缄默，他已无声。

　　宿命。
　　淡然微笑。
　　眼前却一片模糊湿润。
　　若因此时病发而失去他……我……又该怨谁呢……

　　黯然，他已无形。

　　认命。
　　步缓驻足。
　　心里有一阵纠结刺痛。
　　终于还是要……分离……吗……无论……怎样……在乎……

　　“你在看哪？”

　　嗯？我抬头，泪水变滑落不见，跌落尘土。见他的，全是灿如梨花般的嫣然。

　　仰望。
　　一袭银裳长袂自枝桠垂下，一幅紫发轻纱自叶间飘洒。

　　“云暮……”望着一头扎向参天古木、正自高高在上的他，我不禁哑然失笑。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良久不语。
　　我不禁凄然失声：“纳兰……是不是很讨厌？云暮……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知道我已赌上了最后的念想。
　　他对“纳兰”这个称谓有特别的情感，而我则叫他的全名更显庄重。
　　因为我说过，云、暮，两个字，我都喜欢。我喜欢完整的他，我喜欢他的完整。

　　他持续沉默。

　　我的心，随之不断下沉，一直落到深深的潭里。一片湿润，再也看不清。
　　之前不知哪来的绝对自信正自一点一点崩溃。

　　倘若，他就这么一辈子隐瞒心事下去，连一个正面辩解的机会也不给，
　　纵然我心中空有三千六百计也难以布局。

　　何况，他能在的时间不多了吧。
　　其实，我，又能存在多久？

　　明知必将分离，多一分钟少一秒钟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开。无论如何也想要，多一瞬间在一起。
　　哪怕，只说一句，哪怕再聆一次呼吸。
　　即使，只是相望，即使相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