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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江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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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半。蛟鸾江断流已经整整三年半,断江楼也已经江边台崖上凝立了整整三年半,凤祺远站在台崖上眺望三年半前被还是碧波万顷的浩浩江面隔断的那远处漠漠万里的黄沙。“你说你会回来。…… 三年半了,你还是食言了。……” 台崖上干枯的风夹杂着从远方带来的细沙,轻轻洒落在凤祺远翠雪色的鞋面上,翠雪色的披风被风轻轻捧起。凤祺远收回目光再看了一眼手中洒金纸上潇洒的墨迹:“……祺远,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我就会回来,然后,我们一起纵马天涯。”……
“为什么非要去不可呢?”凤祺远倚在虬结千年的紫樟藤的藤干上,极力想捕捉到林帛的视线。林帛并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望着远处,好像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心也随着去了,像是没听见凤祺元的问话。“帛,我问你,为什么非要去不可呢!” 翠雪色的文袖挡住林帛远望的视线。“你说,你最想要什么?”林帛抬手搭在凤祺远的微凉的腕处,轻轻拉下来却并不松开。“祺远,你说说,你最想要什么?”凤祺远见林帛还是没有把视线收回,便也向远处望去,寻找林帛凝望的地方。“我最想离开蛟鸾江,和你一起纵马天涯。”凤祺远心里还是在寻思林帛到底看到了什么。“祺远。”“嗯。”凤祺远转过头,发现林帛看着自己,“什么?” “就是为了和你一起纵马天涯,所以,我一定要去。”林帛神情坚定而又不失温婉。“我既然可以为了你放弃整个天下,就一定可以带你纵马天涯,做你最想做的事情。”林帛握在凤祺远腕处的手稍稍用了力。“我的宿命因为你的出现而打破,我也一样可以打破你的宿命带你离开这里。让我去,并不很久,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到想去的地方。”……
宿命。凤祺远收起回忆,微凉的手团起三年前林帛留下的墨迹,扬手抛了出去。洒金纸像簇团锦,在干枯的风里旋了几旋,又软软地落回了凤祺远的脚边,在翠雪色鞋旁鲜艳的随风前后摇摆,真好似在这放眼枯槁之地独枝盛放的象牙色金斑团锦。“你还真的舍不得离去呢。”凤祺远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回来……”……
记得初遇林帛是一个雨天,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江面,细碎的雨丝让林帛也裹在灰蒙蒙的背景里面,看不十分清晰。凤祺远站在台崖上没有伞。“这位公子,小雨虽无大碍,但江边风紧,容易受凉。”微凉的声线小心翼翼的撞击着凤祺远的心,灰蒙蒙的背景里,林帛变得清晰但并不很近。“这位公子是……”凤祺远提起声音问道。……林帛,这个身负整个江山社稷的君主,初见凤祺远时打扮也与官宦人家的公子没有二致,甚至,短衣简行的装束更显得有一些玩世不恭。凤祺远与林帛互通姓名之后,便再没有了话说。林帛走近,和凤祺远并立在蛟鸾江边,看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混沌。林帛站在了上风处,凤祺远觉得风被他挡去了大半,因微凉而有些麻木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知觉,扫在手边的细物原来是林帛腰间玉佩弦下的登宝流苏。凤祺远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公子,但是那份淡定又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雨,愈发的大了。凤祺远并不怕雨淋,他是这江、这地守水的灵器,他知晓此地龙脉的位置去向,他是这里一切生命的守护者;同时,这就注定他此生此世被禁锢在蛟鸾江旁。凤祺远不怕雨淋,却有些担心身旁的林帛。毕竟,台崖上的风雨对常人来说还是苛刻了些。“林兄,我们到树下避避风雨吧。”林帛并没有反对,跟着凤祺远走到紫樟藤下。凤祺远见林帛的衣服尽已湿透,此时风却不见小,心想凉风打在湿透的衣服上一定很冷,现在也没有送林帛下台崖的雨具,这雨一时也停不下来,恐怕,时间长了,林帛会受风寒。于是,便解下自己翠雪色的披风,递给林帛。“林兄,这披风抵风很好,你披上吧。”林帛也不推辞,接过便披上了。又看着凤祺远,微微笑。“我本想为祺远你挡挡风雨,却不想成了你的负担。”“祺远”,难道初识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来往,便如此称呼。虽然林帛有异于常人的那份淡定,但这样的称呼也未免有一些轻浮了。凤祺远不想再看他,却又忍不住想仔细打量好断定他的来历。……
凤祺远微微笑了,他是笑林帛曾经那么委屈的说:“祺远,我初遇你的时候,你对我好冷淡……”然后,又有一些得意,“不过,你从那个时候起,就这么心疼我了呢。”一次次被林帛得逞的小把戏,不知道凤祺远是不是心甘情愿陪着林帛演下去的,还是,林帛故意让凤祺远陪他演呢。谁比谁更心疼谁呢?凤祺远的笑僵在一半:究竟,是什么让林帛放下了江山社稷,是我么?若真的是我,为什么,非要去呢……
“……所以,我一辈子都要守在这蛟鸾江旁。”凤祺远对林帛讲述了自己的宿命。“祺远,你是说,你只是守水的灵器,对么?只因为偶然出生在那个翠雪的日子,所以才成了灵器?”“嗯,是这个样。也怪,我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翠雪色。”“祺远,是不是,灵器不一定是人?”凤祺远挺奇怪林帛为什么问这个,“对啊,什么都可以是灵器,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为什么这么问呢,帛?”林帛望着远处,并没有回答。……
“祺远,你知道,蛟鸾江对面是什么么?”凤祺远放下酒杯,定定得看着坐在对面的林帛,藤荫下斑驳的眼神里找不出揶揄的影子,可是,为什么这样问我,“你明知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怎么知道……”“对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嗯,也是我想要的东西。”林帛神神秘秘地说。“是什么,帛。”“是你我纵马天涯。”凤祺远又端起酒杯,笑笑,“总是乱说话,你喝多了吧,帛。”……
“蛟鸾江对面越过狭窄的江边泽地就是万里黄沙,据说,在沙漠的腹地,有一个国家,那个国家出产翠雪石,他们叫它守生石,意为守护生命。祺远,并不是所有守水的灵器都原于偶然,可能,对于我们的国家,我们所知晓熟悉的生活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有一个国家出产那种守护生命的灵器,并且,是石头。它可以长长久久地被安放在江边,守护这里的水和生命。你就可以用它来摆脱自己的宿命。……”凤祺远默诵着洒金纸上林帛留下的最后的墨迹。原来,这就是,你我都想要的东西么。
断江楼建于龙鼎元年,是林帛舍弃帝位的次年。世传栀晟六年,栀晟帝林帛重病自知时日不多,禅位于当朝重臣珑璃,不久便举行了国葬。而那时,林帛早已在蛟鸾江边与凤祺远对酌了。龙鼎元年,林帛留书凤祺远,远去未知的沙漠腹地异国。凤祺远便修了这座断江楼。自断江楼修建之日起,江水就突然断流,因为楼体的中柱正压住了龙脉的搏点,从此,蛟鸾江两岸生命消却,成了不毛之地。凤祺远每日站在台崖上远眺,希望看得到林帛的身影,没有了江上雾气的阻隔,没有了岸边泽地的植物,到处是干枯的风和细细的沙,凤祺远想,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最远,最早看到他。
三年半了。心已似这万里枯境一样没有半点生的欲望。凤祺远一抬脚,狠狠踏上脚边的那团纸,碾了又碾。什么都不存在了。凤祺远又望了一眼漠漠黄沙,“帛,若是,你以后回来了,就不会被我的宿命所牵累,你可以带着我的灵魂一起去纵马天涯。我,再也等不下去了……”金黄色的火焰从翠雪色的衣摆下舔过,“嚯”的腾了起来,裹住了翠雪色的躯体,凤祺远从飘忽的火焰中最后看了一眼远方,期待了三年半的身影并没有在这最后一望里满足他的思念。“天负我,林帛负我。”凤祺远转身走入了断江楼,风紧了起来。木质的楼体很快成了一把火炬,耀眼的火光在风里肆意昭显着自己。天,忽的暗了。云层很快铺遍了天际,江底干裂的土变得湿润,一道道细小的水流慢慢汇聚,变得汹涌。断江楼在风的拉扯下带着残存的火焰,崩毁了。蛟鸾江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壮阔。来去,就像飘然而至又转瞬即逝的风。对岸,漫漫黄沙半掩的枯骨,还保留着倒下去时候的姿势。林帛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翠雪石抛了出去,希望它落在江边,或是沉入江底。他不知道他离江岸只有几步之遥,只是因为没有看到记忆中的泽地,以为自己的生命支持不到看到江水的一刻。他不知道,凤祺远就站在台崖上望着这里,哪怕再走几步,凤祺远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一定会奔过干枯的河床跑过来抱住自己。他不知道,他这只提前一点点的放弃让他的挚爱因为思念承受了多少痛苦。他也不知道,他最后默念的话没有传达到凤祺远的心里,或者,他根本弄错了祺远想要得东西。“祺远,你可以纵马天涯了……”龙鼎二年,栀晟帝崩,没有国葬,因为他已被葬过一次了;没有人流泪,连挚爱的人都没有为他哭泣;从此,陪伴他就是那世世不灭的万里黄沙。
凤祺远并不知道,蛟鸾江的对岸上静静躺着一枚翠雪石,他不知道,生命的源泉在他和断江楼的消逝中重新开始涌动,他不知道,守生石将在以后的世世代代守护这里的水这里的生命。他更不知道的是,林帛早就回来,还带回了他的自由,但是,没有带回他最想要的一世相守……
“有的时候,自由是一种负担,复杂了原本最简单的幸福。有的时候,宿命不是枷锁,加固了原本可以轻易崩毁的幸福。有的时候,幸福,也会变成刻骨铭心的梦魇……”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江面,灰蒙蒙的细雨,灰蒙蒙的世间万物,仿佛,一切都回复到栀晟年间的那次初遇。没有了立在台崖上的凤祺远,没有了从模糊遥远变得清晰切近的林帛,没有了日日相伴的欢笑,没有了天各一方的阵痛,所有的记忆被蛟鸾江奔腾的水冲刷殆尽。幸福,早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而命运,却在生命消却的一刻重新开始轮回……
“这文状元是谁呀?” “回皇上,是凤世憬大人家的二公子,凤镜夜。” “那,武状元呢?”“是木潇大人的次子,木棉。” “果然都是名门之后。” 冥雪殿龙椅上倚着的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殿下立的是位年迈的老者。少年生的十二分的俊朗,眉眼里带着清澈聪慧。“皇上是否要见见这两位……”“当然,立刻让他们来!”“皇上,您一定要端正自己的言行,这样才能服得百官。而且,这两位新人可能日后成为皇上的臂膀,皇上一定要……”“啰嗦!传朕口谕:命新科文武状元即刻觐见。珑大人,这样就可以了吧。”殿下立的老者无奈又欣慰地笑了一笑,说:“璎儿,从此,你可就要肩负这江山社稷了。”语罢,退出殿外。
珑璎,龙昊帝,龙鼎帝珑璃十五代世孙,龙鼎元年至今整整二百七十七年。龙昊元年新科文状元凤镜夜,新科武状元木棉。命运从三人初遇重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