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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6 章 ...


  •   在一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幻汐都深刻地记得在霜之国的战场上战斗过的种种事迹,南方天气潮湿,冬天的时候湿冷的寒气几乎要冻入骨髓,海风吹过来的时候都卷带着细碎的冰渣,割得人皮肤皲裂。战斗从不停息,因为敌人是不会停下的,也许是破晓的黎明,也许是最深沉的黑夜,亦或是最疲惫不堪的时候,敌人的苦无随时都可能向他们袭来,作为领队,任何不谨慎的决定都会导致全军覆没,云隐的敌人异常凶悍且精力旺盛,木叶全力应对,她的队伍偶然也会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

      幻汐犹记得最后那段时间里,战争的激烈程度几乎达到了白热化,她一度为屠戮敌人而疯狂,又因为万花筒长期使用过度而引起了排斥反应,身体难以承受沉重的负荷,发烧烧得浑身滚烫,连内脏和血肉都因为这种烧灼而疼痛,战争期间药品紧缺,受重伤的忍者又太多,她没有把药品留给自己,也深知血继病吃什么药都没有用,周围不是她手下的队员就是一些和她相同等级却又完全不熟悉的忍者,即便是有宇智波的族人在跟她也说不上几句话,况且战争时期,哪个忍者不是点灯熬油,她无话可说。

      烧得最难受的时候,血液都有种烧干的错觉,只觉得浑身血往上涌,走路如同梦游,为了清醒和降温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拿着凝固的冰棱掰碎了放到水里泡着一口接一口地灌自己,啃着已经受潮发霉的干粮努力吞咽妄图恢复一点体力,最后又恶心难受的不行,跑到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待到胃里空空如也时,咳出来的都是血。

      使用万花筒写轮眼一度是她的噩梦,她为此透支了太多,就好像被电击驯服过的动物一样,只要遭遇相似的情景疼痛就会浮现出来,每一根神经都记得,就像她很清楚的记得那些泡着冰棱的水是什么味道,喝下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如何抗拒,阴冷的寒气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好似烙铁被泼上了冷水,嘶嘶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尖锐的冰渣刺痛了她的内脏,吞咽的时候喉咙都是痛的,以及不受控制的打抖。

      幻汐偶尔会在梦中重温那番滋味,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苦难还不至于让她挣扎着叫出声来,那不算什么,但有一次她还是被斑给叫醒了,她惶惶然地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些许幽微的光亮,斑攥住她的手腕,慢慢地让她翻过身来,幻汐不明所以地照做了,他低头看着她,幻汐的思绪一片浸泡在之前亦真亦假的梦境中,一半被他强行拉回来现实,她有点茫然地问:“怎么了?”

      “我听到有声音。”斑一只手扔握着她的手腕,探身去点床头的烛灯,“我大喊大叫了?”幻汐感觉自己应该没有,同时觉得手臂上有点痛。

      “没有,你没有出声,我只是听到.....”他说着皱了一下眉,同时借着烛光拉过她的手腕翻看她手臂内侧,果不其然看到几条抓痕,是用指甲硬生生抓破的,最深的一条还在渗出血丝,斑抓过她的另一只手,发现指甲里也有一点红色的血迹。

      幻汐不说话了,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种事,她没有醒过来,再者说人体在睡眠时潜意识还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一般来讲不太可能干出自残的事。

      “你把自己给弄伤了,”斑翻身下床走到了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地洞里的空间太大,幻汐看不到他,只能听到黑暗中传来他询问的声音,“做噩梦了吗?”

      她抬起手臂,很是平静地审视着并不严重的伤口,一点渗出的血珠正顺着白皙的皮肤滚落,她如实回答:“那种程度不算是噩梦。”的确不算,那只是战争期间她行军的艰苦历程,又没有出现那些死者。

      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很快拿了酒精和剪刀回来,他用酒精棉帮她擦了伤口,幻汐看着他低垂的脸庞上,睫毛的阴影被烛火拉得很长,交叠的领口因为睡眠变得很松垮,她盯着那凸显出的锁骨看了一会,忽然说道:“你睡觉真警觉。”

      “在这种死寂的环境里待上六年,对任何动静都会留心的。”斑说着把棉球扔到一边的桌子上,他拿起剪刀,抬眼看向她,“把指甲剪了吧。”

      幻汐应允了,她本人也不希望再有此类事的发生,就在她伸手去拿剪刀的时候,斑制止了她。

      “我帮你吧,”他说着拉过她的手,“你自己来会很不方便。”

      幻汐又默许了这个举动,最近她已经很少跟斑唱反调了,可是同样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变少了,她整个人都变得很疲沓,除非斑主动问话,不然她很少开口说什么。

      斑很快帮她修剪好了指甲,期间她也温顺的安静着,放空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斑抚摸着她细白的手指,收拢手掌握紧她的手,“你的精神状态太压抑了,”他轻声说,坐在床边俯视着她的脸庞,“出去走走吧,这里不是活人能一直待着的地方。”

      幻汐的目光慢慢游移到他脸上,两人对视了一会,她伸手摸了摸他垂下来的头发,不感兴趣地问:“去哪?”

      “任何地方都可以,”他吹熄了烛火,在她身边躺下来,幻汐感觉自己身旁渐渐温暖起来,斑想了想又说:“不仅是五大国,还有沿途的小国和村落,那些城镇,都可以一去。”

      这番话又微妙的和六年前她挽留他时说的话重叠了,幻汐静默了片刻,还是跳过了有可能追忆往事的话题,“你想走的这么远。”她随口说道。

      斑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难道现在最不缺的不就是时间么?”

      这让幻汐轻笑出了声,“这话够狂妄的,”她指出,“好像你已经活在尘世之外了。”

      斑帮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这么想也可以,”他说,“如果这么想能轻松一点的话。”

      之前梦里那种冰冷的感觉还残存在身体内,幻汐侧过脸在黑暗中看着斑,“想喝点热的东西。”她认真地说。

      “现在没有,”斑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要坐起来,他试探性地询问:“烧点水吧?”

      “不,不用了。”幻汐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挪到他身体上方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舌头探进他温热的口腔内纠缠了一会,斑的手顺着她的后颈一直抚摸到腰身,在她背脊上来回安抚了几下,然后幻汐就撤开了身体,背对着他躺了回去,再不说一句话。

      斑看着她沉默的背影感到有些疲倦,无论爱恨皆得不到回应的状况让他有点身陷囫囵,他们对彼此这种好一阵歹一阵的相处模式已经习以为常了,斑知道平心而论,现在这样还算是一种进步,她咄咄逼人的时候少了许多,一旦到了谈不拢的时候他们就默契地纷纷闭嘴,等待矛盾自行消弭,如果真的能消弭的话。

      他的心一直是悬着的,可如果一定要悬着的话,他宁愿是攥在她手里,而不是交付给他最不屑一顾的所谓的命运,和她在一起,总归是比他过往人生的种种境遇要好上很多。

      宇智波斑清楚的知道,爱会滋生出恨和绝望,人在这种感情的驱使下所做的事往往会更加执着疯狂,他知道自己如此爱她,而她如此绝望,事实上分析其本质,这份爱意无关多舛的命运铭刻下来的伤痛,而且仅仅面对眼前的人所萌生出的脆弱,是了,宇智波斑跟这种软弱的情绪是根本挂不上钩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不过没人知道,在他本人看来,但凡心中有所爱,亦或有所恨的时候,这种脆弱就是不能杜绝的。

      又是一夜无话,只是次日之后,他们真的动身离开了这个地洞,自此他们很久都没有回来过这里。

      只是刚开始的行程总是艰难的,幻汐没有说过自己想去哪里,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带着她沿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前行,两人走的很慢,就像散步一样,到了傍晚才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城镇,并且非常晦气的,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对着一具尸体指指点点。

      斑也是有些无奈,没想到转换心情竟然如此出师不利,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撞见的就是这种事。幻汐倒表现得很无所谓,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会,死者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子,穿着明显很朴素寒酸的衣服,因为是死于上吊,故而死相很狰狞可怕,她从旁人的议论中听出了死者是因为丈夫借债太多又无力偿还,所以被逼上了绝路,这也不奇怪,打仗这两年四处民生萧条,一些边陲城镇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像这样过夹缝中人生又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应该是不在少数的。

      “上吊的死相可真难看,想必她死前也不好受吧。”幻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感叹世态炎凉,而是很闲散地跟斑这样说。

      “也许吧,”斑不做评论,他并不关心这种事,“走吧。”

      幻汐转过身跟他往前走去,却没有停止讨论这个话题,“如果我自杀的话一定不会上吊,”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很随便地拿自己打起了比方,“我会选择割腕或者自刎,正好我有刀子。”

      “说来割腕是个很好的死法,”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尸体不会难看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若是中途反悔了还有补救的措施,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自杀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后悔了,可惜停不下来了。”

      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不喜欢她那种生无可恋的语气,“你不能用我送给你的东西对自己做这种事。”他皱着眉头说。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是的呢,那是斑大人对我的心意,”她笑得很漂亮,顾盼间神采飞扬,“你想想那个假设的场景吧,你对我自杀的事一无所知,直到有人来告诉你我已经死了,我遗留下来的两柄刀被送到你面前,你看着它们会作何感想?”

      “只是假设也好,”斑停住脚步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听上去就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就这样回应我的心意?”

      幻汐了无生趣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太认真了,我根本不会那样做,”她提不起精神地说,“如果我就这么了此残生了,未免太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亲友了,我只是单纯地跟你讨论,自杀何尝不是对人生的一种态度,忍者守则里明令禁止了自杀的行为,认为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我倒觉得在一些情况下,自戕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个答案的内容不是斑想听到的,不过既然她说她不会那么做他也就不奢求什么了,他简明扼要地回答:“有些人自杀是为了逃避责任,那难道不是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

      “唉,斑大人,你就是这么喜欢钻牛角尖,真小气,”她说到这又开始笑了,语气轻松自然,“你看刚才那个女人,她无非是为她丈夫的行为买了单,责任是一回事,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逃避苦难的权力,只是很多人太弱小了,我在战场上学会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

      她简短利落地挥了一下手,不带感情地说:“要么动手,要么去死。”(注1)

      “虽然很刺激,结果因为太玩命了,所以就把自己搞瞎了,最后我哥为我买了单,”她补充了一句,“强行买单。”

      斑对此沉默不语,他们的眼眶中都承载着死者的眼睛。

      “所以你不觉得生者总是无法回应死人的期许吗,”她不无讽刺地抬出了这个问题,“活下来的总是不能履行承诺的人。你唯一知道的就是无论你活成什么样,他都绝对不会责怪你。”

      “怎么回应都没有用,他们已经死了。”斑开口了,他用一种平静到冷漠的语气指出了这一点,“死人不会高兴,也不会失望,身处于现世,已经不能再指望什么了,除非......”

      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也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幻汐侧过脸去看他,斑安静地走在她身旁,眼中的阴影却在蔓延,漆黑的瞳仁深处隐匿着无法估量的黑暗,却能够始终如渊海般静默,他总是这个样子,似乎这个男人是超脱物外的存在,他能够违背命理行事,在他身上还有着扭转乾坤的可能,虽然以世俗的眼光来评价,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所以我同情那些真正的弱者,因为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她沉吟了片刻,可能是因为回忆起了战场的事,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还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呢,有机会让你看看。”

      “不必,”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没听出她这话里有点孩子气的炫耀,“又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认为自己在的话,遇事也轮不到她来动手。

      “是,可是你不好奇吗,”她亲密地挽起他的手臂,跟他一起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前行,“我小时候还总想要看看你战斗的英姿呢,你好歹也教过我六年,不好奇当年那个孩子现在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吗?”

      “我已经看到了,”他无声地叹息,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了一下,“她成长成了我最不希望她变成的样子。”

      “是吗?可我觉得一个人过得太好会引起天怒的,”她凉凉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得了,你也别背这个锅了,晚上吃什么?”

      她的言语如此跳脱,斑也无可奈何,索性开始顺着她的提议,四处搜寻看得上眼的用餐地点。

      不过隔绝于世外,隐居了这样些年,这人间对斑来说的确是久违了,虽然走在他身边的幻汐是一副离群索居的孤独模样,但至少两个人一起,不至于让所处的环境显得那么喧嚣乏味。

      旅伴是很重要的。

      天色擦黑的时候,小镇中央地带一处环境相对较好的旅舍走进了两位奇怪的客人,门帘掀动时风铃碰撞,门房抬起头看过去,其实说他们奇怪也不合适,因为这二位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反而比一般人更出众,门房跟很多人打过交道,虽然说不出来,却能感觉出这两个人和那些南来北往的普通人不一样,尤其是那名男子,每一步走来的靠近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自然起来。

      他们只要了一间上房,应该是夫妻,门房揣测着,伸手在柜子里找钥匙,越过那名男子的肩膀,门房注意到了那个随行他的年轻姑娘,后者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和服,身影颀长窈窕,素色的缠腰只是盈盈一握,披肩黑长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肌肤雪白的侧脸,但无疑是一个美人,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正面向着门外吵闹的孩子,注视着他们玩耍。

      门房正看得出神,视线忽然被挡住了,那名男子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并且抬眼扫视了他一眼,其实对方并未做任何含有威慑力的举动,可他从那不怒自威的眸光中感受到了无形的威压,急忙把头低了下去,脑袋似有千斤重一般,直到把钥匙递给对方,都再也没抬起来过。

      听到他们转身上楼,门房才敢抬起眼皮去看人,他还是想看看那个姑娘,虽然依旧只能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但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姑娘的腰侧还挂着一对明晃晃的刀,拽绳在腰间挽了个结,看样子俨然是一个老手。

      可怕的客人,他心里作评价,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虽然战争已经平息了,但有些流民和叛忍还是四处乱窜,搞得人心惶惶。

      (接下来的情节含有较为血腥的内容,对斑爷造成了一定的重创,不适者可以略过,不影响剧情。)

      可偏偏还是出事了,旅行的第一天注定是无法安稳了,事实上当天到了晚上睡觉时她都未显现出任何异常,睡前他们照例亲密地温存了一会,斑知道这种温存行为只是她寻求活着的依附的一种表现,并没有多少爱意可言,所以总是把主动权交给她,让她在想停下的时候随时停下来,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夜半时分,斑做了一个让他难以心安的梦,那是一个很残酷的梦境,梦里他不断地强迫她侵/犯她,绝情而粗暴地摆弄她的身体,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哭,哭到最后已经不是她现有的嗓音,而是她小时候孩子气的哭声,既绝望又无辜无助,那哭声让他的心都碎裂了,可是斑没有任何办法停下来,灵魂和身体已经分离开来,施暴的人是他,热衷于那具美丽的躯体,灵魂却悬浮在空中,俯瞰这场强/暴的交/媾.

      至少在梦里斑没有得到任何快感,这真是万幸,如果他还因而有了欢愉的感觉,即便是梦境他也不能面对自己,他感受到的痛苦一点都不比她少,就好像都报应到了他身上,他看到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气恼为什么她都哭成这样了那个自己还没有停下,他从未这么暴躁过。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也许是因为他内心是渴望她的,或者说他太过迫切地希望她能够接受他,亦或他还隐隐自责着,难受自己没有出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以至于将自己代入到了她所承受的苦难之中对她百般折磨。

      斑不知是被这个令他心烦意乱的梦给弄醒了还是被幻汐的动静给惊醒了,总之他醒过来了,并且听到了声音,那是一种非常像小动物濒死前哀鸣的呜咽,与梦境里的场景不谋而合,他立刻开灯坐了起来,看到她皱紧眉头,手紧紧地攥着枕巾,很痛苦的样子。

      斑叫醒了她,来回摇晃她的肩膀,幻汐猛地睁开眼睛,错愕地看着他略显焦急的眼睛。

      “斑大人......”她轻声喃喃自语,久久不能回神,“我梦到我哥哥了,他一个人走在地狱里,他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总是踩到地上的业火......”

      他一言不发地把她抱起来,下床坐到了一旁宽大的座椅上,让她坐在他腿上,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这种姿势就好像在雪夜互相取暖的两个人,斑是很清楚的,曾经在刚得到新的眼睛的许多个夜晚,他也梦见过泉奈双目流血,缠着破破烂烂的绷带,独自摸索着在黑暗的荆棘中前行,他不断地摔倒,呼唤着哥哥寻求帮助,但是斑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

      “遇到你以前,我从来不做噩梦,”她在他怀里幽幽地说,“我克制得住自己,见到你以后,好像开始崩溃了,变软弱了。”

      “是的,”他看着她,目光很柔软,竟有些受伤的疲倦,他像叹息一样回答,“我也一样。”

      幻汐伸手环绕住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温暖的颈窝处,她体内那些黑色的阴冷的情绪在乱窜,残忍地撕咬她的神经。要是能把这些东西放出来就好了,她想,割破血管也好,解剖身体也好,总之让心魔永远地离开她吧,噩梦她已经做得太多了,无数个雨淋白骨血染草的惨景,无数个衰草连天遮坟墓的凄凉,还要怎么样?还不够吗?她想到这,忍不住颤抖起来。

      斑用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好像她还是一个不愿意面对人世的孩子,诚然,现实已经把她给击昏了头了,幻汐一一回想过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勇敢,善良,温和,能够无所畏惧地在命运中前行,远比她坚强的多,他们哪一个都比她更值得活在这个世上,可是他们死后剩下的东西又实在少得可怜,毫无意义!她不明白,命运带给她这样许多美好的东西,为何又毫不留情地再度夺走,让她疼痛到连呼吸都艰难滞涩。她忽然开始恨起来,恨不得这世上再也没有爱字箴言,没有牺牲和保护,自己所见全部是残忍冷酷,杀伐无情,又唯利是图的冷血之辈,那样她根本不会难受,只会冷眼无趣的人生,或者同流合污,总归不会再有噩梦了。

      可是偏偏不,曾经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最真挚的感情,要缔结这种羁绊是多么难啊,死亡又来得多么容易啊,想到这她就不能忍受,恨不得第二次忍界大战立刻爆发,全世界都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所有忍者都饱尝死别之苦,即便如此,这内心的黑暗都不知是否能倾空十分之一。

      感觉到她的气息变得沉默了,变得无比压抑,斑垂眸扫了她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眼神又被阴霾所覆盖,甚至已经演变成了血色的写轮眼,又由基础勾玉的图案连接成更加繁复锋利的万花筒纹路,这无疑是很危险的,斑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耳畔低声安慰着,这使她的恨意一股脑地转嫁到了眼前人的身上,她开始恶毒地揣测,唯有这个人是怡然自得的,并且也不配和那些逝去的人相提并论,因为他活着,这是一个最大的骗局。

      那一刻她就像是恶灵附身了一样,有种想要撕裂他摧毁他的冲动,她的嘴唇在他的脖颈间亲吻似的移动,触碰到温热细腻的肌理,视线被他的黑发所遮掩,起先她只是含着那一块皮肤吮吻,舌尖感受到薄薄的皮肉下,那一点代表生命的脉动,他既鲜活又温暖,这一点吸引了她,她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地厮摩起来。

      斑沉默地纵容了这个举动,伸手轻轻地扣在她后脑把她往自己颈窝处按了一下,并且微微昂高头,把更多弱点暴露在她眼前,他恍惚地想,这是他忍者生涯中第一次这样毫无防备,又心甘情愿,放在从前,这是连他都想象不到的。

      她的舌尖留恋地在他脖颈跳动的动脉处来回舔舐,时而轻轻吮吻,斑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任何动作,不知多久,幻汐终于玩厌了温情的把戏,她用牙齿衔起那一小块皮肉,试探性地啃啮,一阵刺激的疼痛蔓延开来,斑尽量放松身体试图减缓痛感,并且配合地将手指扣在她脖颈后抚摸着。

      一丝腥甜温暖的味道弥漫在幻汐口腔内,因为伏在他肩上,她的视野有些昏暗,呼吸也不算畅快,大脑愈发无法理智思考,牙齿下的皮肉很柔软,似乎在鼓励她,她也竟当真的继续了下去,她一点点收紧牙关,牙齿也越陷越深,有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斑的呼吸好像加重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推开她,反而用力搂紧了她的脖颈,无声地安抚着,尽管这个时候,他已经很疼了。

      好像咬破了什么,她听到皮肉撕裂开来细小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衣服,幻汐猛然清醒了过来,她松开手,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鲜红的液体不断地从斑颈动脉的伤口处涌出,奔流的血液很快就把他衣服的前襟弄得全部湿透,连她的衣袖上都沾了大片的红色。

      幻汐曾在战场上割过不少人的喉咙,对人体的命脉十分了解,她深知颈动脉一旦被割裂就无可挽救,血液回以极快的速度流逝出去,就像现在,尽管她试图抱住斑的身体,但还是阻止不了他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无力地跌在地上,她惊慌地用手想要按住他的伤口,但喷涌的血液还是从指缝流了出来,沿着她的手腕小溪一样地流淌,斑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而微弱,眼睛也垂了下来,他的目光却仍然望向她,除了一点悲凉之外,竟然全无反抗和愤怒。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瞳孔渐渐打开,目光也因为失去焦距而茫然空洞,惨白的脸色犹如一张脆弱的白纸,双唇也泛着死气的青色,她跪倒在他身边,双手沾满了血迹,衣服和脸上亦是斑驳的红色,像个懦弱的刽子手一样绝望,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对不起,斑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她神经质又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不是真的想要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已经晚了,太晚了,他的眼睛已经合上了,头也无力地侧向一旁,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庞,无论她怎么撕心裂肺地呼喊都无法将他唤回,她摸着他手腕的脉搏,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他已经死了。

      天哪,死。

      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无论是何种悲痛,有朝一日都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被时间抚平,无论是多么深刻的遗憾,在阅尽沧桑后都会化为一声遥远的叹息,那些都不足以把一个人彻底摧毁,可是只有死,幻汐深深的知道,只有死是绝对无法挽回的,死神带走的东西再也没有还回来过,毁灭了就是毁灭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时间一并抹去,她若是想念他,则只能是在过往的回忆里,永远只有往昔,他再也不会跟她话说了。

      她要他活着,这一瞬间幻汐忽然无所求了,所有的爱与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只要他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愿意承受,未来有多少苦难都无关紧要,她只要他活着,还在这里,这就足够了。倘若他死了,她就永远无法拥抱他,感受不到他身体的温度,也看不到他的笑容,不会有人理会她的痛苦,她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孤家寡人,除非她把满腔滚烫的热血连同着命一起都呕出来,才能倾尽这六年来对他的爱和思念,还有最炽烈的痛楚。

      房间里寂静得令人心慌,窗户外是最深沉黑暗的夜色,幻汐的神经被一把钝刀磨砺着,她忽然觉得从前她不是真的绝望,现在才是真正的绝望,她做了一件罪无可恕的事,她已经支付不起这种代价了,她唯一支付得起的就是......

      “斑大人,我跟你一起死好不好?”她呆呆地看着他说。

      她俯下身吻了吻他冰凉的双唇,踉跄地站了起来,取过放在柜子上的两柄刀,光滑的刀面上映出一双伤心的眼睛,割腕太慢了,她已经不能忍受一分一秒的煎熬,那就自刎吧,只需要很快的一瞬间,她就会跟他倒在一起,也许他们就能再度见面了。

      幻汐将刀刃抵在自己脖颈上,依依不舍地又回望了他一眼,就在她闭上眼睛,握住刀柄的手用力拉过时,刀刃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割破她的血管,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手扯紧了连接着刀柄的拽绳,这个简单的阻止动作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的手指都在颤抖,斑垂着眼睫,幽冽的眸光若隐若现,他的脸庞依然是苍白虚弱,嘴唇却浮泛上一点微博的暖色,目光也渐渐有了焦距。

      斑隐隐庆幸,只是被牙齿咬破的创口比不上刀伤切割的创口,血液不会喷涌出来,再加上融合细胞后他自身的修复能力远胜过以往,这种程度的创伤刚好岌岌可危地把他拉回了死亡线。

      幻汐手中的刀掉落下来,她跪倒在地上,蜷缩起颤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胸口,她真的吓坏了,连自己什么时候流了眼泪都不知道,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在抽噎,脸上都是斑驳交加的血泪,如果有力气,斑真想把手放到她背后抚摸她,他知道一切烦扰都到此为止了,他还是赢了。

      “不必那么害怕。”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中即将断掉的线,但她听得一清二楚,“我还活着,我在这里。”

      那些黑色的,充斥着痛苦和挣扎,以恨为名义像荆棘一样啃噬着她心灵的恶质物都随着那些流淌的血液一起离开了她的身体,大悲大喜的起落间,她像一个重新活过来的行尸走肉,热烈而真实的感情又唤醒了作为活人的心跳,她坚信这一刻已经化解了所有伤痛,他的骄傲,他的信念,他的包容,他所有的感情,无论是美好还是瑕疵,他给予她的爱与恨,这些都将终其一生震撼她洗涤她。

      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她忽然又感到宽慰,这种理解总归来得不算太晚,他们还有机会,还有很多时间同游这千千世界,过往的种种便可只当回忆,而不再是荼毒她的东西。

      黑夜似乎很快就过去了,幽柔的蓝色光线透射进来,破晓降临的晨曦中,他们拥抱接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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