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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春去冬又来,我在这大将军府里迎来了我入京后的第一个冬天,我所看管的雨山院如今已经植上了大片的蔷薇,我拍了拍手,准备停了今天的功夫。
      “这就是你半年来的成果?”我转过身去,是余九兮。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蓝色锦袍,站在院子干枯的枝桠下,询问我。
      “回将军,明年春天,到了春天就初见成效了。”我如实作答,蔷薇怎会开在寒风里。
      这是一个黄昏,余九兮向我招招手,“来,与本将军饮一杯。”我上得前去,他与我坐在燃了霜炭的小炉边,饮起酒来。他先饮三杯,我凑上去道:“将军,能否给小的赏块肉吃?”
      余九兮轰然一笑,道:“少废话!陪本将军饮酒。”我作讨好状,连忙躬身弯腰为他斟酒。莲花冰纹壶倒出的佳酿洒在他织锦衣袖上,余九兮嗤笑一声,捏着我的手腕,哼道:“小姑娘家家的,为何莽撞如男子一般?”
      如男子一般?别枝哥哥,今日鹊儿听到有人说我如男子一般,那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如男子一般莽撞顽皮呢?不,不会的,我的别枝哥哥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他心里会不会这样想呢?不,别枝哥哥永远不会这样想,他看我的眼眸里全是怜惜与虚无的飘渺,他又怎么会这样想呢。
      余九兮推了我一把,嚷道:“谁许你走神的?陪着本将军饮酒,竟还走神,本将军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我低头笑笑。不敬之罪?余九兮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还不就是沾了她姐姐余端的光。余端,余家最鼎盛的女人,宫里的端妃娘娘。今上信道,讲求饮朝之雨露,以求不老之长生,端妃便日日在太阳升起之前为今上采集那枝叶上的玉露精华,帝甚爱之。哼,余九兮,余端,不过都是帝王心术下一颗无大用的棋子罢了。
      窗外飘起了雪,温酒的小红炉冒出丝丝的水汽,水汽将霜炭打得‘滋滋’的响,我不言不语,低头饮下这菊花酒。待我抬头时,余九兮那朝气蓬勃的脸已经凑到我跟前来了,我瞳仁里印着他热烈又蒙着一层水光的明亮眸子,我微微侧过脸,嘴唇刚好扫过他的嘴角。余九兮蓦然缩回脸去,他并不算白皙的脸颊上闪过滚烫的红意,我笑着瞥了他一眼,他脸红的越发厉害了,嘴里喃喃:“你......我,我......”
      他半日没嘟嚷出个所以然来,我低头一笑,他瞪着我,最后还是憋出来了一句:“你,你,你的眼睛真漂亮......”“哧”,我笑出声。是啊,我在笑他,我自然知道自己的眼睛漂亮,别枝哥哥偶尔都会陷在我的眸光里,何况是他,余九兮。
      我不再说话,余九兮开始打开话匣子,甚么:“我今年二十三,我有一个姐姐,在宫里做娘娘......”他说到此处,我竖起耳朵,他又叹起气来,我拿起酒杯往嘴里倒酒,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慢慢抬眸向他看过去,他又抓得更紧了一些,“小姑娘家家的,少喝些酒,吃菜吧,吃菜。”他的掌心炽热而灼人,我微微挣开一些,他又缩回去手,红着脸道:“我手上没个轻重,是不是,抓疼你了...?”
      抓疼?如何会抓疼我。就他抓我的手劲儿,他不是我的对手,绝不是我的对手。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余九兮又道:“我姐姐近日病了,整日里没个精神,大夫也看不出甚么毛病来......”
      我饮下一杯酒,哼了一句:“别是给饿病的罢?”余九兮似受了大指点一般,亮了眼眸,笑看着我:“你真聪明,可不就是饿病的,我得同父亲说说,好好管管她...”说罢,余九兮又看向我,直道:“你还想吃甚么,我让厨房做了端上来”,他又目光灼灼看向我,“吃肉,你方才说要吃肉,对不对?”
      雪下的大了,屋檐下的风灯在夜里摇摇晃晃,我几乎要垂下泪来,别枝哥哥,待鹊儿为你报了仇,鹊儿就下来陪你,若是鹊儿来得迟了,你千万要在奈何桥上等一等,鹊儿会快了,很快了。余九兮抬起我的下巴,我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生吞进去,他扫过我的眸光,握紧我的双手,暖声道:“我听他们叫你鹊儿,你姓甚么?”
      我姓江,家里住在湖广安陆州京山县一个叫白鸥的镇上,我父亲是漕军中的一个百户,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嘉靖十一年走丢了,那年,他才四岁。那年的雪花儿落得比今年大多了,我父亲负责的那一漕船贡品全淹了。湖广产纸,朝廷每年要向湖广、江西和浙江要上近七十万张红纸和绿纸,还有一百三十多万张白纸。这些纸张都要漕军经漕河运到北京城去,我憎恨这北京城,除了这里没有别枝哥哥,这里就是一口无底洞,一张狮子大开口欲壑难填的无底洞。
      那一年,我父亲负责的漕船冻在了上京的路上,船上的小旗趁在徐州靠岸之时,无声无息的跑了。我父亲去追他回来,三日后,我父亲抓了那名小旗回来,船翻了,船上数万张白纸全部翻进了结了冰的漕河里。那小旗当晚就收拾包袱出家做了道士,我父亲,我父亲必需填上这一万张纸的缺口,没有钱,去借,或者,拿命来填。
      漕军不由地方政府所辖,漕船翻了,自有漕运理刑主事来审理,我父亲被判定为玩忽职守,除了要补上一船货物,还要在来年规定的时限内准时运送京城。看,京城,又是京城,这是个怎样的吃人的地方啊!
      还没等到第二年春天,我弟弟就走丢了,我娘去寻他,我父亲又去寻他们母子二人,最后我父亲母亲都漂浮在了这不见首尾漫漫茫茫的长江上,我弟弟不见了,再也没找回来。啊!嘉靖十一年冬天,我成了孤儿,我也刚过了七岁生辰。
      人家同我说,道观里能给口饭吃,我跑到道观门口蹲了起来,日日等着每日午时道观施舍出来的稀粥和糙米馒头。过了多久,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一个月,还是四十天?我亦记不清了,总之冬日已经渐渐过去了,春天大概来了吧?我见到了穿着锦袍的萧家公子,萧别枝。萧家大善,我爬着或者是半滚过去的,我抓了他的衣摆,他蹲了下来,拂开我额前的乱糟糟的枯发,我就那么看着他,他笑着说:“星河烂漫,眼睛可真好看”。
      别枝哥哥,我踏上了余九兮的府邸,碧瓦红墙的紫禁城,近在咫尺。等我。
      有人覆上了我的额头,我手上用力,就要去剪他的虎口,那人抱起我,叹了口气。我张开眼睛,余九兮被我横的一扫,退后两步,关怀道:“你是不是醉了?”哼,醉了,如何会醉?别枝哥哥不得安息,我如何会醉。
      余九兮红着脸,没话找话:“我方才问你姓甚么,你还没答我呢......”我起身拍了拍手,道:“我姓江,湖广安陆州人,父母双亡。”余九兮有些讪讪,他似乎想要安慰我两句,我摆手,道:“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他看着我的目光又软了一些,我错开他的眼神,我不喜欢他这样看我,他不是萧别枝。终此一世,我只要我的别枝哥哥,别的男人,想也别想。
      下个月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我就足十七岁了。是哪一年,到底是我十三岁,或者十四岁那年,就有个男人用一种通红而恶劣的眼光定在我身上,我差点用“风中折枝手”去废了他一对招子。我手下才捏起形状,别枝哥哥就钳住了我的手腕,他厉声训斥了我:“鹊儿,你杀心太重,再若如此,我立马废了你的功夫,省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当你天下无敌了,那人功夫在你之上,你敢出手,瞎的那个就是你。”
      我又朝那人瞥过去,那人果然早已不在原处,“登猿步?”我犹自不甘,别枝哥哥果真寻了人要来废了我的功夫,我被四肢套牢在活木桩上,别枝哥哥只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只剩我在刑房的活木桩上哭喊求饶。三天,整整三天,我哭的嗓子都哑了,别枝哥哥没有心软,他根本不曾来瞧过我一眼。第五天时,别枝哥哥依旧没有出现,我屈服了,我真的屈服了。
      我不再处处炫耀自己那点儿微末的武艺,我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寒冬破冰,我盛夏舞水,直到,直到我能攀上悬崖折下那丛丛迎风迫人的野蔷薇花。
      这一年,别枝哥哥持箫与我战了一场,往日,他都是空手与我对战的。我输了,别枝哥哥使出了萧中一刺,我也赢了。没有人见过萧家的萧中刺,萧家人温雅,萧家男子都擅萧,可无人见过萧家的萧中刺,见过的人都,都死绝了。
      别枝哥哥送我了一条鞭子,他说:“这鞭子叫明月鞭,是由天山雪蛛吐的丝织成的,柔韧无比,你试试?”鞭柄上宝石闪闪,红蓝宝石镶嵌着珍珠缠绕在一起,我迟疑道:“这......?”
      别枝哥哥笑笑,转身走了。许久之后,我才发觉,这些宝石珠子都是雪蛛丝缠起来的,是会动的,这些宝石会根据持鞭人手的形状大小来改变排列顺序。明月鞭,我摸了摸腰间,有人问道:“你肚子疼?”
      他问得认真,我低头道:“这些酒菜别浪费了,我给菊英拿一些过去。”余九兮连声道:“我叫厨房重新做,这些都吃过了,不好,不要了。”
      余九兮,天生的贵公子,这样的天真。我实在不想和他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大道理,说了也是白说,别枝哥哥说,有些话,不要说,因为那些都是废话。
      我不理余九兮,手下不停,收拾了好些没动过的酒菜,有狮子头,还有好大一条鱼,我提起了食盒,余九兮牵起我的手。我侧目,他红着脸,说:“路滑,我送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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