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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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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好不容易摆脱府里几个丫环们的唠叨和纠缠赶到驼公山山脚时,方唐和柳一飞早已埋伏多时。三天前,从老爹口中得知陆家那个胖乎乎的二少爷陆勉之要来提亲的消息起,我就已经和这两个死党开始谋划今天的好事了。
没错,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打劫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要说这事儿还得从六年前说起。也是这么炎热的天,那个长得很英俊、总是笑眯眯的陆家大叔来我家作客,一顿小酒下来,狐狸大叔把我老爹哄得眉开眼笑,一不留神,就把我这颗水嫩水嫩的小禾苗给嫁了出去,对象正是他家那个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疑似非亲生的二少爷陆勉之。
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看在那胖小子帮我到隔壁邻居家偷酸枣的份儿上,就随手送了他一颗桃核。那厮当宝贝一般揣在怀里,回屋后还显摆给狐狸大叔看。老狐狸竟然信口开河地说,那是我温宝儿给他家胖小子的定情礼。害得酒醒后只想反悔的老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真的气死人,想我温宝儿好歹也是我们温府里的一株独花苗,公认的紫阳镇一朵花,平日里上门提亲的老妈子都可以排到山下的三角巷了。那老狐狸一颗桃核就把我吃死了,想想都憋屈。
再说陆勉之吧,胖就不说了,五官也不够立体,眼睛鼻子嘴巴什么都是圆不溜湫的,小小年纪还一脸老成,说话规规矩矩,做事方方正正,如果不是我把他的贴身玉佩扔到鸟窝里,他连上树掏鸟蛋儿都不会。整天穿着件灰扑扑的长衫装斯文,其实要多土有多土,一点都不像马管家所说的时尚的京城人士。我就不明白了,狐狸大叔那样俊美出色的人才,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同凡响的儿子来。
想我温宝儿一代女侠,要嫁就要嫁给像“长生剑”那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少侠,和他一起闯荡江湖,游戏人间,怎么能嫁给这样窝窝囊囊的男人呢?
此番陆勉之带着他们家传的琉璃樽和六年前我老爹给他的信物梅花玉簪前来温府提亲,只要我把这两样东西给劫了,看他还有什么脸进我温家的门。就算他脸皮厚如城墙非要强娶不可,我好歹也有借口将他扔出门外。
“宝儿,你真的没记错时间吗?我和方唐从早上起就守在此地,已经等了足足三个时辰,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蚊子倒是挺多。”老爹的得意门生柳一飞摸一把脖子,一手竟然抓死了三只蚊子,摊了满手的血。
我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他脖子上硕大的几个红包,惴惴不安地回道:“应该没错呀,我明明看得很清楚,陆小胖子就是十八号的中午到这里。”
这下连方唐也跳了出来,一手掩着毒辣的日头,一手颤抖着指向我,气得直跺脚,“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活宝,今儿可才十七。”说罢,气呼呼地一溜烟回了家。
柳一飞也气极败坏地说不出话来,末了,一跺脚,溜得飞快。
花了两坛五年的花雕来请他们给我助阵,什么忙都没帮上就先跑了,真是没义气,我心里暗骂。虽然,我自己也出了一点点小的差错。
反正都偷溜出来了,被老爹知道一顿臭骂少不了,索性下山去镇里逍遥一番,这样才划算。
紫阳镇今天格外热闹,那街道两边爬竿儿的,杂耍了,卖糖葫芦的……看花了我的眼。还是镇里好呀,有吃有喝还有的玩儿,我就不明白了,我那翰林院学士的老爹为什么非要把家安在那渺无人烟的半山腰。就算他老人家看破红尘要与世隔绝,总不能让我也跟着受罪吧。我还要好好地享受美好的人生呢。
一路径直到了茶馆儿,正赶上了李老头的说书。这李老头据说读过不少书,以前还中过秀才,也不知道怎么就混到了如今这田地。哎,读书人呀,就是没用。如今这时代,只有文武双全的男子才受人青睐。
问我怎么知道?瞧瞧每次镇长家那位在京城做禁军副统领的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家踩坏的门槛就晓得了。这镇上,多少姑娘对他心怀不轨呀。
楼上的厅里早已坐满了人,伙计点头哈腰地迎上来,歉声道:“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你看桌上都坐满了,要不,客官您跟人拼个桌儿?”
我环视一周,厅里十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就余下两张桌子还剩下空位。一张就在身边,座上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黑面浓眉,不怒自威。他似是听到了我和伙计的对话,重重哼了一声,右手拍了拍桌上横放着的大砍刀。
难怪没人敢和他同坐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小姐不和他计较。我赶紧把眼睛挪开,转到靠窗的另一桌。
那桌上也只坐了一个人,头看着窗外,瞧不见脸。不过我看他那身干净清爽的书生打扮,不像强横之辈。所以,我径直就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跟你拼个桌。”未待那人回话,我已经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做都已经做了,他总不能赶我走吧,就算真的动手,这家伙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看着他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我心里暗自算计。
对面的男子似乎反应有点慢,半天才别过脸来朝我看了一眼,然后眼睛里有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没错,就是惊讶,想必是从来没见过我这样俊美飘逸的男子吧,我心里得意地想。为了不被陆勉之认出来,我今儿特意换了身男装,整个紫阳镇,可再没有第二个男子有我这样的翩翩风度了,难怪这人如此表情。
不过,面前这个男子也长得不错,眉目清秀,气质儒雅,就是单薄了些,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哎,我还是喜欢像 “长生剑”那样威风凛凛的少侠,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可是听名字都觉得很帅呀!
李老头喝了杯茶,在万众期待中终于开始了今天的说书。可赶巧了,他今儿说的,正是“长生剑”如何勇斗黑风寨一百二十八山贼的那一出。
虽然这出书我已经听过了十多遍,几乎能背下来了。可是,我仍是百听不厌。要知道,这可是“长生剑”少侠的成名之战,自从此役后,“长生剑”的名号才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江南四少中最年轻的一个。
李老头说到高潮处,茶馆里顿时一片喝彩之声,我的一双小手掌也拍得通红,不住地高声叫好。好不容易缓缓气儿,坐下身,发现对面的男子一脸讶然地望着我。
“你没有听过‘长生剑’的名号吗?”我有些泄气地瞪着他。看这人一脸书呆子的模样,想必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
他愣了一下,徐徐道:“听是听过的,不过,哪里有说得那么厉害,不过是个常人,也是血肉之躯,怎能——”
“胡说!”我狠狠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自己不会武功倒也罢了,居然还敢编排别人的不是。若不是因为老爹的眼线多,怕回家被他老人家罚跪,我今儿真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被他这么一搅合,我听书的心情也没了,正准备扔了茶钱下楼去,忽然发现,我那绣了桃花图案的小钱袋在换衣服的时候落在家里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偷偷地从窗户口跳下去的话,应该不会被人追上吧。可是,老爹是怎么教我来着,人无信则不立,咱就是再不济,也不能把家里的那套拿到外头来唬弄人呀。要是被老爹知道我这么丢他的脸,搞不好不等陆家小胖子来提亲,他就把我给送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对面的男人正在朝我笑。虽然我一向欣赏又高傲又冷漠的大侠,不喜欢一天到晚笑得跟块抹布样的没用书生,可是,我不能不承认的是,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一阵春风拂过脸颊那么清新,我满肚子的担忧一下子全消了。
敢情这家伙在对我用美男计?不会是这家伙也没带银子,想让我给他付帐吧。我温宝儿可是只铁公鸡,谁也别想从我身上拔一根毛。
楼下忽然一阵喧嚣,打断了我的思索,我探头往下看,原来是有人当街抢劫,被人逮了个正着。不过,贼匪似乎还是个会武功的家伙,竟然打翻了好几个。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大怒地拍案而起,从窗口一跃而下。这场抢劫来得真是时候,要不,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逃走借口?
不等我出手,现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衣飘飘的少侠,轻飘飘地飞过来,也不见怎么动手,那匪徒竟然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这,这就是高手呀!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样一根手指头就能致敌的高手,真是崇拜得无以复加。更重要的是,这位少侠还生得如此年轻俊秀,难不成,难不成他是——
“这是‘长生剑’少侠呀。”“果然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竟然是他,我的一颗心跳得蓬蓬地,好像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想了这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我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早知道今天就该换那身粉红绣花的罗裙出门,老爹说,我穿那身衣服最是妩媚多姿。
长生剑少侠主持正义后就要离去,我忍不住大声叫唤。他蓦然回首,有些讶然地看着我。“这位公子找在下有何事?”
“我,我,我想邀少侠,邀你——”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平时这张嘴伶牙俐齿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给我耍脾气。我一着急,更是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长生剑微微一笑,歉然道:“在下正要去西山清风寨,怕是不能随公子同行了。”
“你要去清风寨?我跟你一起去!”清风寨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听说过,那里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土匪窝。据说上次县衙调集了几百号官兵围剿,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想不到长生剑少侠竟然敢单枪匹马地去剿匪,果然不愧是江南四侠之一,确有大侠风范。
许是被我脸上的虔诚所感动,长生剑少侠虽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就在我高兴得开始浮想联翩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那个,不知,在下能不能同行?”
刚才楼上的那个书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红着脸,怯怯地说道:“在下要去四平村,正好要从清风寨路过,您看——”
就这样,讨厌的书生也跟在了我们的身后。
这一路,我的心情就像林中的风一样轻快,时不时偷眼瞧瞧身边的白衣少侠,他高挺的鼻梁,紧闭的薄唇,真是英俊得无与伦比。再看看后面跟着的书生,咳咳,其实他也不难看。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清风寨的地盘。要换在平时,我肯定不敢来,可是今儿有长生剑在身旁,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正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欢呼声。睁眼一看,可不正是一群土匪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过来。
“果然是四弟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温家那小妞给骗上山来。嘿嘿,我听说这小妞许配给了扬州富商陆家二少爷,一千两的赎金应该不成问题。”
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那不是长生剑少侠吗,怎么成了清风寨四当家?老爹呀,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被关在清风寨的地牢里,隔壁是同样倒霉的书生。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押进来的时候半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的,和我的破口大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害得那些匪徒非说我没有教养,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
晚上土匪们送来饭菜,被我一脚踢了出去。书生坐在隔壁慢条斯理地吃,把我气得够呛。我骂他,“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知道吗?还是读书人,真是丢脸。”
他也不生气,慢悠悠回道:“姑娘肚子不饿么?”
我顿时气结。怎么可能不饿,现在后悔着呢。
他眨眨眼,朝我勾了勾手指头。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抵挡过饭菜的诱惑,缓缓地挪到牢房的另一边去。可是,牢房的木栏修得这么密,饭菜怕是递不过来吧。
正想着,书生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长长的铁丝,神神秘秘地朝我一笑。这情况是——眼睁睁地看着书生麻利地开锁,然后大摇大摆地端着他的饭菜走进我的牢房。
“你,你——”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背地里竟然还会这样的勾当。
“姑娘不吃么?”他又说,脸上表情无比认真无比无辜。可是,我却只觉得无比诡异。
吃饱喝足,心情好了不少。摸摸肚子,看看身边书生似笑非笑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忘了他根本就没有动筷子。
“吃饱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他微笑着问我,眼睛闪闪的,好像我以前养过一只狐狸。不同的是,那只狐狸长得肥嘟嘟的,油光发亮,而面前的这个人,显然像缩水版的。
我和他慢悠悠地从牢房出来,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他不慌不忙地在前头走,我亦步亦趋在后面跟,一边走一边问,“那个,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我叫温宝儿。”
他没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我差点以为他刚才没有听到我的话的时候,他终于小声回道:“阿勉,我叫阿勉。”
“没有姓么?”
他不回话,手忽然扬起来把我拦住,然后猛地一拉,两个人迅速地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这灌木丛有点小,我们两个挤在一起就有点不自在了,脑袋抵着脑袋,脸贴着脸,着实让人心跳加速。
眼观鼻,鼻观心,我赶紧止住心中的联翩浮想,努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蹙眉凝神,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正要说话,却他好看的眉毛陡地一挑,不由得呆了一呆。也就这么一呆的工夫,耳畔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这,怎么可能。连我这个武功高手都没有听出附近的声响,他竟然能先听到,难不成,这家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一时间,心脏开始狂跳,比下午在街上遇到假的“长生剑”少侠时还要激动。我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扮猪吃老虎的大侠了,而我面前,现在正好就有这么一个。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想不到这山贼窝里竟然还有女的,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女人越走越近,渐渐地可以看清她的脸。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小嘴儿,居然还是个美人儿。这样的大美人不在闺房里好好绣花弹琴,跑到这样凶险的地方来作甚,莫不是土匪们从山下抓来的压寨夫人?
美女扭着水蛇腰从我们面前过了,途径之处,留下一片销魂的幽香。阿勉眨了眨眼睛,脸上泛出浅浅的笑容,小声说道:“宝儿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有点事情要去办。”说罢就轻轻地飘了出去,可不正是刚才那美女行去的方向。
想不到这厮长着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其实心里头一肚子坏水。不是我不纯洁,实在是他的行为举止太过放荡。你说这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他们能干啥呀。
于是我等呀等,等呀等,眼看着月亮都躲到树梢后面去了,那个家伙还没有回来。我思来想去,狠狠一拍脑袋,终于想通了。他分明就是把我哄在这里躲着,不想让我跟去搅他的好事,那家伙这会儿还不晓得在干些什么龌龊无耻的事情。
愤怒的小火苗在联翩想象的催化下顿时熊熊燃烧,我决定不再等他,自己寻找下山的道路。甩了甩胳膊,刚跳出灌木丛,就看见阿勉急冲冲地朝这边跑过来了,屁股后头,果然跟着刚才那位大美女。
“我就知道你要偷偷溜走。”他摇头说道,一副好像很了解似的表情。
“什么叫偷偷溜走,大路朝天,一人一边,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关你屁事!”
美女假装从来没听过这样粗鲁的话,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好像吃到大粪的表情。
我最看不惯这样惺惺作态的女人了,分明是个女土匪,还偏偏要作淑女打扮,在阿勉那只狐狸面前装腔作势,我就不信,她难道没爆过粗口。
阿勉叹了一口气,望着我身后小声道:“我早就提醒过你要小声点的,哎。”
真是热闹,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学了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围了一大圈。假长生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眼波无比温柔地说道:“还是五妹最机灵,能想出法子让阿富来报信,要不然,今儿就算白忙活了。”说罢,他扔了块肉给一旁直喘气的大狗,很是赞许的模样。
我早就该想到那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若不是眼下情况不明,我真想赏他几个爆栗。
“大哥,这小子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我们把他宰了,省得他再惹麻烦。”
“不可!” 我霍地跳起身,大声阻止。众人都朝我看过来,包括阿勉,他的眼睛又开始闪呀闪,我猜测他是不是准备动手了。
可是,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又把头埋得低低的,身子哆哆嗦嗦地好像在发抖。
“为何不可?”假长生剑眯起眼睛盯着我瞧,□□地一笑,“莫非温小姐你看上了这只白斩鸡?这小子又瘦又弱,半点用都没有,温小姐何必为他求情。倒不如——”
“你想得美!”我厉声喝止他接下来的话,怒道:“你们想要钱就别乱来,要不然,要不然……”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威胁的话来。
“四哥,算了,让这小子先活几天吧,等钱拿到手了再说。我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像是没吃过苦的人,说不定也是有些家底的。”想不到竟然是刚才那个妖女出来帮我解围。
假长生剑似乎也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牢房里,我隔着木栅门对阿勉一顿臭骂。若不是他想偷香窃玉,我们也不至于再次被抓,落到现在的地步。那小子坐在地上,很委屈的表情,“我看那位姑娘长相颇善,所以才想说服她弃暗投明——”
我当初怎么会认为他是扮猪吃老虎呢?他明明就是一头猪!实实在在的笨猪!
牢房里又湿又冷,我裹紧衣服,蹲在墙角,还是能感受到不知从那个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头有些痛,有些沉,还有一些些晕,我很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陆小胖子变成了陆大胖子,□□着朝我一步步走过来,一脸横肉直打颤。我“哇——”地大叫一声,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被褥上,一边是被我吓得不轻的阿勉。
“你怎么样了?”他问。
“你怎么过来的?”那些山贼土匪也未免太不小心了,也不弄个东西把他捆起来,难道这就是长着一副老实纯洁的脸的好处。
他指了指地上的被褥,微笑,“晚上你冻得直哆嗦,所以我出去偷了床被子出来。现在没事了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偷了东西还能笑得这么善良纯真的人,就连我自己,每次偷了隔壁大叔家的酸枣之后都要好几天惴惴不安的。敢情这家伙是个惯盗。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问,“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救我?”他说话时眼睛又开始发光,看得我心里慌慌的,莫明其妙的一阵心虚。
“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人有点怕,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谁要救你。”莫名的,竟然一阵心慌。
他对我的话好像并不满意,扁了扁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尔后偷偷朝我看了一眼,脸上可疑地红了。我很怀疑,他脑子里又冒出了什么不正常的念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茫然。
他笑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回去呀。”
虽然很怀疑,可我还是不争气地跟着他屁股后头走了。牢房的大门依旧没人看守,我们很顺利地走了出来。然后,他又循着昨天的线路朝我们被抓的花园方向走,我没拉住,只得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我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傻傻地跟着他,思来想去,应该是不敢一个人待在牢房的缘故。虽然跟着他很危险,但是,总比一个人好。一定是这样的,我想。
四周诡异地安静着,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难道清风寨里的土匪们都这么爱睡懒觉吗。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出了问题。
我一向以为自己的胆子很大了,可是看了阿勉,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胆子大,更准确地说,是不怕死,或者说,是愚蠢无知。他竟然大摇大摆地去推大门,我清楚地记得,昨晚被抓走前,那屋子里灯火通明。
大门开,妖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央,四周歪歪斜斜地躺了一堆,那个假长生剑依稀就在其中。
内讧?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个词。
妖女微笑着起身,扭着水蛇腰漫步到我们面前,不住地朝阿勉抛着媚眼,声音也嗲得足以让人身上起疙瘩。“多谢陆少侠援手,若非陆少侠献计,这清风寨怎么拿得下来。”
“方捕头严重了,协助官府惩恶扬善乃我辈职责,在下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我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任何问题,理解力也很正常,可是,面前这两个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妖女换了名字叫方捕头,阿勉更是不得了,还得了个少侠的头衔。这个世界变化真是太快了。
一会儿便有大批的官兵冲了上来,将地上昏迷不醒的土匪们一一抓走。我看着方捕头和阿勉少侠在一旁谈笑风生,心里竟然酸酸涩涩,好像偷吃了没熟的青梅子。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那么耀眼,真是叫什么来着,琴瑟和弦,而我呢,想到即将嫁给那个多年不曾见面的小胖子,想想都心酸。
我爬在围墙上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湛蓝,太阳是那么灿烂,微风是那么和煦,而我的心,就像一坛子中药在烈火中狠狠地煎,慢慢地熬。
“宝儿,回去了!”他在下面叫我的名字。
我没动。他也跟着爬上来,靠着我坐在一旁。“在想什么?”
“逃婚。”我说。
他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他又发了半天呆,然后才试探性的小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他要有博大的胸襟,温柔的性格,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要善良宽厚、耿直正义,哎,说起来的话,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呀。
见我好久不说话,他似乎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低着头,忸怩羞涩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血气顿时冲上我的脸颊,热辣辣,滚烫烫,就算能煎熟一只烧饼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喜欢,不喜欢?我的脑子里不断地闪过地牢里他朝我微笑的画面,他慢条斯理地说,跟我走吧,他眯着眼睛笑道,你吃饱了么……
“我…我…”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只得胡乱地问道:“为什么方捕头叫你陆少侠,你姓陆么?你混江湖的呀,你有没有外号,你的外号叫什么?”
“姓陆,陆勉之,外号长生剑。”他看着我,笑得回肠荡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