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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绯沙 ...


  •   夜深了。他仍然在作画。

      每次举起颜料板和笔,左右手都传来了酸痛的感觉,似乎有灌满了铜铁和铅的容器挂在手臂上一点点地把他往下拖。有时他会不知不觉的跌坐在画布前睡着,醒来时五彩缤纷的颜料落在了衣袍上,斑斑点点的融化成一团污点。

      但他只要抬眼看向眼前未完成的作品,就不得不举起手臂继续。

      他必须完成这幅画。结束了,便离完成重建家乡的使命更近一步。

      窗外的灯光璀璨,这座城市是不入睡的。即使是深夜也亮如白昼。

      《千灯城》,人们是这样呼唤她,因为谁都不记得最初的名字了,只知道这座城的灯光永不熄灭,总有人不分日夜白昼在埋头工作。

      这是陆地上最有名的艺术之都,每年每月每日,都有艺术家从四方八面慕名而来,开始永不停滞的学习和努力;无论春夏秋冬、白天夜晚,城里的所有角落,总有画家们举着蜡烛往画板上涂着色彩、雕刻家们爬在高高的雕像不断地推磨敲打、建筑家们聚集在最高的藏书阁量着设计图。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他长年关在城主宫殿最高的塔里,日夜不分的画着主人交代的工作,一遍遍重复着脑海里面的那些回忆和念着心里的那个名字。

      娜迈莉亚。

      那是他的家乡。一个很小但宁静的国家。因为涉及到北陆上最强大的王国的内战而被波及到,毁灭战火之中,曾经辉煌的国土变成了黄尘灰烬,再也不会出现在地图上。而他的童年和人生,也嘎然停顿。

      十五年前,他所知道的的世界里,只有鲜艳的花朵和温暖的阳光。

      他原本是贵族家里的小儿子,纵使自小有天生的缺陷,但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宠溺和疼爱,又出身高贵,并没有遇到任何歧视或欺负,反而受到格外的呵护长大,直到有一天家破国亡,从此变成了奴隶,在一座座城市之间相变卖买,直到被带到了千灯城。

      千灯城城主安达买下了他。因为他有娜迈莉亚人特征的美丽淡紫色长发和碧绿的眼睛,天生的高贵气质和宁静的心态,还有即使见过再多的烟硝战火和死亡都未曾被夺去半分优雅的举止。

      城主想,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可以调教成贴身的随从或训练成任何消遣的玩物。

      总之,是值得花这个钱的。

      但这一切主意和安排,都在不经意地看到他的能力而云消雾散。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正在回到千灯城的船上,他跪在地板上刷洗城主房间的地毯。在擦好正要退下去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一束花。

      “月莹花!”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房间里所有的人都闻言而停顿下来回头看他,就连城主也抬起了头,因为所有下人都传言说,这个漂亮的孩子是不会说话的,没想到他竟然开了口。

      “哦?”安达挑了挑眉:“你认识这花?”他听到了这孩子的声音,心里想着他会不会唱歌,于是引诱着他继续说下去:“那你知道它的姐妹花是什么吗?”

      “星明莲。”他缓缓地说道,声音因为许久不曾开口而沙哑沉重:“我的房间里,在盛夏总是堆满了星明莲。”

      “哈哈哈……”城主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也不禁低头偷笑。星明莲是在陆地上最难见到的奇种,只在双月交融在盛夏的夜空时绽放,这一个小小的亡国奴隶竟然说他房间里曾堆满了这种花,真是大言不惭。“你见过?”安达不觉打趣地问道:“那么,它是什么样子?”

      他不语。说话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不用说描写一朵花的模样,于是只是静静地看向城主书桌上的羊皮纸和墨水。

      “那么……你画画看?”安达的好奇心被引起来了,他随手拿了一叠纸和羽毛笔递了过去,没想到那孩子还真完全不惧怕的接了过去,趴在桌上埋头画了起来。

      安达在旁边撑着头斜眼看去,只见他下笔利落流畅,手势轻松,仿佛握笔是一件再也自然不过的动作。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无比,就只有尖锐的羽毛划在羊毛皮上的沙沙声音,然后,过了不一会儿,那个有着淡紫色长发的孩子,把纸举了起来,交给了嘴角噙着微笑的安达。

      他接过来一看,讽刺的语言顿时凝固在舌尖。

      仿佛,有人递了一朵花给他,小巧玲珑的花瓣上还有着晨曦的露珠欲滴落下,就连花茎上的细细叶丝都能看的清楚,图画没有颜色,却几乎能够看到粉色的花瓣泛着阳光的温柔,安达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似乎是想要嗅闻这朵星明莲的清香。

      而在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眼前的书桌上,慢慢地凭空出现了一朵和画上一模一样的星明莲。

      从最上面的花冠开始,一片片的花瓣缓缓出现,伸出了内部的花丝和花柱,再往下伸展,形成了外层的萼片,延伸了坚固的花梗和叶子。而随着安达的视线看到更加细节的东西,整个画面也开始完善,直到纸上的作品全都成了真实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房间里有死一样的寂静。

      安达抓紧了手中的羊皮纸,胸口开始重重地呼吸。

      直到最后,一滴真正的露珠掉在了书桌上惊醒了他。

      他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而凝重,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所有的人退下。除了你,孩子。”

      绯沙抬起头来,碧绿色的双瞳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带着淡淡的不解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看到和他同船的任何一个人。

      在抵达千灯城之后,他便被安排在高塔上最大的房间里。那里非常宽敞舒适,有宽大柔软的床,隔离间的洗浴室和巨大的落地窗户,但最重要的,是有一间工具全备的画室。

      安达牵着他的手来到了房间门口,在带着他看完每个角落之后蹲了下来,凝视着他的双眼问道:“绯沙,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他抬起头来,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想要重新见到娜迈莉亚。”

      城主沉默了半晌才扬起了一抹神秘而诡异的笑容,打量了他片刻才道:“好。”

      绯沙对他眨眨眼,并不语言。从小,他都不会解读其他人的话语和表情。所以,他从来都没有了解或知道那笑容的真正意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绯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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