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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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彩色的。
十二岁的娜娜握着笔，稚嫩的文字从笔尖上歪歪扭扭的流淌出来。
柔软如花蕊的小手指掩住字迹，迎着光的瞳孔多么像一小块圆润的琥珀，犯禁的惊恐从中一闪而逝。
阳光斜射在桌面上，她吹着光芒中的轻尘，那么多细小的尘埃挤挤挨挨的翻滚着，从教室的窗户飞旋出去。
目光转向外面，不大的窗框外面，是扭结在一起的黑与白的色块。
白色的泥土，黑色的草叶，黑沉沉的小河平静的淌过垄右，虬结的枯树鬼爪一样伸向天空，墨色树枝上攀着漆黑的鸦，它们歪着脑袋，没有瞳孔的眼珠在窥视在这怪异的世界。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疑惑。
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蓦地涌出心脏，顺着血液窜向全身，仿佛在背后有一只毛茸茸的怪物直立起来，伸出爪子搭在肩膀上，这样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转过头，就看到同桌男孩黝黑的面孔，他咧嘴一笑，一排牙齿在苍白的阳光中泛着细芒，像一颗腐烂的羊头露出嘴唇的利齿。
老师走了过来，挪开她的手，发现了藏起来的字，她的目光变得严厉了。
戒尺敲在娜娜的手心，告诫她不要撒谎，笔锋切过白纸，割出一道伤痕，把‘世界是彩色的’几个字残忍地劈成两半。
世界是黑白的，她说。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她让娜娜找出一种黑与白之外的颜色。
女孩苦恼的低下头，她想不出来，眼前的景物在一片黑与白的倒错中拼命地旋转，让她头晕目眩，一只黑底白纹的蝴蝶飞过老旧的窗棂，像是从腐朽的旧时光中挣脱而出的希望，她拼命仰起头，想要逃离这混乱的色块扭结成的混沌，在令人窒息的冰冷中寻找一小块温暖的容身之处，可没有找到温暖，却弄痛了自己的脖子。
她忽然想起那一团散射的光华，在梦的深处，像是泡沫的一霎花火。
青荇在软泥中摇晃，一连串气泡浮出水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幻光，一缕一缕的荡漾起来，这些柔亮的光痕随着水波流转，在盈盈的水波之上，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有的，伊洛兰是一个彩色的世界，有绚丽的鲜花，还有云彩里的虹光……”
听到这句话，老师带头笑了，接着是同桌，然后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笑了。
冷硬的嘲笑鼓荡而起，嗡嗡作响，像是在耳边拨动了乐器的金属簧片。
这恼人的嗡鸣声一直伴随着她到了高三。
冬天。
回字形的教学楼围着的池塘早已冻成坚冰，朔风嘶嘶尖啸着吹过走廊，也吹起娜娜的裙摆，她伸手按住膝盖，手指在风中冻得僵硬。
冷风不断抽走身上的热量，针扎般的疼痛袭来。
蒙着水雾的玻璃窗里，一张张横平竖直的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纸张，这些纸是树的尸体，所以显得格外洁白。
纸张上有很多硬邦邦的字，一到上课，那些字就会在她脑袋里哗啦啦翻动，像是倒扣在盅里摇动的骰子。
目光转过来，头顶上的铅云被风搅动成可怖的漩涡向下垂落，像是要扯碎这片天幕，她倚着走廊的外沿，被毁天灭地的景象吸引住了，浑浊的光芒在眸子里沉沉浮浮。
呼啸的风声掩盖了教室里笔尖的沙沙声。
那么多笔尖在光滑的纸上游动，笔的后面是一张张黑色的、僵硬的脸。
宛如泥偶的老师端坐在前面，纤薄如刀的嘴唇就要张开了，像要把什么东西割裂，可一眨眼，她又重归沉寂。
忽然，一个纤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拉普达就在那块云上吧？”
娜娜转过脸，看到了小晴，是她唯一的朋友，一个总是沉浸在幻想中的可怜姑娘。
随着教室后面那个数字每天减少，她也日渐消瘦，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心里已有了选择的人去寻求答案，不过是想说说话而已。
风拉扯着她的长发，吹裂了她的嘴唇，她在风中踉跄前行，眼中闪着期冀的光芒，天空中的可怖云涡依旧在拉磨盘似的旋转着，要将这世界碾成稀泥。
当小晴细长的胳膊搭在阳台上的时候，娜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小晴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的挚友，张开双臂向着天空飞去，她要去那巨大的云涡上面寻找自己的拉普达。可她却没能飞起来，被风一卷，摔在地上，一滴墨汁晕染了纸面。
娜娜像脱水的鱼一样张翕着嘴唇，泪珠在风中冻结成坚硬的冰粒，玻璃珠似的在瓷砖上弹跳，滴滴答答。
慌张的老师和学生蜂拥而出，她却逆着人群，一步一步向里走。
宛如赤足起舞的人鱼公主，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痛彻心扉。
娜娜不愿看到那些人围着小晴的尸体，脸上挂着悲伤的面具，却把她摔烂的肉块和飞溅的血浆，当成平淡无味的生活里一点可供舔舐的盐分。
她站在教室里，风从门口灌进来，扯着堆积如山的纸张哗啦啦飞扬，一个个冷硬的黑字在眼前晃动，逼迫着她向后倒退，她想要从这个冷硬单调的世界逃离，灯光下的影子像鬼一样扭动着，桀桀怪笑，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只有接受宿命，顺着前人的老路走下去，活在黑白的世界里直到死去。
“不要，不要！”
她慌乱的跑着，腰撞在桌角上，痛得喘不过气来，不小心崴了脚，一瘸一拐的扑到窗户前，冷风呛进胸膛，像小刀子在血肉中乱割，那些鬼影伸着枯枝般的爪子贴着地面游过来了，要将她拖入深渊。
瞳孔的边沿在恐惧中几乎溃散，她看着下面缩成小方块的花圃和操场，双手扶住窗框，想要纵身跳下……
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的胳膊。
一如既往的声音。
“跟我走吧，娜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