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5、通信

　　夜色再次降临。
　　段晔无数次试着把捆着手的绳子弄断，可再一次宣告失败。这时门开了，段晔急忙放弃了挣扎，装出老老实实的样子坐着，那个绑架自己的男人又来了。
　　“怎麽样，有没有想清楚？”他踢了踢段晔说。
　　“段晔实在好奇，王府和皇宫都是戒备森严，阁下即使得到地图，又怎麽进去？”
　　“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
　　三天来，段晔竭力想弄清他的身份，可是对方的回答始终简单明了，不透漏一点风声。但听这话，似乎他已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段晔默不作声。
　　那人阴冷地笑着：“三天了，你还是没有学乖，看来还需要本大爷继续调教。”
　　段晔条件反射地向后移着。面前的空气被劈开，藤鞭尖锐地扑面而来。啪！结实地抽在身上，脖子出现了一条血痕。
　　段晔咬着牙不吭声。
　　那人抡圆了鞭子，狠命地一鞭一鞭抽下，肩膀，后背，胳膊，双腿，到处都是一道道的血肉模糊。
　　他在发泄。
　　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咬噬他的心智，撕裂他的理智，每到入夜，那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就出现在眼前，他惊恐地想逃，那个景象就在后面紧紧追赶，飞舞在四周。
　　他狂笑，恨不得撕碎自己的身体。
　　鞭子不停落下，恍惚中眼前就是害自己万劫不复的仇人，更加用力地抽下。
　　段晔无声倒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力气渐渐远离，他大汗淋漓住了手，好象要瘫软在地上。低头看了看血糊糊的人，出去拎了一桶水哗得浇在段晔身上。
　　段晔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大脑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忽然冰凉的液体击到头上，猛然有了知觉，立刻感到全身火辣辣的痛，差一点又要痛晕过去。
　　他还在喘气：“到底是画不画！”
　　段晔的头稍稍偏了一下，气若游丝：“……我……画。”
　　“哼，早这麽听话不就好了。”
　　他把纸笔放在段晔面前。段晔挣扎着坐起来，只是这样就已经消耗了大半力气，她坐了一会儿，才积蓄了点力气说：“捆……着我，怎麽……画？”
　　犹豫了一下，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很难耍什麽花招，他蹲下来解开双手的绳子。
　　脱开了绳子的束缚，手软绵绵地垂着，段晔费力地拿起笔，刚触到纸面手一颤，粗大的笔端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团漆黑的印迹。
　　段晔伏在纸上，有气无力对他笑着：“这里太黑了，阁下是不是能把我关在稍亮些的屋子里？”
　　“你！”刚刚平息些的脑筋又挑起了火，他嚯得站起来，抓起砚台狠命朝段晔的头砸去，段晔微微一偏，砚台贴着脸颊飞过，黑色的墨汁溅了一身。
　　“好，段晔，我看你还能撑几天！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吃到一粒米，喝到一口水！”
　　段晔断断续续笑着，笑声中，满是不屑。直到他摔门而去，段晔还在笑，最后只剩下喘息。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十七八的姑娘，从穿着打扮上看应该是个丫鬟。这几天，都是这个小丫鬟为段晔送饭，因为不允许解开绳子，更是好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吃。大概是被主人严厉叮咛过了，她不敢和段晔说话，总是一声不响服侍段晔吃完了，立刻匆匆离开。今天又来了，跪在段晔旁边，从篮子里拿出食物和水。
　　“你家……主人，不是说要饿死我吗？”
　　她愣愣看着段晔，眼睛落到血淋淋的伤，突然哭起来，哭得那麽悲切，连不明原因的段晔也有些心痛。
　　“对不起，对不起，”她边哭边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要不是浑身的伤，段晔真要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了，即使这样，段晔还是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真的。”
　　她抬起一双泪眼，满是不相信。
　　“他……这麽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怪不得……谁……”段晔说得轻描淡写。
　　小丫鬟天真地看着她，“你真的不恨他？”
　　段晔点点头。
　　小丫鬟嘴角弯了一下，笑容一闪而过，端起一只碗小心翼翼把一小勺饭送至她的嘴边，说：“趁热吃吧。”
　　段晔艰难张开了嘴，虽然全身火烧般的痛，她还是对这个善良的小姑娘笑着。
　　“你……叫什麽？”
　　“筱涟。”
　　“姓筱？”
　　“不是啦，姓吴，我是从小就被主人收留的，所以随了主人的姓……”筱涟突然截住说了一半的话，急忙端起一碗水说：“段公子，喝水。”
　　段晔假装没有注意她刚才说的话，接过碗脑子却在快速旋转。姓吴？难道……段晔突然睁大双眼，一个可能性出现在眼前。
　　淡淡一笑，段晔说的忧伤：“谢谢你，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筱涟大惊失色：“你怎麽这麽说？”
　　“你家主人……一定会杀了我。”
　　筱涟急忙否定：“不会的，少爷人很好的，对我们下人也很好，我从来没有见他责骂过一个下人……”声音越来越低，筱涟的脸在不知不觉中红了。
　　段晔暗中观察，不由笑了：“如果……有人要杀他，你会……怎麽做？”
　　“怎麽会呢？少爷这麽好的人，怎麽会有人杀他？”
　　段晔叹口气：“……我是说如果。”
　　“我会保护他，虽然我只是个下人，但一定会向那个要杀他的人解释清楚，肯定是哪里误会少爷了。”
　　“现在……你家少爷……要杀我的主子，我宁愿死……也要保护他。”
　　筱涟呆呆看着她，眼泪流下来：“我去求求少爷，他会放了你的……”
　　段晔抓住她的肩膀：“没有用，他把我……打成这样，就是……想我死，你……不必难过。”
　　“段公子是好人，我不想你死。”
　　“你可以……救我的。”
　　筱涟急忙问：“怎麽救？你快告诉我！”
　　“去……安亲王府，告诉他……我在这里……”
　　筱涟犹豫了：“少爷他……不许……”
　　段晔倒在地上：“所以……我说死定了。”
　　“段公子，我……”筱涟为难得急出一头汗，“我不是……”
　　段晔挥挥手：“你不必……为难，能在……死前认识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段公子，对不起。”筱涟哀伤地说，收拾好碗碟擦着眼泪走了。
　　听着关门的声音，仅存的希望也消失了。段晔平躺在地上，让身上的伤不至于那麽痛。
　　真的……要死了吗？

　　筱涟满是伤心难过走出去，刚离开关押段晔的院子就看见一个人阴沉着脸如凶神般站在前面。
　　“少……少爷？”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送饭吗！”他高声呵斥。
　　筱涟吓得全身颤抖，手一松篮子掉到地上，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她急忙蹲下收拾碎片，脸色苍白说：“我……段公子很可怜……”
　　“住口！”他向前跨一步，指着她说：“我告诉你，不要坏我的事！”
　　不是他，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少爷！少爷总是低声细语说话，笑起来就像春天的阳光，总是……很温柔地对自己……
　　不是这个暴虐的人！
　　筱涟惊恐看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抱着他的腿说：“我求你少爷，求你放了段公子吧，他……”没等她说完，一个耳光刮着风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你胆敢多事，我就把你送到地府伺候老爷去！”
　　筱涟捂着脸，泪光满面望着他的背影，他是说真的，他真的会那麽做！
　　从地上站起来，筱涟狠下心走出去，那条路，通向尊贵的安亲王府。
　　在府门外，筱涟犹豫了好久。不是不知道自己这麽做对少爷意味着什麽，虽然不太清楚会怎麽样，但少爷是脱不了干系的。几次想走，又生生拉回脚步。
　　想起了困在那里的段晔。
　　少爷失去理智了，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筱涟走上台阶，刚迈了一步，门前站着的仆人立刻呵斥：“站住！你干什麽的？”
　　筱涟怯生生地说：“我……想求见王爷。”
　　仆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不屑地笑了：“就凭你？我们王爷是什麽身份，会见你吗？”就要赶她走。筱涟急了，竭力想推开他，不停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王爷，求求你让我见他吧……”那人说什麽也不让她进，这时走出来一个文采飞扬的少年，眼眸顾盼有神，只是愁云满面，不耐烦问：“出了什麽事，这麽吵？”
　　伊冰心情正不好，刚想出来散散心就听见门外吵吵闹闹。仆人一看见是他，立刻赔笑：“小王爷，没什麽事儿，”指着筱涟，“就是这个小丫头，胆大包天非要求见王爷，您说我能让她进吗？她是个什麽身份……”
　　伊冰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她走就是了。”
　　“是是。”仆人连声应着，就把筱涟向外推，“听见没有？小王爷让你走。”
　　小王爷？筱涟不明白一个王府怎麽有王爷和小王爷，但肯定是地位很高的人，拨开仆人的手冲上来说：“小王爷，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王爷，是关于段晔的……”
　　好象乌云透出阳光，伊冰猛然转过头，拉着她问：“段晔？你有段晔的消息？快点告诉我！”
　　筱涟的手臂被抓得很痛，眼泪几乎要冒出来了：“小……小王爷，这里……不太方便……”
　　“哦哦，快进来！”
　　伊冰拉着她就往书房跑，边跑边喊：“王兄王兄，快点出来啊！”
　　筱涟偷空看着地位显赫的小王爷，这个人，是真的在为段晔担心。不由心生羡慕。
　　少爷，以前也是这麽对自己的。不顾家人的反对，不在乎地位的悬殊，一门心思地对自己……
　　筱涟回想着以前的日子，没注意已经进了安亲王的书房。等回过神来，发现一位华丽服饰的儒雅青年站在自己面前，剑眉斜飞入鬓，灿若星子的眼睛含着焦急，筱涟慌忙下跪：“拜见王爷。”
　　安亲王把她扶起来，虽然也很着急，但不愧是沉稳老练之人，稳下心神问：“你认识段晔？”
　　筱涟点点头：“你们快点去救他啊，段公子他……”受了很重的伤，可能快死了！
　　伊冰的心咯噔一下，一把抓住她：“他怎麽了？他在哪儿？”
　　筱涟告诉他们地点，安亲王舒了口气，不管怎麽样，知道了下落就好，命人备轿马上起身进皇宫。伊冰心急火燎也要跟着去。
　　没有人注意到筱涟眼中的悲伤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