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3、漩涡

　　一个月前，封氏王朝迎来了它的第九位帝王——封伊瞳。
　　安亲王府。
　　“不是吧，这麽复杂。”
　　倒在红木桌子上喘气的是一身淡绿锦服的少年，面容虽然显示年纪不大，眼睛却透露出经历，从异时空中凭空冒出来被好事的小王爷封伊冰带了回来。半个月前突然对人家皇帝的家事大大地感兴趣，软磨硬泡从书库中搬出历代史官的记录，一点一点研读起来，足不出户，似着魔一般，终于把小山似的记录读完了。
　　他用桌子支着下巴，发出的声音稀奇古怪：“安亲王，我觉得我回去之后可以当历史老师了，教授级的。”
　　对面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可有什麽收获？也不枉本王做了半个月的伴读。”
　　“有！”少年坐直了大大舒展了一下发僵的身子，“一个家族的历史居然也可以这麽复杂。”
　　安亲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桄榔”一声，门差点飞起来，很可怜地摇啊摇，一阵旋风刮了进来，不用看就知道谁来了。
　　“段晔！”
　　进来的是个明眸飞扬的少年，虽然举止在古典优雅的皇室里显得欠了几分稳重，不过这才是符合年纪的正常行为，像安亲王那样具有高贵修养的人，似乎是早熟了点。
　　“小王爷，现在可是国丧时期。”段晔好心提醒。
　　伊冰吐了下舌头，“段晔啊，仲将军有信来哦。”
　　“真的！快点让我看看。”
　　抢在执山王和大皇子到边境以前，那时的三皇子，现在的圣上授意伊冰写了一封密函给边关老将仲翔程，恳请拥护新帝，仲翔程很快就回信了，虽然没有明说，可也相当程度上暗示了自己对皇上的忠心。伊瞳这才放心，暂时把边疆的事放下，专心于国丧、朝政之事。
　　现在突然来信，很难不让人猜测那两位大人物是不是有什麽动静。
　　开头第一句话：
　　“小冰冰啊，最近可好啊？老爷爷甚是挂念。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如果有，你可一定要告诉老爷爷，老爷爷一定会教训他，被拔了胡子也要去！……”
　　段晔的脸色一寸一寸阴沉，改明儿再拍《射雕英雄传》，一定让他演周伯通。
　　如此这般讲了三大张，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情况不太好啊……”
　　罗哩罗嗦了那麽一大堆，只有这一行有写价值，也只是稍有价值。
　　安亲王反复审视，长叹一声：“看来皇兄在那里是乐不思蜀了。”
　　真担心他们会不会相见恨晚……这个念头在段晔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否决，不会，只有这一点是肯定的。
　　“可是大皇子在那里呆的时间也太长了，父亲仙去，做儿子的怎麽也得拜祭一下吧。”

　　不是不想召大哥回来啊……
　　伊瞳倚在龙椅上，眯着眼睛盯着书案上的书函。这已经是第五次召大皇子回京了，每次的答复总结出来就是两个字：拒绝！
　　这皇帝，做的……伊瞳浮出一丝嘲讽的笑。
　　忽然一个人从外面小跑进来，匆忙行了君臣之礼：“皇上，边关告急！”
　　什麽！伊瞳猛然站起来，直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坐下，“呈上来。”
　　想想也是在意料之中。
　　太平了十年的边境又要再度烽火燃起。

　　偌大的别苑十分宁静。
　　本来也没什麽好奇怪的，只是当这座宅院位于边关时就比较异常了。
　　在一处亭台里，执山王一身便装，悠闲地和参将廖荆下棋。亭外匆匆走来一人，压着火说：“王爷好兴致啊。”
　　执山王眼角斜了斜：“是皇侄啊，有事吗？”
　　大皇子封伊泽没好气地说：“小侄可没有王爷那麽好的心情。现在那帮鲜卑人正对边关虎视眈眈，您怎麽能不去看一下呢？”
　　“一群乌合之众。”执山王轻松下了定语，“皇侄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
　　“谢您的好意，我可不想喝掉了脑袋。”封伊泽气冲冲地走了。执山王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廖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交替停留，手中的棋子同时落下，恭敬地说：“该您走了，王爷。”
　　执山王悠然踱进大厅，借着侍者刚刚点上的烛火说：“本王这里有什麽稀奇的玩意儿，可以让皇侄一天光临两趟的。”
　　封伊泽迎上来笑着说：“皇叔，您就别笑话侄儿了。今天一时不慎说错了话，特来赔礼。”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什麽话是不能说的？”
　　封伊泽转身把门关紧，凑近说：“您也知道了？”
　　执山王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廖荆是什麽来历？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郑复派来的。今天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他看。”
　　“皇上也太过分了，连亲叔叔都不相信。”封伊泽偷偷瞄着执山王的脸色，看到的只是不为所动。
　　“你不用急，皇上很快就顾不上咱们了。”
　　封伊泽的脸上慢慢浮上微笑，那是胜券在握的笑。

　　书案上放着一封密函，已经被朱笔圈圈点点。伊瞳微微点指问身边的人：“你们怎麽看？”
　　安亲王沉吟半晌：“不和，应该是情理之中的吧。”
　　即使不和也要留在那里，怕一回来就由不得自己了。
　　“两人在演戏啊，”段晔指着信说，“大皇子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爱国了？”
　　“不管怎样，钱粮等军需物资还是要尽快运到西北。”伊瞳轻敲桌面下了结论，“那里可不能出什麽乱子。”
　　书房只剩下伊瞳和段晔两个人。
　　“段晔……”伊瞳欲言又止。
　　段晔静静地看着他，目中有些许期待。
　　伊瞳叹口气，走到她面前说：“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
　　伊瞳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要小心。”
　　轻轻把肩膀移开，有着淡淡失望，“还有一个人，皇上要费心了。”
　　“谁？”
　　“四皇子封伊灏。”
　　伊瞳沉吟半晌，“你认为大哥还会对他不利？”
　　“仅仅是我的猜测。”
　　那幅执山王充满柔情默默注视的字与挂在四皇子房中的画的题词出自同一个人，顾尘君，也就是蕈妃。
　　伊瞳大惊失色：“怎麽……你为什麽不早点说？”
　　“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皇室颜面，怎麽敢说？何况现在只是猜测，只好请皇上留心了。”
　　“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段晔深深看了他一眼，退了出去。
　　外面的月亮很明。让凉凉的风吹拂发烫的脸颊，段晔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丝丝落寞重上心头。
　　对我，你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一直想问他，可在舌尖千百回，又生生压下。
　　与其说想知道那些话，不如说盼望着他对自己有不同与其他人的话。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段晔抱着头，恨不得用凉水泼醒自己。
　　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对，段晔抬头一看，不知什麽时候走进了一条巷子，前面站着三四个人，已经拦住路口。伸手握住冰凉的银色手柄，段晔慢慢侧身向后瞄了一眼，退路也被封锁了。
　　“真是大手笔啊，不知道你们家主子是哪位，这麽看得起段晔。”看得出来，来人各个身手不凡，FBI级的。
　　从那群黑衣蒙面人中走出一个，“段晔，我家主人想请你叙一叙。”
　　段晔哼了一声：“叙旧有这样请的吗？”脑子飞快旋转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悲哀的发现自己人缘绝对有问题，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一大堆。
　　“段晔，本来不想伤害你，最好乖乖地跟我们走。”
　　这句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没创意。电视中的老大总是一脸温柔地说：“放心，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然后等你诚惶诚恐地说了再一脸温柔地干掉你，说不定还会请一个牧师。
　　很遗憾，我看过的古惑仔片子比你多。无声地说出这句话，段晔拔出手枪对准他扣下扳机，细微而迅速的锐利声音划开空气，对面的人应声倒下。前面剩下的人迟疑地向后退了一步，段晔反手冲着后面又是一枪。
　　却在回转之前，手腕被狠狠地刺痛了，低头发现腕部被一条极细的丝线缠住了，坚硬好象是铁丝线。目光顺着丝线滑过，一个人握着另一端，只轻轻一拽，丝线立刻在纤细的手腕上勒出血痕，段晔咬着牙没有让枪出手，顺势一扬，那人无声倒地。
　　扯下丝线的纠缠，手腕却软软地垂着，鲜血从指尖滴落，段晔将枪换至左手，右臂猛然被抓住了。那人扭住她的手臂后大力向怀中拉去。段晔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扬起左手又是一枪。那人向前扑倒，段晔急忙用力把他推开，只一瞬，双手已被人制住。
　　那些黑衣人齐齐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命大，否则真是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一行人中较高的一个把段晔牢牢地捆好，放在肩上顺着街道跑下。余下的将同伴的尸体扛在背上，又用黄土擦抹掉血迹，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麽。
　　月亮一直明亮，宛若冷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