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羽纷纷

3、天涯

　　哥的婚期订在一年之后，所以我决然离开。哥每周一封的E-mail，我也克制不再看。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和鸵鸟一样，以为把头埋住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哥，我只是不想相信，你已经离开我。
　　拖着大包小包回到公寓，房东慌慌张张出来，告诉我中国打来好几个电话，随后她又想起什么，拿出一封加急电报。
　　我瞪大眼，打开，脑中嗡的一声炸响。
　　“佑病危，速归。”
　　薄薄的纸飞向天空，仿佛断了线的风筝。
　　我近乎发了狂，扔下所有行装，只带了护照赶到伦敦机场，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坐在候机大厅，我全身冰冷，机票攥在手心，被一层层冰凉的汗水浸透。前所未有的惊慌，哥怎么会，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生病。
　　从不知道飞机上二十余个小时如此难熬。心脏倍受煎熬，哥他不会有事吧，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一定，我拼命安慰着自己。哥答应过我要陪我去肯尼亚的国家公园看狮子，还答应和我去威尼斯一起走过一道道的桥，他还没有带我去看地中海，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还要一起走过很多地方。哥他怎么会病危，怎么能病危。不会的，不会的。
　　下了飞机，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加护病房近在眼前，心脏却紧张得近于停跳。
　　推开门，颜叔颜姨和爸妈都守在床边，默默垂泪。
　　眼前一黑，手中的行李应声坠地。
　　妈妈抬头看到我，哽咽不成声，“小如，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见你哥他……最后一面。”
　　眼泪漫上来，我直直地盯着病床上哥苍白消瘦的脸庞，紧闭的双眸，长长的睫毛洒落一片阴影，我梦中怀念千遍的面容，与我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哥的胸膛，怎么会没有起伏，怎么会。
　　有护士走进来，一片白色覆住我那么熟悉的眉眼。
　　我近乎疯狂冲上去想要阻止她，妈妈抱住我，泣不成声，“小如，他已经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哥明明和我约好的，他说等他安定下来就要陪我去环游世界，哥答应过我的，哥还许给我那么多愿望，不会的，哥不会离开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我不死心地挣扎，眼泪却疯狂蔓延。
　　颜姨脸上也是泪水纵横，“小如，你不要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迟迟不敢叫你回来……”
　　后面她再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眼前漆黑一片，我只看得到哥的微笑。
　　怎么会，哥，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么，你怎么可以不遵守承诺，哥，你为什么，不再对我微笑。

　　再睁开眼，躺在一片白色之中。旁边吊瓶中输液一滴一滴掉落下来，阳光透过医院的窗帘，幻成淡蓝色的光线，冰凉的感觉。妈妈和颜姨坐在我旁边，眼睛仍是红肿。
　　“妈”，我努力张大眼睛，却还是看不清白色的天花板，“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是小佑那孩子死活都不让我们说，说怕耽误你的学业。他也一直瞒着我们，直到他在家里咳血昏倒，我们才知道这件事……是肺癌，晚期。”
　　“为什么不做手术？”
　　“已经播种扩散了。”妈妈眼中闪起泪光，我却连哭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哥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就这样离开？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
　　“小佑直到住院还不肯让我们告诉你，说你会担心着急，他不要你为他难过。”
　　我不再言语，呆呆盯着天花板，苦笑，哥，你连流眼泪的资格，都不给我了吗？
　　颜姨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我枕边，“小如，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事情已经这样……”她又一次的哽咽，“小佑他看到你这样，走的也不会心安。这是他在住院前给我的，让我以后找机会转交给你。”
　　我默然看着天花板，泪水渐渐聚积起来。
　　哥已经走了，已经走了，他给我留下的信，在寄信人已经不在的时候，还有什么意义？
　　哥，你又一次留下我，一个人走掉了么？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呢？
　　妈妈和颜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我仍然大睁着眼睛，滚落的泪水洇湿了枕头。
　　哥，我真的失去你了，永远地失去你了。我再也看不到你的微笑了，你离开我，却要我不难过，哥，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你要我怎样活下去？

　　迟疑良久，还是打开了信封，里面有厚厚的一叠信纸，还夹着几张机票和护照。
　　“小如，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小如，我一直很害怕看到你哭，也不愿意再看到你哭，所以我要爸妈和干爸干妈瞒着你。你不要生他们的气，也不要怪他们。
　　一年前你去伦敦之前，你对我说，请我不要忘记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你。
　　小如，我怎么会忘记你？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离开。可是那时候，我已经查出肺癌，到了晚期。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医院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到海边，坐了很久。
　　小如，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孩子，我和你一起长大，你一直是我最疼爱，最宝贝的妹妹。
　　从哪一刻开始，你不止是妹妹了呢？
　　对我而言，你已经变了。
　　也许是那一天，我看到那个叫景枫的男孩子，和你一起微笑走过校园的时候吧。我如今闭上眼，还能想起你当时惊喜的眼神。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何会突然出现，也不会知道我那一瞬间的惊慌和心痛。
　　当我看到你和别的男子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惶恐，我会失去你，心如坠深渊。
　　小如，我不再只单纯把你当作妹妹，你的分量使我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
　　我是那么害怕，害怕失去你。我对你的感情，超过了正常的范围。
　　那天我回到家，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是我的妹妹，我最疼爱的妹妹。假如你不是我妹妹，该有多好。我是你的哥哥啊。
　　从那时起我开始避开你，我想只有距离才是最好的魔法。我在害怕，害怕我的感情不受控制，溃堤而出。我想不能让你发现这一切，就永远埋葬在心底。
　　可是那一天我们在楼下相遇，你竟然哭泣，你抓着我的袖子说不要离开我。小如，小如，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可是我是你哥，是你的哥哥啊。我想你只是习惯依赖，一时依赖，不想放开。可你的眼神落寞悲伤，让我知道，已经不是这样简单。
　　那时候医院的诊断已经下来，医生断言，我活不过一年。
　　小如，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妹妹，我的小如。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我不该也决不能把你锁在我身边，我怎么能这样自私的让你在我身边哭泣，看我离去。我知道你接到了伦敦大学的通知。于是找来了怜舞，让她陪我演了一场戏。最后的一场戏，以你的出走落下帷幕。
　　你还是哭了，我追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单薄背影和抖颤的肩，你胡乱擦着脸庞边的泪水，象是水晶娃娃般易碎。那一刻，我多想把你抱进怀里，心撕裂地痛。
　　可是小如，我不能，我怎么能，我是你的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只能是你的哥哥。
　　送你上飞机的时候，你一直在迟疑，我知道你在等我开口，开口挽留你。
　　我知道，也许只要一句话，你就会留在我身边，你可以再和我并肩坐在海边，陪我看过最后的夕阳。可是我还是没有，我不能，我没有资格要求你这样做。
　　你是流着眼泪上得飞机，我知道，当我转过身，也已经泪流满面。
　　小如，我的小如，你一去，便是永别。
　　小如，原谅我，我曾经答应过你，你的心愿我一定会完成，四岁那年你许下的第一个心愿，是要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小如，哥以后不能永远陪着你了，没想到我连最初的承诺都已经无法遵守，哥还是要食言了，原谅我。
　　我失去了当一个哥哥的资格，小如，如果你不是我妹妹，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我只能送走你，请不要怪我，小如，毕竟我是你的哥哥啊。
　　回到海边，在礁石上看着飞机划过天空，小如，你一走，我的身边空荡荡。我在海边呆了一夜，想了很多，以后可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上一次和你一起等候日出，已是恍若隔世。
　　小如，我不能再守着你，你要自己小心，要好好照顾自己。哥很没用，对不起。
　　从十八岁那年开始，你没有再向我许过愿，你长大了。你不再是牵着我的手奔跑在海滩的小小女孩，可你还是小如，是我的小如，我的妹妹。瞒了你很久，我七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小如，请你一直微笑，一直微笑。
　　我喜欢看你微笑，眉梢眼角海风的味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只想让你对我微笑？
　　假如有来世，假如有来世，我宁愿我们再不是兄妹。
　　只要在汹涌人潮中，让我们相遇，已经足够。
　　小如，小如，我真的很想，再看到你的笑脸，请你，不要再哭。”
　　“哥、哥……”我看不下去，泪水打湿了薄薄信纸，怎么可能不哭泣，哥，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佑，你为什么是我哥哥，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哥，你为什么，把所有痛苦都留给自己。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哥他其实，和我一起痛苦，比我还要痛苦。
　　“小如”，不知何时妈和颜姨又站在我面前，泪痕满脸。
　　“对不起”，颜姨哽咽，“我们不该瞒着你，佑那孩子坚持不肯，我们怕影响病人情绪，也就依了他。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在最后昏迷的时候，只是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手一抖，信纸纷乱飘零，我只有木然，哥，你已经离开我了，这一刻，我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背负这些沉重。
　　哥，你为什么，不能诚实不能勇敢，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只会伤害自己。

　　离开医院，我到了海边，哥以前说过，要永远听着涛声入眠。
　　我写了很多封信，洁白的纸上跃动的字迹，星星点点的绝望，在火焰中粉身碎骨。
　　哥，你看得到么？
　　佑，你是我最爱的哥哥，我最爱的人。
　　你在那边，过的好么？偶尔，还会想起我么？佑，你知不知道，从我到英国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待着，等待着，再见到你。
　　可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抛下我彻底远离。佑，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手中紧握的白色千纸鹤倏地被海风吹走，黄浊的波涛怒吼着，将小小的白点卷了去，吞没在无边无际的白沫里。礁石下的海浪拍打着岩石，荡起漫天的飞沫，空气里咸腥的味道。
　　这个地方，留下了我和哥无数的记忆，赤着脚的孩童，恍若昨日云烟。
　　已经不会再有一个沉默温柔的男子，陪我在这里看日出日落，潮起潮退。
　　哥，你为什么不再回来，你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哥，你为什么任何事情都不说出口，为什么连我的喜欢都沉默不言。
　　我蓦地痛哭出声，哥，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佑，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坐在礁石上，等待着黑暗笼罩大地。
　　黑暗中，我看着他转身离去，温暖的嗓音消失，灿若星辰的眼眸已经合上。他义无反顾的离开，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黑夜的海面依旧波涛汹涌，海风带着咸咸的气息扑面吹袭，白色的飞沫在礁石上翻腾，在空气里粉身碎骨。
　　“请你，好好地活下去。请你，忘了我。”
　　眼泪流淌下来，和海水一样的苦涩。闭上眼睛，白色的信纸飞上天际。
　　忘了吧，他说，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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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贴完
当年（3年前）就有人说很像七月七日晴（叩……我没看过……真的。。。）
不过现在看来的确很俗很俗很俗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