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女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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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窦氏，李建成，李云舒，李元吉和宇文希微围坐在一张食案旁。李建成和宇文希微分别坐在窦氏两侧。侍女们依次上菜。今日窦氏做的四道菜分别是“江清鸥鹭”“白龙过门香”“闲人脔”和“云河锻霄”。宇文希微一看便馋了，忍不住说道：“姑姑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些菜我在别的地方都从没见过！”宇文希微瞪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窦氏，一桌人都被她的样子逗乐了。
“别的地方当然没有。这几道菜，放眼天下，会做的人也没几个。我也是小时候嚷着闹着，才学来的。现在想教给你，你却不肯学，一味好吃懒做。”说话间，窦氏已经夹好菜，放到宇文希微面前。虽然被骂着，但纵然如宇文希微这般年纪，也已经明白，有时候骂你，反而是爱你。
大家正吃着饭，窦氏忽然瞥见门外周管家拿一封信过来，一个侍女接过了。如果是平常，吃饭的时候窦氏是不理会这些事情，但今天她却心血来潮，问了一句：“打哪儿来的信？”那个侍女上前跪下，双手把一封信捧过额头，道：“夫人，是汝阳宋家的信。”
一听汝阳宋家，李建成便猛地抬起了头，充满期待地看着窦氏，希望她能马上读信。窦氏了解儿子的心思，一笑，接过信，拆开来看。看完信，窦氏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建成。
李建成被看得心里有点慌，着急地问：“娘亲，信上写什么？”窦氏扬了扬手中的信，道：“宋家同意这门亲事了！”咣啷一声，李建成手中的碗掉到案上，菜汁顺着桌子，滴到了他的长袍上，但李建成却未及理会，只一迭声问道：“真的吗？她答应了？终于答应了？”声音里都透着紧张。“是的，她答应了。”窦氏笑着说道，拍了拍李建成的手。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建成整个人一松，心中涌现的不是狂喜，而是得偿夙愿后，缓缓流淌的幸福。李建成默默坐了一会，才慌张起身，道：“我去换件衣服。”走了几步，才想起退席的礼数，慌忙回过身来，向窦氏作了一揖，方才离席。
宇文希微一边吃着菜，一边瞄了一眼李建成的背影，心里纳闷：什么是亲事？能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吃过午饭，大家玩闹了一会，便都各自散了。宇文希微跟着乳娘回房午休。宇文希微精力非常旺盛，午休的时候从来都是睡不着的。乳娘叠了一块帕子，盖在宇文希微眼上，命她不许睁眼，好好睡觉。宇文希微一双大眼睛在帕子下面眨巴眨巴的，可怜她都已经听到乳娘的鼾声了，还是毫无睡意。忽然，宇文希微觉得自己被一个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她一把拿掉帕子，原来是一个小纸团，抬头张望，一眼便看到了在窗外探头探脑的李世民。宇文希微看了一眼熟睡的乳娘，蹑手蹑脚地跨过她，走到窗边。两人轻声嘀咕。“世民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夫子有事回家，命我们抄书，我就溜回来了。”宇文希微一副了然的表情，高兴地问世民：“我们去哪儿玩？”
家里众多兄弟姐妹，但宇文希微和李世民最为要好。李世民素来爱捣蛋，闯的大祸小祸不计其数。很多时候犯了错，都是宇文希微去当替罪羔羊。窦氏最疼宇文希微，惩罚也只是小惩大诫，并不重罚。只有一次，李世民偷喝了皇上御赐的一瓶贡酒，宇文希微去认罚，窦氏拿出戒尺，要她伸出手掌。宇文希微跪在地上，眼神闪烁不定，颤颤巍巍地把右手手掌伸了出去。窦氏抓着她的手掌，拿戒尺在掌心狠狠抽了一下。宇文希微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但终究忍着，没有哭出来，咬着唇，也没有辩解。李世民在一旁看着，倒是忍不住哭了，冲过去跪下，道：“娘亲你打我吧，不要打希微了！”结果李世民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挨板子的时候倒是很硬气没哭。事后宇文希微忍不住埋怨：“我最多再挨两下手心就完了，你跑出来，多划不来啊。下次千万聪明点啊。”确实是这个道理。后来宇文希微再挨手心的时候，李世民果然躲着不看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不计其数的大祸小祸和并不严重的小惩小罚，李世民对宇文希微越发好了，去哪儿玩都愿意带着她。
李世民小声对宇文希微说道：“你悄悄爬出来，我带你去抓鱼。”门口有其他侍女守着，也在打着瞌睡，宇文希微只能爬窗出去。她穿上了鞋，搬了个脚榻轻轻放在窗下，就着脚榻爬上了窗台。李世民很配合地在窗外躬着身子趴下，把背部给宇文希微当脚垫。宇文希微双手撑着窗台，慢慢滑下去，双脚刚好踩在李世民背上。“好沉……你又胖了。”李世民低头闷声道。宇文希微从他背上跳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看了一眼屋里，然后相视一笑，撒腿就往李府后门跑。两人轻车熟路，在后花园里钻来钻去，绕到西南边的门扇处便停了下来。李世民四顾左右无人，搓了搓手，把横木拿掉，打开门，两人顺次溜了出去，李世民再把门虚掩上。两人一到门外，都兴奋莫名，一溜小跑便到了离家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
当地人称这条河做“灵歌河”，因为曾有几个小孩在河里淹死，听说晚上能听到孩子唱歌，所以叫做灵歌河。窦氏从来不许孩子们到这里玩耍，还说水里有专吃小孩的妖怪。府里的孩子都不敢下水，偏生李世民天生大胆，从小到大各种不守规矩的事情都做过，硬是一个人跑到河里，扑腾扑腾地学会了游泳。这还不算，他还把宇文希微也骗下水，手把手地，教会了她。刚开始学的时候，宇文希微怕得要死，紧紧搂住李世民的脖子不肯松手，李世民手脚施展不开，跟着她上下浮沉，也不知吃了多少水，后来总恨恨地说道：“我自己学游泳时吃的水还没教你时吃的多！”等宇文希微也学会了游泳，两人逮着机会便往河边跑，浑身湿漉漉地回去，总免不了挨一顿打，但还是乐此不疲。
两人从下午一直玩到傍晚。夕阳把整个河面烘得暖暖的，天际映成了一片橘红。两人爬上岸，躺在被晒得温热的大石板上，等衣服晾干。李世民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闭着眼睛，嘴里叼着根草，翘着二郎腿，一只脚一晃晃的，享受着夕阳和晚风，非常惬意。宇文希微一边拨弄着湿掉的头发，一边看着晚霞，若有所思。忽然，宇文希微开口问道：“世民哥哥，什么叫亲事啊？”“亲事？”李世民睁开眼睛，吐掉口里的那根草，侧头看着宇文希微，说道，“亲事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拜堂成亲，然后永远在一起。”“永远是有多远？”李世民想了一下，道：“永远就是一辈子。”“一辈子都在一起吗？”“一辈子都在一起。”
两人等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便一起回家，同样是从后门溜进了家里。回房的时候，李世民忽然拉着宇文希微，道：“咱到前院藏酒的屋里拿一壶酒。”宇文希微无奈，只得跟着李世民到前院。两人经过李渊的书房，远远看到书房的窗开着，李渊正跟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议事。于是，他们猫着身子，贴着墙，悄悄从窗下过去，免得被书房里的人发现。在窗下的时候，书房里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二人耳里。只听那官员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如果无法给圣上一个交代，只怕你们李家也难逃其罪。”李渊恭声回道：“如果那孩子真是前朝宇文周后人，下官必将她交由皇上处置，求皇上降罪！”“既然李少监肯大义灭亲，那就不必再耽搁，请李少监带路。”接着便传来开门声，几人一同往窦夫人院子里去。
宇文希微最怕的人就是李渊，她年纪虽小，但完全能感受到李渊每次看她时眼里的嫌恶和冰冷。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每次都是躲在窦氏后面，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地看着这个威严的姑父。而现在，她明白了是自己的身世使这个家容她不下。姑父要将我交由皇上处置，那个皇上，几乎灭了宇文家满门，他会放过我吗？我要怎么办？宇文希微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惶然，不知所措。
等那两人走开了，李世民拉起宇文希微便跑。宇文希微只能像木偶人一样，被李世民扯着往前跑。等李世民停下，她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跑回了后门处。李世民松开宇文希微的手，拿掉横木，打开门，对她道：“希微，你听着，书房里那个是御前骁卫将军，专替皇上办事。现在他到了这里，如果抓住你，就没有人可以救你了。你赶紧逃！往城外跑！不要再待在城里！”
宇文希微心怦怦直跳，脑袋一片空白，明明一字不落地听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她眼睛含泪瞅着李世民，身子站着一动不动。
李世民双手推着宇文希微后背，将她推出门外：“希微你快走！”
“世民哥哥，我不走！”宇文希微一面被推着往外走，一面扭着头哭着对世民说道，“哥哥，我不走……我不知道去哪儿……”
“快跑吧，父亲已经带人去找你了，这次连娘亲都没有办法。每年秋天，娘亲带你出城祭拜那位姑姑的方向，你记得吗？沿着那个方向就能出城。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李世民狠心命令道。宇文希微沿着后巷慢慢走着，频频回头，不时伸手抹一下眼泪，心里堵得慌。
“希微！”身后忽然传来李世民的声音，宇文希微惊喜地转身，看到李世民几步追了上来，犹挂着泪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李世民看着宇文希微的笑眸，却难受地低下头，仿佛为自己不小心给了她不应该有的希望感到羞愧。李世民低着头说道：“希微，你把鞋子脱下来，我跟他们说，你下河抓鱼时被水冲走了。”听到这话，宇文希微的脸瞬间黯淡下来。她默默地把一只手搭在李世民的肩上，另一只一手脱鞋。宇文希微把两只鞋递给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取下一直挂在腰间的一把匕首。这匕首是李世民八岁时的生日礼物，锋利无比，手柄朴实无华，配的匕套却镀金且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玛瑙石，非常耀眼。李世民把手上的绑带摘下来，迅速在匕套外面严严实实绕了几圈，然后把匕首递给宇文希微，道：“这能换钱，也能防身，你带着。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宇文希微接过匕首紧紧握在手里，牢牢地盯着李世民，后退两步，狠下心，转身飞跑。宇文希微身世特殊，颇有点早慧：事情临到眼前，不得不做的时候，只能坚强面对。
李世民看了一眼宇文希微飞奔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呼唤她的名字。宇文希微头也不回地跑了，李世民也狠了狠心，迅速退回府里，将门关上。随着门缓缓合上，宇文希微奔跑着离去的背影也渐渐被隔绝在他的视野之外，但那个瘦小的身影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孤女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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