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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老丈人住院了,突发脑溢血。可苦了钟立,每天下班后就准时去丈母娘家报到,跑医院,跑药房,邱涵往娘家跑的次数也勤了,隔三差五去医院看护老爹。丈母娘老太太仍旧很大家闺秀,一点都没有屋顶即将塌半边的迹象,让钟立佩服不已,瞧瞧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处变不惊。
      老年人的脑溢血很难救治,老丈人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钟立一方面要安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方面又要跑老丈人的后事。老丈人生前是公务员,追悼会怎么也要开一个的。
      追悼会的程序很简单:司仪宣布某某先生追悼会开始,介绍参加的单位领导,生前好友等等,然后哀乐中全体默哀三分钟,单位领导致悼词,直系家属致悼词,全体人员向遗像三鞠躬,最后在哀乐中向遗体告别。
      “唉,老头子就这么走了,撇下我一个,可怎么活啊。”追悼会之后,老太太抹着眼泪对儿女们说。
      众人默然,邱涵忽然说:“可不是么,追悼会太简单了,妈,得给爸爸办个像样的葬礼。”邱涵停了停,在众人愕然目光的衬托下,迎着老太太刀子一样的眼神,说:“妈,爸爸生前曾经给自己留了一笔丧葬费的,现在您可以拿出来了。”
      老太太的嘴动了动,脸有些扭曲,但什么都没说,显然没有拿钱的意思。钟立瞅着面色冷若冰霜的老婆,心里有些抖抖。
      邱涵等了几秒钟,确信老太太的态度后,硬梆梆地说:“您不肯把钱拿出来也行,这钱,我和钟立出了。”说完不看老太太的反应,拉着钟立就走,出门时把门狠狠摔上,险些把钟立的心从胸口震出来。
      老丈人的葬礼隆隆重重举行了,灵堂、遗像、供桌供奉、明灯纸活和孝带黑纱样样不少,包括一些风俗程序,比如出殡前摔瓦盆,到殡仪馆门前抛纸公鸡等等,也都一应俱全。钟立头一回见到老婆主动站在前线忙这忙那,仿佛换了一个人。
      丧宴吃完了,骨灰也安置了,哥哥嫂嫂赶着回外地上班,当天就乘飞机走了。关起门来只有邱涵钟立和丈母娘的时候,邱涵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妈,这是爸爸的遗嘱,公证机关公证过的。家里的现金和存款都归您,这栋房子归我和哥哥一人一半产权。这是副本,就放在您这儿,您可以慢慢看,看不清我来给您念,看不懂我可以跟您讲。还有,我已经告诉哥哥了,他那里也有一份副本。”
      钟立傻愣愣望着邱涵,心想这还是我那娇滴滴文静静对老妈百依百顺说话都不会大声的老婆么?
      时间凝固了将近两分钟,老太太才想起来一蹦三尺高。
      “什么遗嘱?我怎么不知道?你得给我讲清楚!”一边嚷着一边伸手去床下摸索。
      “甭找了,妈,产权证在我这里,要不怎么办的遗嘱公证?您可以看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两名公证员现场公证,有签字有盖章。您不要揣测爸爸,爸爸没什么对不起您的,背着您立遗嘱是我的主意,不光背着您,我还背着哥哥,背着他是因为他和爸爸一样太老实了,老实得近乎无用。您也别生我的气,翻箱倒柜找产权证这招,我是跟您学的。”
      老太太气得发抖,脸色和钢精锅底差不了多少。“你……你这个不孝女……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
      “您太谦虚了,从我领出生证到领身份证,奶奶养了我四分之三的时间,您别把错都归到您头上。我还有事,今天不能伺候您了,我们走了,啊,妈妈再见!”
      邱涵说走就走,钟立傻愣愣地被老婆领回了家。
      自己家门砰地关上后,钟立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邱涵的胳膊:“得回家看看你妈,我看她脸色不对,别忘了她心脏不好……”
      邱涵摔开钟立的胳膊,冷冰冰地说:“要回去你回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
      “那她犯心脏病怎么办?”
      “她要犯早犯了,再说,真犯的话总会有人通知我的,要你瞎积极?”
      “为什么?她可是你亲妈!”钟立太惊骇了。
      “亲妈又怎么样?她不该生我,可她生了;她该养我,可她没养!”
      钟立一遇到吵架就打蔫,这次也一样。“那……你也不该这么气她,她毕竟是老年人,是长辈……”
      邱涵尖锐地冷笑了一声,说:“她欺负我奶奶的时候,何曾想过我奶奶也是老年人是长辈?”她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四脚八叉地躺着,用手指了指沙发的另一边,示意钟立坐下。“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对待她,你坐下,我告诉你。”
      钟立乖乖地坐下。
      “每个刚见我妈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大家闺秀,估计也觉得我也像个大家闺秀,连你也不例外,其实我最清楚我们家的那点底细,什么大家闺秀,我外公不过是个做小本经营的买卖人,我妈那种固有的小家子气,加上后来模仿出来的矜持,加上多少读过一些书,再加上现在的这把年纪,糊弄糊弄你们这些年轻人,没问题。”
      “我和我哥哥,一生出来就被丢给奶奶养,哥哥七岁的时候就回到父母身边,我一直和奶奶呆到十二岁。奶奶很疼我们,但她和我妈的关系很糟,后来她上了年纪,我们全家搬来和她一起住,从那时起,她们婆媳间就没有消停过,你没见过我妈吵架的样子,比弄堂大妈还泼。”
      “我上大学那年暑假,奶奶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等寒假我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而且眼睛也看不见了,我妈说她的脑血栓是高血脂造成的,不给她动荤,每天只给她喝稀粥,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也太胆怯,只敢背着我妈用零花钱买熟食给她吃。寒假后不久,我就接到奶奶病危的消息,当天中午就赶回家,因为赶时间所以谁都没告诉,回家后听到奶奶的房间动静挺大,就轻轻上楼去看,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钟立没来得及接腔,邱涵喘了短短一口气,接下去说:“我看见我妈一直自顾自在翻箱倒柜找什么,最后她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就是那栋小洋楼的房契!”
      “而我奶奶奄奄一息靠在床头,断断续续地问:‘是淑芬吗?能不能给我做碗红烧肉?……我想吃肉,吃肥肉。……’”
      邱涵的嗓音因为哽咽而微弱无力,真的像弥留之际的人的呓语,钟立被吓住了,他呆傻地望着邱涵,望着她脸上的纵横的泪水。
      “我知道她琢磨的如意算盘,奶奶走后,房子是爸爸的,她至少有一半,如果她有幸走在爸爸后面,那房子就是她的。我们家存款很少,唯一值钱的就是这栋小洋楼。”
      一道寒光从邱涵追忆的眼眸里射出来,梨花带雨变成了狂风暴雨,以至于接下来的每个字都是咬碎了吐出来的:
      “那栋小洋楼是奶奶的,我不允许让害死她的人染指一点,即使是我亲妈!”
      狂风暴雨骤然止住,一道冷冷的阳光从乌云背后转出来,虽然显得很灿烂。
      “我从此就成了妈妈眼中的乖乖女,为了让她欢心把自己打造成她认为的淑女,让她对我丝毫没有防备,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天。”
      “很多人觉得我很美,包括你。其实你们谁都想不到——”邱涵从沙发上坐起来,盯着钟立,绽开笑容。
      “仇恨,让我如此美丽。”
      钟立从来没见过美丽和可怖能这样整合在同一张面孔上,他下意识起身向门外退。
      “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看看你妈……”这是钟立撒的最蹩脚的一个谎,面前的天使魔鬼综合体迅速喷火爆发了。
      “你敢跨出这家门一步,就不要再回来!”
      钟立吓得又倒退几步,靠在大门上,他的手伸到背后摸索把手。
      邱涵怒不可遏,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向钟立乱砸过去。“滚!你给我滚——!”
      钟立本能抱头躲避各种各样的飞来物,靠枕、坐垫、茶杯、烟灰缸、锦盒……
      锦盒!
      钟立曾把锦盒藏在礼品柜的最深处,前几天找东西的时候顺手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下面,虽然他不打算用它,却也不敢让它就这样被当作沙包丢来丢去,万一触怒了那个“如果”怎么办?这时锦盒已经到了面前,钟立不得不举双手接住,锦盒裂开了,黑球被他下意识紧紧攥在了手掌心。
      黑球被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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